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屹到来时,酒楼里是越发热闹了。
他拾步而上,到了姜宓所住的厢房外,他朝着几个守在外面的护卫问道:“夫人可在?”
一护卫向他行了一礼,恭敬地回道:“夫人在里面。”略顿了顿,那护卫小声又道:“夫人一直在哭。”
王屹轻叹一声,低语道:“我正为此而来。”
他敲了敲房门,唤道:“妹子,我是兄长,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一会,姜宓吱呀一声打开房门,出现在王屹的眼前。
果然如那护卫所言,姜宓一直在哭,此刻她的眼睛都哭肿了,配上杨氏那张高傲冷艳的脸,倒莫名的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怜惜。
王屹轻叹一声,他提步入内。一边走,王屹一边轻声说道:“府第已经给你备好了,里面各种事务一应俱全,哥哥前来,是想让你马上搬进去。”略顿了顿,他又没话找话道:“住在这里多有不便,只能是暂时落脚几个时辰。”
姜宓声音沙哑的“恩”了一声。
王屹在榻上坐下,他给自己倒一盅酒后,朝着姜宓温柔地说道:“要喝喝吗?人烦恼的时候,喝点酒会舒服些。”
姜宓摇头,她自觉现在有点难看,便不想面对王屹,背对着他姜宓抱膝坐下,她带着鼻音问道:“哥哥怎么来了?”
王屹略为安静片刻后,他低语道:“我听到了崔子轩的宣布,知道妹妹会伤心,所以想过来看看你。”
他这话音一落,姜宓又捂着脸呜咽起来。她的呜咽声很小很小,仿佛想极力的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也仿佛实在不想哭泣却无法控制。王屹暗暗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等姜宓的哭声稍停,王屹低声问道:“你悔了么?”
背对着她,姜宓摇头,好半晌她才声音沙哑地回道:“只是心里难受。”转眼她又说道:“哥,他对我极好……极好极好……”
王屹轻声回道:“这一点天下人都知道,要不是真心对你,以崔子轩的地位身价,那时的妹妹是做不了他的正妻的。”
他这话一出,姜宓又低泣起来。
捂着脸无声的呜咽了好一阵后,姜宓含着鼻音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哥,我是不是错了?”
站在王屹的立场,或者站在当今天下任何一个人的立场,姜宓这种因为丈夫要纳妾就离家出走的行为,自然是大错特错的。王屹犹豫一会后,他缓缓说道:“阿宓可以做世间最任性之事。”
其实姜宓在问出那话后她就悔了,因为在任何人眼里,都只会是她错了的。
其实在内心深处,姜宓也一直觉得错的是自己,所以,她不想崔子轩纳妾,却从不敢高声对他说出,因为她理不直气不壮。甚至很多时候,她在他面前只想拖延,等拖到哪一天拖不下去了,或再次忍无可忍了,她就逃开了事。
又过了一会,姜宓停止了哽咽,她走到屏风后,就着早就打来的热水洗了一把脸。
重新对着铜镜整理一下妆容后,姜宓再走出来时,已显得平静多了。
她在王屹的对面坐下。
王屹给她满上一盅酒,温柔问道:“喝点?”
姜宓摇头,她哑声回道:“喝酒误事,我看会书就好了。”
转眼姜宓问道:“哥,我什么时候出现在世人面前?”
王屹说道:“不急。”他严肃地看着姜宓,认真解释道:“本来是想昨晚的宴会上让你出席的,不过既然已经错过了,那这事以后找到机会再办也不迟。”他双手一合,啪啪几声,朝着外面叫道:“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十几个护卫抬着箱子游贯而入,指着这些箱子,王屹说道:“这里面有近两年来出自各国的邸报,也有你的那些属下,以及你所有的产业的情况,这些资料很多,有些事你没有经历过处理起来会很复杂,这个冬天你最主要的目的是学习。等掌握好了这些东西,你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也是一样。”
略顿了顿,王屹冲着姜宓笑道:“我的妹妹是天纵之才,可不能浪费了。”
有了这些东西,想来姜宓也没有心情胡思乱想了。
让护卫们把东西放下后,王屹挥手让他们退下。回头见到姜宓兴致缺缺,王屹突然低语道:“人在这个世间生存,准备是永远也不嫌多的。说不定妹妹在某一天便凭着这上面的内容救了崔子轩一命……”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是说出这话后,王屹看到姜宓的眼神,便知道他这话起了作用了。
没有想到崔子轩对她的影响这么深,王屹暗暗叹息,本来,他还想趁机跟姜宓提她的嫁妆一事,现在看她这模样,那话也就不必再说了。
……
当天晚上,姜宓一行人便搬进了王屹为她准备的院子。几乎是一进那院子,隶属于姜宓生父麾下的各种人手便络绎不绝的前来向她报道,同时摆在她面前的,还有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邸报,地理志,以及各种资料。
