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世杰拱手说道:“沈姑娘,还有这位兄台!我自六岁时被家师收养,家师教了十八年功夫,我丁世杰总算是兵器上有点成就!可是家师今日向我提出,让我独入川中挑了唐门,世杰不愿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大好青春,甚至丢了姓命,结果师父硬要把逐出师门……”
陈镜辉怒气更大了:“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个逆徒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你看看那些前辈侠士是怎么做的!哪一个不是博杀千里为师门雪耻的!”
丁世杰道:“师父,您的养育之恩弟子决不敢忘记,弟子会为您老人家养老送终!可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不应当波及到我们这代人,蜀中唐门与我有什么关系?有杀父之仇,有夺妻之恨?我若是为了那么一丁点恩怨而虚掷光阴,不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那才是师父您真正的逆徒啊!”
陈镜辉想要说话,张开嘴巴却怎么说不出话来,许久“哎”地一声长呼,然后苦楚地说道:“难道这个江湖已不是我们的江湖吗?”
丁世杰答道:“师父,时代自然已经不同了,百年之前,淮上南宫世家的第一代南宫英步入江湖,一人一剑独闯星宿海,击败魔门九大高手一统江湖的美梦,战后飘然归隐不问世事,这是那个时代的英雄……”
“南宫世家的第二代南宫长河行走江湖,与魔门颜素芳引出一段惊天动地正邪之恋,最后南宫长河挥慧剑斩剑情思,再破魔门于天山之下!那时代的英雄人物便是如此!”
“南宫世家的第三代南宫无花则是游戏花从,左拥左抱,无论是正派侠女还是魔门妖女来者不拒,最后带着一队娘子军回返淮上,一龙七凤,当时江湖上都赞叹不止……”
“二十年前,南宫世家的上一代南宫有悔行走江湖,采花猎艳,坑蒙拐骗,游戏人间,行事已经沦入了邪道,有花便采,有钱便拿,和魔教妖人称兄拜弟,和正派侠士争风吃醋,也是一时的江湖楷模……”
最后丁世杰长叹一声:“南宫世家的本代,为了光复衰败的南宫家行走江湖,只要给钱什么都干,哪怕是让他出手帮你杀人放火欺凌弱小劫掠美色,只要有钱什么都好办,这样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江湖第一男儿!”
听着丁世杰一一道来,沈晓薇轻轻地叹了一声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叹息,声音很轻,只是听在白云航却有如块垒郁闷于胸,不知不觉之间竟是暗生情愫。
陈镜辉站在那里发呆,也不说话,这时候有人发足狂奔而来,白云航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地跑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师父!大师兄!不好了!不好了!”
陈镜辉板着脸说道:“怎么了?”
“不好了!不好了!”
陈镜辉气得大叫:“小烈,到底怎么了?”
小烈急得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还是丁世杰轻声说道:“二师弟,别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小烈才缓过气说道:“大师兄,有人到庄七叔那里挑场子了,说是报什么杀父之仇!”
白云航暗暗点头,丁世杰倒比他师弟干练许多,这时候陈镜辉冷哼一声:“这个江湖上还是有着恩怨分明的热血男儿……小烈,我们看看去!”
丁世杰也跟了上来,陈镜辉一路上咧咧骂骂:“你这个逆徒跟来干什么?逆徒!”
沈晓薇和白云航请车把式在原地稍稍等待一会,一起跟了过去看戏,沈六姑娘还说了句:“有人居然敢挑庄七爷的场子,了不得……”
白云航满脸诧异,也不知道这庄七爷是什么人,沈晓薇随手拂了拂头发,说道:“庄七爷当年号称‘黄河南北枪术第一人’,使的是道地的少林枪法,枪下极少三合之敌,现下虽已金盆洗手了,可是他庄中好手极多,随便拉个出来都可以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来……”
白云航自然一字不漏地铭记在心,不多时已经赶到了庄七爷家。
庄家显然是大富大贵之家,白云航只见一座占地极广的大院,面南朝北,差不多占去整个村落的四分之一,隔着大院又开了十几间店面,磨坊、酒坊、机坊、纸坊、酱坊、弹棉花房、糖坊、肉案一应俱全,全是打着“庄氏”的招牌,外面还有几百亩上好水田。
早有一帮江湖人在那围着看好戏,只见一个少年站在庄家大院门前,头扎英雄巾,身着蓝色劲装,腰挂百宝囊,手持银剑,正是标准的江湖侠少形象,再加上傲立风中的气势,当真是江湖子弟的气概,只听他大声说道:“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不要以为金盆洗手了断恩怨就可以退出江湖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庄七,你是个男人的话,就给小爷出来!”
