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尊荣显赫,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千般万般的好,但对于魏凌来说却一文不值。虽然宜宁若是嫁于了三皇子,皇上会更信任他。要是宜宁得宠,再生下皇孙,扶为正妃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真是个不得重视的庶女,有这等命数是烧高香也求不来的。
但他把眉眉从保定接回来之后就千般万般的宠爱,对于魏凌来说,这个独独的女儿就是心头肉,什么嫡女庶女的他是不管的,反正她就是英国公府唯一的小姐。他又怎么会让她嫁入皇家,何况还是做侧室!
三皇子被皇后收养,以后说不定就要继承大统,难道让宜宁在深宫內帷里,跟十多个女人争宠?
魏凌想起来就是冷汗直冒,心道这绝对不可!
这宫里就是龙潭虎穴,眼见着繁花似锦,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流脓的疮疤。宜宁尚未及笄,怎么能进这个地方。
魏凌心里转过很多念头,就看到自己的女儿缓缓起身,走到了皇上皇上面前跪拜行礼。身上的翡翠噤步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抬起头,清莹莹的杏眼,宛如春日下的三月杏花,细嫩而带着香气,明明就是极有灵气的长相,但却透出一股隐隐的媚色。但她自己偏偏是不知道的,故一举一动皆无刻意。叫人看了就不住生出暧昧旖旎的念头。
这样的好看实在是危险,若不是有英国公护着,恐怕长这么大……
皇上怔了怔,咳嗽了一声:“我倒不知爱卿尚有个女儿。”
宜宁这时只管垂眸不语,这时候是一定不能表现得出挑的。能不说话便不说。她当然能感觉得到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她身上,她甚至看到程琅的焦急,谢蕴目光中的打量……
她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三皇子!
这位三皇子传闻是意外暴毙,但明眼人却都知道他是死于大皇子之手的。后来皇后一直没生出儿子,就让大皇子成了太子……
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疼爱大皇子,一心想立大皇子为储君。但本朝有立嫡不立庶的规矩,因此群臣反对。后来陆嘉学替皇上一箭射死了大皇子,又圈禁老皇帝进行政变,皇上这才继承了正统。到了他这里,却还是更疼爱宠妃淑妃所生的大皇子,过继到皇后名下的三皇子就没怎么过问过。
可见男人的劣性难改,无论什么时候都这样。
皇后应该知道自己势弱,和太后还不能比。当年太后好歹还生下了皇上,她却孩子都没有生出来。如此便想求了陆嘉学的支持。但陆嘉学是什么人?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下,他会随意的去支持哪个皇子继承大统吗?权势财富美色,他什么都不缺,没有什么能诱惑他的。
应该是得知她是陆嘉学的义女之后,皇后应该才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陆嘉学也是拥护立嫡不立庶的,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他要更偏向于三皇子。要是这时候能让两家有更近的关系,就能得到他的支持了。
宜宁下意识地去看陆嘉学。
陆嘉学坐在王侯的第一个位置上,垂眸喝他的茶。似乎并不支持,也不反对。
陆嘉学当然知道皇后打什么主意,只是皇后还是愚钝了,没看的清他跟魏凌的关系。魏凌这次立了战功,皇上为此庆贺特设宫宴,他却迟到了,摆明与魏凌的关系已经生疏了,那宜宁嫁给谁关他什么事。就算有个义女的身份在,也是没什么用了。而且皇后连魏凌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都不知道,可见没什么心机。
他反倒因此更不想支持三皇子了,养母太蠢了,三皇子估计也没什么前途。
至于这趟浑水,陆嘉学并不想趟。为了上次宜宁无意中说的那句青山埋忠骨,他已经出手一次了,反而欠了皇后一个人情。这次再管就是他昏头了。
宜宁看到了他握着茶杯的那双手,稳稳的,骨节微突。她想起她无数次的抓着这双手摸他哪里有茧、哪里有伤,他就任她抓着自己的手玩,想起无数次噩梦也是这双手,冰冷地掐住她。她微微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种身在一条小船上,风雨摇曳的感觉。她只能随波逐流,任外界的风雨来摆布她。
“皇上——小女今年赏才十四岁。”魏凌跪到女儿身边说,“微臣还想多留她几年在身边的。”
“朕还正想着要赏你什么好!”皇上却笑了笑,下了铺着绒毯的台阶,一步步走到宜宁面前来,“朕看你家女儿的确出众,跪在朕面前不卑不亢,娴雅文静。你又为朕立如此大功,不如朕封她做个乡君好了!”
宜宁心里一凉,皇上不提赐婚之事,怎么反而提起给她封号了?