然而,这些还是其次,王屹日日想培养姜宓的傲气,他在姜宓身边安排了十六个据说从小便受着李唐宫庭教育的妇人。而这些妇人教育姜宓的,那是与姜宓在成都时三位妈妈教育的完全不同,以前的三位妈妈,教育的是让姜宓如何讨好男人,而这十六个妇人,则主要教导姜宓“骄奢”两字。按王屹所说的,姜宓别的都合格了,就这骄奢上要学一学。于是,一夜之间,姜宓发现自己的马桶是黄金做的,每顿饭上一百零八道菜,每道菜她才尝一口便撤下去倒掉……在这种简直令人发指的,源源不断的骄奢生活下,姜宓简直无法想象王屹为她浪费了多少财富和人力物力。
而在王屹看来,教导姜宓像个真正的李唐公主显然更重要,他甚至让姜宓收起那些邸报资料的,说那些以后到了汴梁有的是时间看,她现在最主要的,是学着做一个真正的骄傲的李唐公主。
因为太忙了,也因为姜宓现在接触的这些完全颠覆了她前二十年的生活,于是姜宓几乎把全部心力都放在学习这些事物上。忙碌中,关于崔子轩的一切,以及对他的思念和痛苦,也渐渐被淡化了一些。
转眼,一个冬天过去了。
这个冬天很安静,不止是姜宓,便是崔氏众人也是深居简出,只有李武去崔氏闹过两次事,在崔子轩与他谈过后,李武也安静了下来。
至于康王,他生长在成都,成都的冬天没有徐州这么冷,在这大雪飘飞,地面上就没有解过冻的季节,他是一天到晚窝在院子里都没有心情出来交际什么的。
转眼,春天来了。
在连续几个阳光照在大地,冰雪解冻树叶萌芽时,队伍上路了。
这次队伍上路与上次不同,这次的队伍中,不但有赵氏兄弟的几千兵马,有崔氏一族,还有两国使者的队伍。浩浩荡荡加起来好几万人,而且尽是精锐,这样的队伍,别说是几个盗匪,便是遇到大军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进了徐州后也就是深入了后周国境,不可能再有别国军队敢随意出没了。
车队在路上这一走,又是两个月。阳春四月时,车队来到了宋州的归德城。
到了归德城,车队却是停了下来,为什么呢,因为后周国主柴荣正落脚在这里,众人正可与他见了面后,再一道前往东京汴梁。而且,如不出意料的话,柴荣划给崔氏一族的封地正在宋州境内,说不定崔氏一族会停在归德城里建府。
望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归德城,两个宫婢掀开车帘,向着姜宓兴奋地低语道:“夫人,到了。”
姜宓抬头看去。
望着眼前雄伟的城墙,姜宓轻声说道:“跋涉了这么久,终于近了。”
一个宫婢轻声说道:“据说以前的皇帝在归德城里建了很不错的别宫,柴荣的儿子女儿很喜欢这个地方。”转眼,她看向姜宓,低声说道:“这宋州是个极繁华的所在,夫人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
姜宓没有回答,她只是透过开了一条缝隙的车帘静静地看着前方高大的城墙。
转眼,队伍进城了。
归德城里果然热闹非凡,姜宓透过车帘可以看到,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甚是拥挤。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欢呼,接着车队都停了一下。
不一会,一个护卫策马过来,朝着马车里的姜宓禀道:“是后周的两位公主,她们听到崔子轩在这里,带着人堵了路。”转眼那护卫又道:“不过崔郎显然心情不好,他让旁的崔氏子弟去招待的她们,自己并没有露面。”
马车中,姜宓恩了一声。
这时,王屹策着马过来了,他一过来,便示意众人退后,王屹靠近姜宓的马车,他轻声说道:“柴荣出城打猎去了,今天晚上由柴荣的侄子在归德城里举行宴会招待众人,妹妹,这个机会不错,你可以出现了。”
马车中,姜宓沉吟了一下,她轻声问道:“柴荣的侄子?”
王屹回道:“柴武虽然在天下间名声不显,却一向在柴荣面前吃得开。”略顿了顿,王屹又道:“几年前杨氏曾经救过柴武一次,因此虽然两人没有见过面,可柴武却在人前提过杨氏几次,而杨氏在后周这里的生意能做得开,也幸亏有柴武相助。”
姜宓明白了,马车中,她清声回道:“我知道了,我会准备好再出席的。”
王屹连忙点头,他越发凑近马车,迟疑了一会后,王屹又道:“崔子轩也会出席……据说柴荣的小女儿对崔子轩钟情已久,这次听到他和离的消息后,小公主便不顾一切地出迎了,听人说这次柴荣之所以会出现在归德城,也有小公主怂恿的结果。”
略顿了顿,王屹又道:“崔子轩虽然向来眼高于顶,不过他现在既然选择了依附柴荣,那柴荣女儿的面子不会不给……阿宓,到时你要有心理准备。”
马车中,姜宓的声音清清静静,她温柔说道:“我会准备好的。”几乎是姜宓的声音一落,她旁边的一个宫婢便笑着接口道:“夫人与众人不同,别人是少女时美丽,夫人是越经历了沧桑赵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今晚再好生妆扮一下,想来夫人会艳惊四座。柴荣的小公主就算是个公主,定然也会沦为咱们夫人的陪衬。只怕到时人家崔郎的注意力不在放在小公主身上。”姜宓的一些隐密事,这些宫婢自然不知道,她不清楚姜宓与崔子轩的关系,竟说出了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