齐山上的火烧了足足一整夜,即便是天亮后,也依旧可见那些粗壮的树木在冒着浓烟。
中军帐内、帅椅上的袁谭神情沮丧,像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
这一仗,两万人被烧的只剩下四千多人回来,而且回来的人里还有不少是重伤员。
可是吕军呢,什么也没损失,别说山头上的守寨军了,甚至连出去劫粮的部队都没找到,他们只是放了一把火就跑了。
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吕军何以能像早就知道了要自己的计划一样全部都处理的极尽完美。
“定是我们军中出了奸细,否则山上的吕军不可能如此应对,请公子彻查啊!”辛评红着眼眶哽咽道。
好吧,一口气这里接近两万人,对方近乎零伤亡,这种伤亡比例放在历史上都是罕见的,辛评觉得自己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从头到尾张扬和他那十几号人都没有离开过营帐,是我的人亲自监视的。”文丑冷冷的说了一声。
有内应,不就是怀疑张扬吗,别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计划,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他都没机会出门好吧。
“仲治也没说是张扬,许是他人也说不定。”
辛毗帮着搭了一句腔就被文丑嗤笑了一声,“知道计划的人都在中军帐这里,先生擦亮眼睛看看是谁吧。”
他们的争论声袁谭充耳不闻,整个人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瘫软无力。
两万军,那可是两万大军,就这么没了.
白马城里颜良也折了一万多人,但那可以有一定的说辞,首先就是他颜良自己有勇无谋、目空一切,竟然不下寨。
再者,曹军毕竟去了几千精锐甚至动用了虎豹骑和虎贲双雄。
最关键的一点,不是由袁绍亲自指挥的。
而这一仗,袁谭是直接指挥人,所有的过错都要记在他的头上,这一件事一旦传到西面战场,就算袁绍能够不追究,凭借着袁家兄友弟恭的和睦关系,好弟弟袁尚也不会当哑巴。
这一场大火烧的不仅仅是两万大军,还有自己前途性命。
他很清楚,一旦袁尚真的当上了世子,这个哥哥肯定活不了了,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要自己上位了,那就是此弟不宜久留。
事实上,这也是历史上为什么北国内战的时候袁谭要联合曹操来对抗袁尚,因为他觉得在曹操手底下至少能保个富贵终生,落到袁尚手里,那就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怎么办!
许是想的太多了,许是真的伤心了,袁谭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公子,眼下局势不利,且地形处于被吕军夹击之下,还是快些撤回大营去吧,我军拥兵二十万,便是折了一阵,兵力依旧三倍于吕布,只要公子能重镇旗鼓,笑到最后的必定还是公子啊。”
田丰语重心长的提醒。
一开始他就很不赞同进入对己方极为不利的地形里作战,可事情已经发生,作为谋士,他要鼓励袁谭振作起来。
毕竟,兵力优势还是在摆在面前的。
显然,田丰的话确实起到了作用,袁谭似乎也反应过来了,对啊,只要我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那前面折了一些人马,也是可以接受的。
人们总会记住你最光芒四射的瞬间从而忽略背后的不堪,这是人的天性。
虽然田丰一贯来的用兵方略太过保守与求稳,对于急于立功的袁谭很不受用,可走到今天这一步至少证明了一件事,田丰说不要在这里与吕布争雄是对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心态,若非我急于求成,本不该落今日之大败,需当引以为戒!
随后,他环视众人,武将们一个个愤慨的等着辛家兄弟,记恨着他们明明献计不成还要诬陷有人走漏了风声。
辛家兄弟又是多年来一直扶持袁谭的,自然不能因为这件事对他们穷追猛打。
袁谭很快就想到了安抚两边的办法,他站起来走到文丑等人面前,沉声道:“此次用兵乃我一人之失,与旁人无关,还望诸位将军莫以此计较。”
作为掌权人的袁家嫡长子这么说了,几人便是心里不忿也得卖个面子。
袁谭又走向辛家兄弟,叹了一声,“闻听林墨其人心术、城府、谋略皆百年罕见,先生之计固然是滴水不漏,可林墨也是极为狡猾之辈,八成是让他侥幸识破,后续我们自当谨慎。”
“林墨自己在齐山,大纛却在山下,确实狡猾。”有了台阶后,辛评赶忙爬了下来。
昨天晚上的火烧齐山看似粗暴简单,但中间涵盖了几层迷雾都被识破,这手法之高明本就不是常人能做得到,思来想去除了林墨也没别人了。
他们这么想也无可厚非,老阴货本来就苟,而在光芒耀眼的林墨面前,就显得更加微不足道了。
谁会愿意相信这件事是由一个无名之辈主导的呢。
真就是知道了他们也更愿意相信这是林墨教的。
“我军经此一败,军心受挫,加之齐山迟迟不能拿下,我意先退回后方大寨做休整,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歼灭吕布!”
