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不错,虽然进入十月之后天气转冷,已然有几分要下雪的模样,今日天上云层却厚实,阳光难以穿透,但总的来说,也还晴朗。
这出游的人自然不少,好在京师百姓也大多知晓这等每月逢五多是书院休沐之日,自然有不少学子出游,所以寻常人也都不来赶这个时候。
当然若是有想要借此机会物色一个合适女婿的士绅人家,也不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葡萄园历来都是众多游人休憩歇息所在,敬香祈福完毕,优哉游哉走一圈,然后寻个合适地方,亲朋好友坐以论道,岂不快哉?
葡萄园二三十亩地里分成了好几大块,寺里也在葡萄架下搭设了一些石凳,可供香客游人歇息。
而且还巧妙的利用这藤架曲曲折折的勾勒出许多大小不一的掩映之处,也成为最受欢迎的去处。
眼见得前面几人步伐甚快,而且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冯紫英也就收了要上去叨扰一番的想法。
沿着葡萄园走了一圈,估摸着也是快巳正了,这园子里遮阴蔽日,星星落落的光线洒落下来,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按照贾府那边的惯例,像这种到庙里敬香祈福的,都得要巳正两刻左右,所以还得要等一会儿。
“这是我们先到的,你们怎么不讲理?”云裳有些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格外的悦耳,紧接着就是瑞祥那虚张声势的声音:“是啊,你们还是读书人,怎么能这样?”
“哟,我们怎么不讲理了?那我们来讲讲理,凭什么你们两人就能占着这么一大片儿地方,还不让别人过来?这大护国寺葡萄园成了你们家的了?便是皇上来敬香也不至于如此吧?你们是哪家的丫头小子?天子脚下,可容不得什么人随意污人清白,那我们可是不依的。”
话语中带着些许笑谑的味道,冯紫英心中稍微放下,看样子人家也只是逗弄瑞祥和云裳这两人,而且好像有些耳熟。
还未走拢,冯紫英就已经看见了那白袍锦带的青年和两个少年笑吟吟的站在葡萄架边儿上,而瑞祥和云裳却一人占着一根长条石凳,气鼓鼓的嚷嚷着。
“我们先来,说了这里有人,总的有个先来后到吧?”云裳仰着脖子涨红了脸道。
“先来后到的规矩当然要讲,但你不能说你一个人来了葡萄园,就说这整个葡萄园都归你了吧?那你怎么不喊清场,让大家都离开,就让你们两占着这儿呢?干脆这大护国寺都归你们了,行不行?”那年龄最小的少年郎嘴角挂着俏皮的微笑:“天下可没这道理。”
被这少年郎两句话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本来好不容易占着这比较偏僻的地方吗,没多少人来,琢磨着待会儿林姑娘来了,就能就这个地方见面说话。
少爷啥都没瞒她,只说这丫头要见面,云裳越发觉得这位林姑娘恐怕日后就是自家主母了,还不得先好好讨好一番。
之前她就专门找瑞祥打探过这位林姑娘性子,知道这位林姑娘好像不是那么好相处的,所以也是越发小心,就是想要给林姑娘留下一个好印象,没想到这第一桩事儿就办砸了。
要说的确不占理儿,这么大一处地方,方圆好几丈,两个石凳,每个石凳都能做三四个人绰绰有余,怎么就得要一人占一个,还得要撵别人走?天下没这个道理。
可这话又不能挑明说,否则就更不占理儿。
“你!”被那少年郎挤兑的眼圈都快要红了,云裳咬着嘴唇,气得略有凸起的小胸脯起伏不定。
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这云裳看来也是一个只能在家门口耍强的角色,把瑞祥欺负得服服帖帖,遇上外人就不行了。
不过人家一看都是几个有身份的人,估摸着云裳也是担心替自己招事儿,若是让老娘知道了,她又吃不了兜着走了。
“喂,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丫头,是不是有点儿胜之不武啊?这可是皇城根下,天下脚下啊,首善之地呢,还有没有王法?”这一嗓子扯出去,冯紫英就没打算轻易善了。
既来之则安之,遇上了,好歹也得折腾出一点儿事情来加深印象不是?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了事儿了吧?
