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是气势磅礴的,从冰川万丈的巴颜喀拉山北麓起步,一路上接纳着千溪百川,浩浩荡荡,曲曲折折,奔向巨浪滔天的黄海之边,像一条金色的钢铁巨龙,迤逦般地横卧在冀州南部辽阔的土地上。
站在河面上逆流远眺,甘宁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看着看着,他的心开始惊惧起来。觉得天幕渐渐低垂下来,大朵大朵的墨黑色夜空也开始翻卷着,像羊群,像野马,仿佛是在黄河上游突奔,借了大河做跳板,一跃冲上天宇。一丈前的河水还澄澈透明,远处却渐渐暗淡下来,极目处,黄河水突兀耸立,水天昏昏然成为一体——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磅礴气势伴着呼啸的涛声猛然吞噬了甘宁的灵魂。
但甘宁却不允许自己撤退,而后方也根本没有半分退路——曹军刚才一轮火箭,已经隐引燃了甘宁手下三分之一的战船。若是此时回头,整个船队将彻底覆灭。此刻甘宁的水军,就犹如楚人项羽火把下那摇摇欲坠的阿房宫,仿佛只需下一瞬间,焚天灭地的火焰轻轻一吹,就会立刻被土崩瓦解。
“将军!前面是我们事先调查过的暗流段,我们穿越不过去的!”刚才递给甘宁酒精的亲卫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了,这个时候,他就是再醉,也明白甘宁要干什么了。
“我知道!”甘宁猛然回头大喝一声,目不转睛地前方的巨大漩涡,有些癫狂地吼道:“那你告诉我,除了走这条河段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办法重创曹军?!”
“主公的命令,是让我拖延一下曹军,并不是跟曹军同归于尽!”亲卫也急了,眼前一片片犹如龙卷风形状的大漩涡,已经深深吸光了他的勇气,使得他在大自然的天威之下,第一次敢跟甘宁叫嚷。
“主公曾言,万事万物皆有章可循,你看这漩涡,均向右流转。范围亦大小不一,若我等可谨慎行船,则此段河域也可通行!”甘宁一把将那亲卫拉至船舷最外侧,指着那些漩涡吼道:“告诉你,锦帆营没有你这样连拼命胆气都没有的懦夫。你若不敢搏一下,老子现在就把你扔这漩涡里,试试这漩涡的威力!”
猛然看到甘宁狰狞狂热的脸,那亲卫一时震惊在甘宁的疯狂当中,愣愣说不出话来。而随后,甘宁甩开此人,向身后传令兵喝道:“举令旗,让众船随我行进,若途中一船被卷入漩涡,众人不可去施救!”
这样古怪的命令,令兵还是第一次听说。可随后看到甘宁手中的大砍刀已经微微不耐,他随即明白了甘宁的心情,急忙舞动令旗传达命令。
此时远处箭哨上的曹操,虽然看不到甘宁的惊惧紧张的疯狂。但他却可纵观全局,看到那些已经着火敌船上马家军纷纷跳水求生的惨景,这样的情景对于曹操来说,早已麻木不,麻木到他清晰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主公,马家船只此刻逆流而逃,也算明智之举。只可惜,他们之前冲击太过豪迈了,如今在船只不优于我军的情况下,只有被追击赶上、纵火焚尽的下场。”蒋济同样看着河面上的战局,只不过他的思绪似乎被黄河还要博大:“只是,主公我们有必要穷追马家船只不舍吗?当务之急,难道不应该尽快剿灭袁氏溃军才对吗?”
“袁军已成惊弓之鸟,不足为虑。更何况,邺城那边…….我也挺希望看到那些凄荒落魄的袁军千辛万苦逃回邺城,看到邺城上尽插曹氏战旗时的表情。”曹操嘴角边的笑意丝毫不减,反而更增几分自得:“传令下去,再派二百大船追击贼船,务必要生擒此次马家水军贼酋!”
蒋济一愣,随即明白了曹操眼中的深远:这一仗,马超用了黄河水贼的幌子,那曹军无论是斩杀还是生擒马家水军大将,马超都只能吃个哑巴亏。而且,如今北方将定,荆襄、东吴一带,将是大汉诸侯接下来争夺的要点,而一名优秀的水军大将的消失对于马家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损失!
随着曹操命令一出,原本已经飞箭纵横的两军的厮杀随即更加惨烈起来,整个河面上一片杀声震天、火光耀眼的战象。此刻的曹军已经渐渐改变了单一追击的状况,分做六个主攻方向、呈一面不规则扇形前去包围马家船只。远远望去,仿佛一片巨大的火焰海浪,一波又一波追逐拍打着前方孤独的礁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甘宁猛然握紧竹篙,奋力大喊道:“听令,一齐向左划!”话音未毕,众人顿时感到船只猛然一个转动,竟然不由自主开始向右漂移起来。所有锦帆营兵士第一时间便明白发生了何等状况,急速在甘宁的指挥下,吆喝起他们最熟悉的号子声,齐力划起船桨来!
最开始被卷入漩涡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挣脱的时刻。漩涡最外围的吸力比之中心涡流来说,实在云泥有别。甘宁此刻在乱箭袭空的环境下,自身的灵敏感应机能随之调动至到了最高水平,使得他在众人还未有所感应的时候便发觉了船只的异样。
一声喝令之下,众人方向校准、用力齐心,在死亡的刺激下,纷纷将身体的潜力发挥至极致,终于在只看到黄河水鬼狰狞的脸孔前,躲开了漩涡的绵柔的诱惑。
劫后余生的锦帆营都不由自主嘘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刻看似寡淡,但其中的凶险却惊心动魄。然而,未待这些人擦去额头冷汗的时候,一名亲卫突然又大喊道:“将军,你看!”
甘宁抬眼,已经有些神经质的脸色也不由为之大变:似乎为了报复甘宁这些船只没有一个被卷入漩涡一般,前方黄河之水一反之前昏沉却暗潮汹涌的静谧,突然变得澎湃暴躁起来,磅礴的气势,犹如千万条张牙舞爪的黄磷巨龙,一路挟雷裹电,咆哮而来。倏而,腾空而起;猛然,俯冲而下。如同百米冲刺一般,以所向披靡之势,前呼后拥地奔腾而来,声音如雷贯耳…….
“将军,前方定然有急流险滩,我们这些轻船,根本突破不过去!”亲卫大喊,其中的惊惧和绝望尖锐而刺耳:“黄河水神动怒了,我们这些水贼,就不应该来冒犯黄河水神!”
“你个龟孙!老子从来不信有什么水神,今天黄河这地盘儿,我还就要闯一闯!”甘宁一边说着,一边捡起船上的缆绳,将自己死死绑在船舵之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自己都捆起来,一旦被拍入水中,谁也救不了你们这些龟孙!传令兵,你待会再绑,赶紧将这个命令传达下去!”
“将军,你太小瞧我了。”那名传令一边高高舞动手中令旗,一边朝甘宁大吼道:“我早就知道,干这个狗日的传令事儿,最没意思!可现在,我才知道,这活儿是别人根本干不了的!我跟着将军……”
话音未毕,甘宁眼睁睁看到,滔天的黄浪就此扑来,一把将那传令卷入汹涌的浪潮当中。那未说完的话,在巨浪的咆哮声中戛然而止。而甘宁也根本来不及伤感悼念那位传令。因为,巨大的浪潮,已经朝着他的脸色狠狠扑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