走到这一步,袁谭已经意识到自己贪功带来的危害,确实应该主动让出这不利的位置。
吃一堑长一智。
不过这番话还是要说,因为文丑也是一直不赞同撤军的。
这样也好,借着这场兵败退出这狭小的通道,让自己大军的优势得以发挥出来。
文丑迟疑了片刻,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当前局面不好硬刚了,只能拱手作揖,“喏!”
他一开口,身后的赵睿等人也纷纷领命。
袁谭有些无奈,如果是在自己父亲面前,他说一这些武将是不敢说二的,可自己却.
除了威望不足外,袁谭总是认为这跟自己没能接上世子大位有着莫大的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已经成了。
待得众人离去,袁谭把田丰留了下来。
“先生,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可否言明接下来该如何做打算。”
将士们和辛家兄弟离开后,袁谭又萎了下去,有气无力道:“我始终觉得,只要吕布不离开这个通道,我们的兵力优势根本无从发挥,如此对垒下去,旷日持久,何时可得中原。”
见袁谭能单独留下自己来问计,田丰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先前小胜了一场难免有些飘了,这一巴掌能把他打醒也不错。
“不瞒公子说,在下也觉得只有把吕布引诱出此地,方可快速破敌。”
“莫非.先生已有办法?”袁谭试探着问了一句,眼中满是希望。
“公子,其实在下对林墨有所猜测,不过一开始不敢妄言。”
田丰捋着短须,认真的分析了起来,“在下怀疑,一开始那场中伏本就是林墨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进军驻扎,所以他才会提前抢占了齐山。”
袁谭眼珠子转了转,似有一定的道理。
“所以,如今我们大败,后退十五里,吕布也是有可能将营寨推进,即时没了这地利,我们便可发挥出兵力优势。”
闻言,袁谭眉头皱了皱,反问道:“可是有了我们的前车之鉴,只怕林墨未必会轻易上当,他也明白一旦挪营便会丢了这地利。”
就连袁谭都知道吕布一旦往前推进个十几里地便失去了巨洋水和齐山两条天然屏障,理论上应该不会这么愚蠢才对。
“公子所言极是,所以我们需要用点饵料,这一点倒是辛评给的灵感。”田丰微微一笑,颇为从容。
“先生是想将粮草大营的位置暴露给吕布?”
只是简单的思索过后袁谭就想到了这一点,“我明白了,辛评以粮草诱骗林墨失败了,若再以粮草大营坐饵,林墨定会觉得,刚刚才用过,必不会一计二用,反而容易上当?”
听着似乎挺靠谱的,但袁谭心里其实依旧不认同。
粮草大营距离大寨三十多里外,地势不算险峻可只有一条通道,遑论是林墨这种知兵之人,就算是自己也不会贸然对这样的地形产生想法。
“让他找到粮草大营只是第一步,第二步的关键就要靠营中一人了。”
“谁?”
田丰倾近几分,低声道:“张扬。”
“张扬?”
袁谭越发的糊涂了,“先生是怀疑张扬诈降?”
“说实话,一开始我确实不相信张扬的诚意,不过后来他敢直面公子要求领回魏续和侯成的尸体,又不像假的。”
田丰长长的叹息一口气,“不过也不重要了,不管是真是假,我自有办法让他骗过林墨去偷袭我们的粮草大营。”
“请先生示下!”袁谭当即来了兴致,真要是能把吕布的大军骗去偷袭粮草大营,保管他有去无回。
田丰还是很谨慎的,说之前不忘走到军帐外确定没人偷听才转身走到袁谭面前,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番。
袁谭越听越兴奋,尤其是听到对张扬的利用,更是瞳孔骤然一聚,连连击掌,“妙啊,太妙了!此信一出,不管张扬是真降还是诈降,林墨必然不会相信他的话,先生在粮草大营布的局也就自然而然的起了作用!