这话说得极有气势,当即有人响应:“昆仑段别情为莫兄摇旗呐喊来了!”
“莫兄这番话豪气冲天,华山罗松云佩服!”
白云航瞄了一眼,正是那日追杀花月影的那帮侠女侠少,个个身着锦袍,衣冠华丽,旁边还停着十几辆马车,原来是专程坐车来看戏的。
只是莫少侠赶了个大冷场,庄家大院没有什么人响应,陈镜辉看着莫少爷英资焕发的模样,心中越发伤感,嘴里不禁说道:“逆徒!看看人家!”
丁世杰刚想发言辩白,庄家大院的门已然打开了,出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汉子,身后跟着六七个粗壮汉子,他往外扫了一眼,最后把眼神定在莫少侠的身上,冷哼一声:“莫无萧,又是你这小子!”
莫无萧一拱手,朗声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且将庄七叫唤出来,到时候血溅三尺了断恩怨便是!”
这话说得陈镜辉连连点头,那管家又是冷哼一声:“我家老爷和你家并无什么恩怨,不就是在比武之中胜了你爹一招半式吗?”
莫无箫转过身来对众人说道:“家父北腿莫王河,一对快脚曾横扫大江上下黄河南北,号称北地第一,十七年在河北撞到庄七行迹不端,家父激于义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因为庄七仗着兵器之利,伤了家父,回乡三月之后不治身亡……”
那管家和莫无萧打起嘴仗:“武林公案早有定论,分明是你老头子贪图钱财替人出头,我家老爷才是真正的行侠仗义!何况,我且问你,莫无萧!你既然立字为证,说是要了断恩怨,为何三番五次上门敲诈钱财!”
莫无萧一听这话,拔出银剑直指管家,怒道:“你岂能败坏小爷名誉,快将庄七叫回来,我与这老贼拼个你好我活!”
管家的头脑很清楚:“四个多月前你要走了四两银子,三月前你又要走了三两半,上个月拿了二两,还立字为凭说是自此了断恩怨,再不来讨要钱财!”
莫无萧猛得一变脸,他猛得哭了起来,把银剑扔在地上:“小爷我二岁上就死了爹,我娘万分艰辛地把我养大,孤儿寡母度日维艰,小爷这十几年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拿个十两银子不到就能把小爷赶走,不成不成!”
段别情当即声援:“杀父之仇难道就只值十两碎银,不成不成!我代表昆仑派对庄七爷的这种做法表示万分不满!”
“华山罗松云对这种行迹也看不下去……”
“泰山派孙堂剑……”
“武当派张云……”
那管家见犯了众怒,语气不禁软了下来:“你要多少?”
“杀父之仇,岂是用区区几两银子所能衡量的?”陈镜辉一听这话,总算是还有点希望,没想到莫无箫猛得话锋一转:“一次给小爷五百两银子!也请各位做个公证,只要庄七肯付这五百两,从此便恩怨了了,不再拔刀相见!”
自然有摇旗呐喊之辈:“五百两!这位管家你给他便是!”
“了断一段恩怨,只需要五百两银子啊!”
“是啊!”
罗松云更是竖起大姆指,他大声说道:“莫少侠快意恩仇,果然是男儿风范啊!”
陈镜辉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就是快意恩仇?”