冯紫英其实挺想和这几人认识一下的,只不过以这样一种方式登台见面,却非他所愿。
但是现在立场泾渭分明,却不容得他不出面。
打狗还要看主人,云裳和瑞祥好歹是自己的人,再不出面,真要被人家挤兑得狼狈不堪,那也是丢自己的脸。
“哟,终于有人露面了,还以为真的就这两人也敢夸口要在这天子脚下强词夺理的占山为王呢。”另外一个明显是最年轻少年郎兄长的少年也饶有兴致的看着冯紫英,“吃饭吃米,说话说理,谁欺负谁,可不能以人多或者男女和年龄来衡量。”
不是省油的灯,冯紫英却不在意,笑吟吟的注视着对方:“哟,原来是这样,敢情我这一个丫鬟一个仆僮,两个人加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大字都识不了几个,居然能把三个文采风流名满京师的崇文书院翘楚人物给欺负了,那我觉得我自己可能真的可以在京师城里横着走路了。”
冯紫英笑得格外畅快。
三人却是微微变色,这厮居然认识自己三人?而且句句话都把自己三人套住。
那名青年还在若有所思,那两兄弟中间的兄长却已经拱手一礼,“看来兄台是认识我们几人了,若是有唐突之处,还请海涵,先前不过是一些玩笑之词,若是兄台有家眷要来,我等回避便是。”
冯紫英这张脸看上去怎么看都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了,这年头十四五岁成婚也很正常,若是携带家眷来一游,想要寻个隐蔽地方安顿,所以先行安排仆从来寻合适地点,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两兄弟当然不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人,关键在于对方已经知晓自己一行人底细,而自己这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而且知晓自己三人身份,还敢如此,就说明不简单了。
这等情况下,若是冲突起来,只怕己方要吃亏。
“哦?那就不是我的丫鬟仆僮欺负你们,是你们欺负他们了?”冯紫英得寸进尺,背负双手,一双星目落在三人身上,这崇文书院的学子,算起来和自己都是“对手”了,若非今日要和小丫头见面,他还真想要领教一番。
被冯紫英的话噎得一窒,那少年兄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青年,不出所料,那白袍少年面色平静,也是拱手一礼。
“先前若有冒犯,还请原谅,不过若说是欺负了谁,未免夸大其词,遣人占地霸位,恐怕在这等京师民众来往流连之地并不合适,若真是有所需要,也当向旁人说明才对,你的丫鬟仆僮这般行为,也本该你这个当主人的来道歉才对。”
冯紫英乐了,这才是正常发挥嘛。
自己还在说崇正书院学子,以官宦士绅子弟居多,贫寒士子反而不多了,而且观这三人举手投足的气度,也不类自己在青檀书院里的同学们,淡定自信中还有几分谨慎。
若是青檀书院的同学们,那就是昂扬中带着些许咄咄逼人了。
“哟,看来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不小啊。”冯紫英也回了一礼,但话语却半点不让,“我这丫鬟仆僮若是真的有什么过错,我这个主人自然责无旁贷,但他们被几个大学子言语围攻挤兑,不知道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值当以忠君报国为己任的崇正学子这般追究不休?莫非这大护国寺的葡萄园就只有这一处地方,值得崇正学子非要在这里纠缠不休?”
这话就有点儿诬良为盗的感觉了,白袍青年见对方口口声声把崇正学子这个身份扣住,心里越发警惕。
想想也是这话若是传出去说几个崇正书院大名鼎鼎的才子却和某家丫鬟仆僮为了争一处歇息之地争执不下,甭管前因后果如何,这话题传出去,只怕立即就会成为京师城中的一大笑话。
那通惠书院和青檀书院乃至于叠翠书院只怕更要趁机大做文章了,这对书院的声誉绝对是一大破坏。
想到这里白袍青年知道再争下去绝对不合适,还不如赶紧撤退。
“兄台既然认定如此,我等也无话说,只是是非对错,我想公道自在人心,我观兄台也非那等蛮不讲理之人,请教兄台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