先抛诱饵,再用诈降,最后收网,好一出连环计!”
袁谭兴奋的搓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果然高人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要比辛评的用计高明多了呀。
难怪父亲在临别时多番叮嘱我要听从田丰的建议,虽然为人有些迂腐保守,但用兵确是一把好手。
原本因为大败而心底一片荒凉的袁谭,在得到田丰的指引后,便觉得迎来了一阵及时雨。
好一会功夫过去,他稍稍冷静下来才对着田丰躬身作揖。
“公子何故行此大礼?”田丰连忙搀扶。
“先生大才,我自当以国士相待!”开玩笑,这不只是破吕布这么简单好吧,简直是救了我一命啊。
“公子言重了,在下身受主公大恩,肝脑涂地也要竭诚相报。”田丰得了如此盛誉,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他是真希望这番话能从袁绍的嘴里说出来,可惜啊,如今袁绍身边小人太多了。
不过田丰是个心里豁达的人,只要最后能为袁家出了力,便是没有辜负这份知遇之恩。
其他,也不重要了。
袁军撤走了,挺聪明的,是在晚上撤走的,先把伤兵、粮草、辎重拉走,由大军守着空营。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再是重甲的大戟士、先登营和步卒,让三千骑兵断后。
在齐山上的高顺和赵云最先发现情况,但他手头上只带了几百并州狼骑,不敢贸然追击,也担心有诈,只能派快马禀报吕布。
等到张绣、甘宁等人带着剩下骑兵过来汇合的时候,只是斩杀了四百多袁军骑兵,跑的慢一些的步兵也被斩杀了有几百人。
对于几万人的部队撤离,而且是兵败后撤离,这种代价已经是极少的了。
见他们赶着战马回来的时候,吕布心里是乐开了花,“我就说军中除了贾文和,谁能担此重任啊,了不起了不起。”
一口气折了北国军两万人,带回来几百匹战马逼得袁谭退回了大寨里去,而齐山上仅仅折损了几百人而已,这简直是碾压级别的胜利。
林墨抱胸看着这一切,也不由感慨,老阴货就是老阴货啊,果然了得。
他看过战报后也为之倒吸了口凉气,要说火攻之计,并不是多高明的手段,贾诩在这次战斗中体现出来的是惊人的反应力和应对能力。
他仅仅是通过一队粮车就判断出了袁军的整个计划,并且清楚夜里齐山会聚集大股的北国军,因此果断选择火攻,这一切对时机的掌控、战局的判断都有着极高的要求,可他只是在转瞬间就完成了。
这才是天花板级别的谋士。
陈宫办不到呀。
林墨抬眼望着天边,觉得自己也办不到。
“怎么样允文,现在袁谭被逼的退回去了,我们是不是该大举压上还以颜色啦?”吕布看着林墨挑了挑眉,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老岳父啊,真是不能大胜仗了是吧,他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这里拥有着绝对的地利,贸然放弃只会重蹈袁谭的覆辙。”
林墨一点也不急,因为他知道袁谭很急,作为一个历史上没能争位成功的人,在这个时候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世子大位。
“我这不是担心曹操顶不住袁绍的四十万大军嘛,你要知道,他一旦溃败,我们可就没机会了。”
吕布的话不仅仅是立场问题,其实也让林墨重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眼前的官渡之战,跟历史上的完全不一样了,说曹操溃败的可能.其实还真是不小。
他现在考虑问题总是愿意站在先知角度,总是觉得袁家内部矛盾是他发力的重点,可实际却是一旦曹操崩盘就会像老岳父说的那样,这几万人没了活路。
林墨重重的叹了口气,可能确实应该借助这股优势先把营寨往前推进一些。
营寨前移不仅仅是为了提升士气和打压对方的军心,有时候战术的应用也会更灵活一些。
林墨看了看齐山和巨洋水,始终不舍得放弃这天然的地利,“再缓缓吧。”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双方都进入了静默期,除了彼此探路的斥候不小心被对方抓住,几乎就没有任何的接触战了。
直到半个月过后,一名斥候急匆匆的跑进了中军帐内。
“禀温侯,属下昨夜探营后在袁营外发现车辙印,天亮前终于见到有粮车从袁营开出,一路追踪之下,终于找到了袁军的粮草大营!”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深水炸弹直接在中军帐里炸开了,众人无不紧紧盯着那斥候。
吕布激动的直接站了起来,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快说,在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