有侠少轻声答道:“现在江湖上侠义男儿的风范是快马入青楼,醉卧美人膝,不再受那些江湖陈规腐条所限,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要我们去承担!换几个银钱才是正道!”
转头看了一眼丁世杰,不禁老泪纵横,嘴里犹自说道:“原来江湖真的不是我们的江湖了……”
那边莫无箫和管家大声喊价:“四百五十两,不能再低了……十两!……什么!十两,杀父之仇只值这个价?”
双方的开价天差地别,有几个侠少也上去帮忙砍价了,眼见争执不下,莫无箫猛得转变话题:“才给十五两?不成,四百两!四百两!这是跳楼价了!……对了,你们小姐住哪?”
管家没好气地说道:“十六两,不能再多了!你问我们小姐干什么?”
莫无箫一边还价一边答道:“三百九十两,我又让了十两下来!……那个啊,你没看过侠义小说吗?象俺这种来报仇雪恨的,一定会让如花似玉的仇人女儿爱上小爷的,到时候来一段轰轰烈烈的绝世之恋!……三百八十两!你再把你们小姐闺房的后花园指给我!”
讨价还价没个结束的时候,当事人砍得不亦乐乎,可看戏的人觉得半点意思都没有,已经渐渐有人散去了,白云航一行人也想离开,正这时候只听一声娇喝:“哪一个找上门的报仇,让姑奶奶瞧瞧!”
莫无箫在人群之中看不到小姐的真容,用力掂起脚跟高声呼喊:“小爷莫无箫……这位小姐……这位小姐……如花似玉的枫玉姐姐……是我!是我!”
那位庄枫玉小姐声音似乎有些沙哑,只听她说道:“我刚才正在绣阁看着爹爹买的侠义小说,正想着有一个绝世英伟的少年上门报仇,却与我演一出轰轰烈烈的惊世之恋,没想到就来了……且让我瞧瞧是哪位英俊侠少?让开!让开!”
果然是将门虎女,那边莫无箫也是大声叫道:“让开!让开!且让我见过枫玉小姐……”
两个年青人几乎同时看到对方,立时张大了嘴巴,怎么也合不扰了,陈镜辉不禁想道:“居然是一见倾心!”
白云航也发现了庄枫玉的真容,只见庄枫玉绿色皮靴紫红短裙,一件艳黄上衣,这精彩绝伦的衣着颜色搭配让白云航这个男人也都能佩服得五体投地,再细看,身体十分丰满,脸上横肉直跳,真有若鲁提辖倒拔杨柳再世一般,能让单于折箭三军辟易。
庄枫玉还有一门狮子吼功夫:“就这丑男人?人家才不爱他!我的男人,一定是貌若潘玉,剑眉星目,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莫无箫吓得心惊肉跳,他许久才过神来:“仇人家的小姐不都是如花似玉吗?”
这时候小姐的丫头也拿着一本书气喘不定地跑出来,这丫头容貌和小姐一般可人,庄枫玉又施展开狮子吼功夫问道:“侠少排行榜上可有一个叫莫无箫的吗?”
丫头赶紧把江湖排行榜翻了一遍,答道:“小姐,不曾有!”
白云航倒是安心,这排行榜倒不是他手头那本西京万字世家出的,估计还是有公信力的,莫无箫已经是惊弓之鸟,他大声喊道:“管家管家!给我十八两银子就成,我马上就走……”
那边庄枫玉狮子吼未曾停息:“什么……连候补榜都不曾上过?给我打出去,我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江湖上人人称道的绝世侠客……”
曲终人散,陈镜辉只是不停地叹声,也不再埋怨丁世杰,还答应沈晓薇一起去找熊耳山的少林弃徒,沈晓薇朝白云航一拱手道:“这位白兄弟,咱们就此别过吧……”
为什么连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白云航心头很有些郁闷,大车在起伏不定的马车道上晃动着,渐渐离登封县城越来越近了。
不过白云航很快放开心事,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把这个县令的位置坐稳了,以他的身份原本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做官的机会,不过他偏偏生在一个特殊的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