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雒阳春天显得格外冷,尤其是凌晨。那些赶早忙活的人,即便穿了三四件厚麻衣,仍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是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却有一处地方热火朝天,惹得汗水直流。热的不止是那赤膊上阵的躯体,还有沸腾的血液和忠君的心。
城西,废园。
这处园子原本也很富丽堂皇,跟温明园一样富丽堂皇。主人原本是一个望门士族。河东卫家,大将军卫青之后,不是最大的望族,也是之一。这处园子原本是卫老太爷在京城休息和落脚的地方。因为你总不能让卫老太爷去跟普通人一样去住客栈。哪怕是最好的客栈,也对不起河东卫老太爷的身份。
但是这处豪华的园子现在却成了废园。只因为董卓曾经想将此处改为相府。卫家这样的士族大家,不管董卓有多豪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鄙夫而已。他们的园子自然不能让鄙夫住进去,哪怕他贵为丞相,哪怕他权倾朝野,所以他们一把火把园子烧了。
此时的废园还是废园,从外面来看,还是那么荒凉,那么残败。
但是穿过园门,跨过几座烧毁的亭台水榭,直达原来卫老太爷的寝居,那些烧黑的青石堆砌的房子里却远远就听到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声和哗哗的刨木声此起彼伏,像是有一百多个人在里面忙活。
其实本来就是有一百多个人在忙活。
短短两个月时间已经造出六百多台连弩,今天是最后一天。做完今天这一批,马横和马钧该得好好休息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怎么休息了,累了就找间残旧的房间里咪一会,渴了狂灌几口冷水,累了就啃几个面团。两个月下来,马钧的小黑脸都瘦了一圈。
马钧正在将六百多台连弩一台台重新检查一遍,虽然他已经检查过两遍了。
外面来人了。来的是王允。
王允来得有点晚,平常他会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过来。但是他昨晚先是联络几个体己的大臣准备好私兵以及武器和铠甲,又跟河南尹朱儁大人聊了很久,所以睡得很晚,来得自然也就晚一些。
虽然说晚一点,但是天也刚蒙蒙亮,他相信不会有人发觉。就算一般的人发觉了,也不会管闲事。
马钧手执一把为自己特制的小号连弩出来时,王允不禁心疼的捏了捏他消瘦的小脸蛋。
马钧却推开了他的手,按动了手中的连弩,“嗤嗤”两枝利箭激射而出。
“啊!”不远处的花丛中一声惨叫。
四个跟随王允的侍卫立刻纵身跳入花丛,拉出一人,身上被射了两个血窟窿,当场已毙命。
王允立刻面色大变:“搜!”
前面的小花园都搜遍了,空无一人。
王允这才松了口气:“老夫太大意了,惭愧!”
马钧也松了口气:“幸好及时发现,否则就要功亏一篑了。”
花丛中却又传出怪声怪气的声音:“已经要功亏一篑了!”
四个侍卫像箭一样冲了过去。王允也拔出七星宝刀随后冲去。
马钧轻喝一声:“来人!”
里面又冲出几人,手执巨型连弩。
声音发出的地方空无一人。
门口不远的一株杨树下却又发出了声音:“别踩坏了花花草草,糟老头在此。”
马钧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那里原本没有杨树的。
他又惊又怒:“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王允却突然笑了:“半人半仙,千幻万变。仙翁一大早就那么好的雅兴,跑来ao戏王某。”
一声桀桀怪笑,杨树突然不见了,却站着一个年迈的老叟,一身破旧的葛衣,左眼已瞎露出骨头般的眼珠,颤颤巍巍的拄着一根鹿杖,好像随时会摔倒。正是左慈。
左慈笑道:“不要小看了李儒。自两天前开始,每天都有人在司徒府门口盯梢。但是糟老头喝过司徒大人的香茶,心里过意不去,变了点小戏法。司徒大人每天进进出出,该让人看到自然能看到,不该看到的就没人看到。只是今天司徒大人起得太早了,糟老头虽然睡眠不好,但也是要睡觉的。”
王允不禁冷汗直流,急忙一揖:“多谢仙翁关照!”
左慈摇头叹道:“今早跟踪司徒大人的不止一个,小马儿虽然射杀一个,此处消息还是走漏了。如果糟老头没料错的话,李儒的铁甲军已经快到园子门口了。”
王允大惊,对左慈深深一揖道:“此处倘若泄露,则大事必然成空。还望仙翁垂怜大汉四百年基业和天下千千万万无辜黎民,帮我等度过此劫!”