她当即也顾不得了,开口说道:“父亲是将领,保家卫国是天经地义,他打败瓦刺部。小女也十分为他高兴。但小女对此无甚功绩,实在是担不上皇上的赏赐……”
“你们听听,哪个有她这般觉悟的。”皇上眼眸微亮,看着宜宁,笑容竟然有几分温和,“我看你着实担得上这个乡君的称号!要是天下的将领都有这小女儿家的觉悟,那就不愁朕的江山不稳固了。”
皇后听了这话几乎就是压不住的惊愕,蔻丹鲜艳的手扶住了镂雕金椅扶手。
皇上这态度怎么有点不对……他一向不怎么好女色,宫中的妃子只宠爱淑妃!要是他真的有了那个意思,她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皇后勉强笑了笑:“臣妾也是这么觉得的,因而觉得她配三皇子合适。三皇子身边只有乳母和伺候他的宫女,也该有个人帮他管事了。”
“依朕看——”皇上似乎没听到皇后的话,顿了顿,看宜宁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
皇上这话摆明了对宜宁有心思!
皇后想指婚三皇子他还理解,想纳入宫中岂不是荒唐!魏凌也顾不上什么欺君不欺君的了,立刻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想为宜宁指婚,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宜宁从小就有一桩婚约在身,已经交换了信物。若是背弃了婚事,就是背信弃义……微臣实在不敢做这背信弃义之人!”
宜宁明白魏凌是想护住她,但想到父亲这是在睁眼说瞎话,她还是心里一动。魏凌为了护着她,连欺君之罪都要担当了!
她低声喊他:“父亲……”
魏凌现在是军功在身,就算打断了皇上的话,他倒也没有明显不悦。他缓缓上了台阶,又坐回了龙椅上。“爱卿莫不是在诓骗朕?这刚说到赐亲一事,你女儿就有了一桩自小定下的亲事?”
“着实是有这桩亲事的。”魏凌仗着自己军功在身,开始胡乱编造了,“小女与他自幼两情相悦……”
宜宁配合着低下头,心想老爹你这胡话说得太顺口了,现在说得越多就怕错得越多啊!偏偏她这时候不好开口,崩得宛如一根弦——
“是有这桩亲事的。”
突然有人开口说话了。
他放下了茶杯,看了宜宁一眼。站起身向皇上拱了拱手:“皇上,微臣认了宜宁做义女。义女儿时的事,微臣还是知道二一的。”
若是别人这时候进来插话,皇上自然不悦。
但这个人是陆嘉学,手握边陲重兵,朝廷的肱骨之臣。就连他都对陆嘉学都敬重有加。
“陆爱卿的话朕自然不疑。”皇上说着端了酒杯,但看宜宁低垂着头,那般的好颜色,仍然忍不住一笑,“那还真是可惜了……”
坐在身侧的皇后已经后背已经全是冷汗,皇上这句可惜的意味,听得出来的心里都慌。她这把乱点鸳鸯谱,可真是差点点出事来了。要不是陆嘉学插手进来,这事恐怕还摆不平。
接下来宫宴怎么进行,菜再怎么好吃都是食之无味了。
等宫宴完了,坐马车回了英国公府,魏凌连朝服都没有换,与魏老太太一起进了内室商议。宜宁坐在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心有余悸,她从打开的六格攒盒里捏了几粒蜜枣出来吃,勉强听得屋里说话的声音。
内室里,魏老太太靠着迎枕,捏着手里老山檀的佛珠。总算是经过一辈子风风雨雨的人,老太太这时候难得镇定
“我看——需得立刻给宜宁找一门亲事才是。您也知道皇上是个多固执的人,他可以忍大皇子多年才一举夺位。当年他骑射不好,先皇不满,他苦练多年在围猎的时候夺魁。可见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魏凌沉声道,“再说我总归都说了宜宁自小定亲的话。宜宁现在就该把亲事定下来,甚至可以直接成亲……以绝后患。”
魏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说得倒是轻巧!这成亲都是要相看又相看,合八字,下聘书的。要是仓促成亲,男方的人品如何你可知道?”
“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魏凌坐在太师椅上,拿出了点战场上果决的意思来,“那就不管什么成亲不成亲的了,我直接找个男子来。就当他与宜宁成亲了,宜宁照住在英国公府里,以后英国公府就养她一辈子。有她弟弟在,以后就是给她撑腰的。若是再遇到她喜欢的,直接合离就是了——”
魏老太太觉得儿子在战场上待久了,这事做得有点病急乱投医:“你这话说得!什么合不合离的。”
魏凌挥了挥手,眉间一凛:“要是她嫁个不知根知底的,我看还不如嫁个我能掌控得住的。免得以后欺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