左慈鹿杖一摆,捋了捋胡子道:“司徒大人忠心为国,糟老头深感钦佩。请司徒大人告知此处人等,立即关炉停业,不得发出任何声音。糟老头自有办法。”
三百多铁甲军跟着李儒后面浩浩荡荡的向废园杀来。沉重的脚步声、呵斥声将沿路的人家纷纷吵醒。
胆小的紧紧的蜷缩在炕上不敢出声。胆大一点的偷偷打开窗户往外看。
“又哪个大官人家要遭殃了。”有人叹道。
李儒骑马在前不停的对着后面呵斥,催促他们加速行军。
这几天来,他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雒阳会有大事发生,对他们不利的大事。但是具体是什么大事,他却说不出来。
他开始怀疑这种不祥的感觉来自袁隗,事实上近几个月以来袁隗一直不老实,尤其是在他面前不老实。
所以他想出了这招一石二鸟的毒计,既铲除了袁家,又将那个他一直觉得不安分的小皇帝推向了袁家甚至整个同盟军的对立面。
他甚至为自己的这招毒计得意了好久,但是他惊恐的发现,那种不祥的预感依然没消除,反而越来越浓烈。
随着大军出师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几乎可以断定这种不祥的预感来自小皇帝。他很想阻止董卓倾巢而出的做法,但是他却找不到任何证据和理由去说服董卓。没有证据,董卓就会认为他对小皇帝怀恨在心,那么董卓就只会让他难看。
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证据。奈何小皇帝每天足不出户,也没有私下接见任何大臣,每天只是在玉堂殿里舞舞剑,啥都没干。
唯一接触小皇帝最多的就是王允。所以他在王允府前安排了三队人马跟梢。王允府前那些要饭的、卖糖葫芦的、卖面食的等等闲杂人员几乎都是他的人。
即便这样,他还是没找到任何线索。眼看明天大军就要出征了,他急得都快疯了,却毫无办法。
直到刚才密探给他带来一个天大的惊喜。
从接到消息到率兵到废园,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绝对相信这个天大的秘密不可能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被转移。
密探骑马在前带路,他打马紧随其后,后面的铁甲军浩浩荡荡的跟着他们疾奔那座烧坏的寝居。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瞎眼老头。
瞎眼老头佝偻着腰拄着一根鹿杖在前面缓缓而行,好死不死的偏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李儒大怒,挥起马鞭就朝瞎眼老头左慈打去。那鞭身啪的一声眼看就要挨到左慈了,左慈却像被鞭风带了起来,向前飘了一尺,堪堪躲过。
李儒气极,纵马连续几鞭又急又快的打了过去,左慈故技重施,向前连续飘了几下。
已经看到那座烧坏的寝居了。随行的密探呀的惊叫了一声。
对面只看到一块光秃秃的空地和几道推倒的青石墙,满地散落着石块。
李儒对着他怒吼:“为何如此?你敢欺骗本官?”
那密探急忙下马磕头哭道:“属下明明看到此处有烧黑尚能居住的房屋,还有喧哗声,里面至少有一百人。绝对不会错的。”
李儒吼道:“半炷香的时间就连人带房屋和器具插翅飞了?”
密探哭道:“一定是适才那老头搞的鬼!”
李儒这才来找左慈,却发现左慈早不知去向。
李儒恨恨的吼道:“去看看地下有没有地道。”
话音未落,却发现左慈又出现在面前,怪笑道:“大人莫非适才看到的是那边的房屋?”
说完顺手往左边一指。左边立刻出现一座烧黑的房屋,里面竟然也隐隐传来铁器撞击和刨木的声音,声音此起彼伏,听起来至少有一百多人在干活。
密探惊喜的喊道:“对!对!就是此地!”
边喊边往那房屋冲去,李儒马鞭一挥,铁甲军随后快速冲了过去。
“哗!”的一声落水的声音,那个密探掉落在荷花池里。几个铁甲军收势不及也掉了下去。
那边原本就是荷花池。刚才的那座烧黑的寝居荡然无存。
李儒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反应过来:“给我抓住那瞎老头!”
左慈连连怪笑,身子向园外飘去。
李儒怒鞭打马带着众铁甲军呼啦啦的拼命追了过去,却始终追不上。等追到园门口,左慈早已不见踪影。
众人正愣神时,远处一骑飞来:“传丞相钧旨,令李郎中令以及众军士到城东大营集结。”
废园中,马钧望着李儒等人远处的背影,好奇的问王允:“为何我等明明就在他们面前,他们却看不到,偏偏往水池里钻?”
王允微微笑道:“仙翁的幻术已经出神入化,岂是他等凡眼肉胎所能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