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宪稳了稳情绪,这才启口。
“下策便是暗中监视,掌握动向,待其成势之时,动用大军,一网打尽,难题是涉及外埠太宽太广, 须得要朝廷统一协调指挥,掌握火候不易,极易走漏风声,功亏一篑。”
冯紫英点头认可,这个方案的确有很大隐患。
白莲教牵扯面甚广,不仅仅是顺天府和永平府,整个北直隶, 乃至山东、山西、河南、南直这些地方都有滋生, 像山东、山西的白莲势力还相当庞大,要统一来查处,很容易形成一处动手其他地方便走漏风声作鸟兽散,再难以清除。
“中策便是深挖细查,选择合适时机,针对其中骨干核心人员采取秘密抓捕或者格杀手段,盖因这等秘密会社组织相对松散,每个地区的组织极度依赖其中能力较为突出威信较高的关键首脑和核心成员来组织发动,只要解决这几個关键人物,其组织必定陷入瘫痪, 难以起事, 后续再来慢慢清理也要容易许多。”宋宪介绍道:“但这也一样有弱点, 那就是一些成员我们未必能掌握, 抓捕和格杀也未必能一举建功,一旦逃脱, 可能就会激化局面,导致他们直接起事,……”
冯紫英微微意动, 这个方案显然更稳妥, 但的确问题不少,而且同样有下策的问题,顺天府能做到,其他府也能行么?只是单单顺天府做到,而周边保定、真定、河间这些府州的白莲教暴动起来,一样会波及到顺天府。
“上策呢?”冯紫英再问道。
“上策见效恐怕就要慢一些,而且需要有些配合,以下官之见,目前白莲教仍然处于大发展膨胀阶段,正在到处吸纳成员,不妨由朝廷安排三五合适人选打入其中,甚至配合施策,有意为其制造一些机会,促使其在白莲教中地位上升,如果能够成为其中核心首脑,到时候掌握其所有内情,再来结合中下策来采取行动,定能将其彻底剿灭。”
“哦?”冯紫英大感兴趣, 摸着下颌点头道:“首宪,你这个上策却是极好,但恐怕施行不易吧?”
“大人,其实没您想象的那么复杂困难,这些白莲教吸纳人员现在瞄准商贾和乡绅,这里边我们要物色三五合适人选并不难,但要把他们培训一番的确需要花些心思,但如果说对解决白莲教这样巨大一个麻烦来说,却是值得的,而且未必就一定要局限在顺天府内,永平府,乃至山西山东一样可以精选人员,这方面刑部各清吏司在各省都有庞大的特殊线人群体,其中不少就符合条件,择其优秀者,打入其中,就能很快见效。”
宋宪长期担任推官,和刑部下边各清吏司的官员们打交道时候不少,清楚各清吏司在整个十三省中的线人群体规模,这些线人身份虽然保密,但宋宪也知道不少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白莲教也一样想把这些人拉入其阵营,以壮声势,这正好是机会。
“唔,首宪,看来你是胸有成竹啊。”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你准备一下,我明日要去刑部见韩大人,你和我一道去做一个汇报,如果条件成熟,韩大人认可,也可以见一见刘大人做一个专门报告,只要他们二位支持,我想这桩事情我们就可以好好办下去了。”
宋宪喜出望外,“大人放心,下官下去之后就好生准备,定不会辜负大人期望。”
“嗯,首宪,好好干,朝廷从不会忽略踏踏实做出成绩的官员,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也希望首宪能在这桩案件上能为我们顺天府衙增光添彩。”冯紫英站起身来,拍了拍宋宪的肩头。
对白莲教的处置宋宪提出了一个较为完善的应对方略,冯紫英比较满意,他意识到很多时候自己手底下不是没有能用的人,也不是人家本事不足,而在于你能不能发掘,你敢不敢用,或者说,能不能为伱所用。
处在自己这个位置上,其实是有很大优势的,尤其是在现行体制下。
自己作为顺天府丞代行府尹事,权力很大,而且处于当下局面较为混乱的情况下,朝廷赋予下边的自由裁量权也相当大,同样,七部对于下边一些重要府州主要官员的建议也很重视。
同时,自己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威信也让朝中诸公比较信任,即便是一些没有打过交道的官员,也对自己抱有较大的期望,再加上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在背后的支持,北地士人的影响力日增,所以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如果主动地去对接一些事务,或者提出一些建议,对方都能给与较为积极的响应和配合。
如高攀龙在吏部,原本没什么交道,但人家还是很爽快地表明了支持态度,冯紫英可不认为单靠自己一番话就能把人家说服;又比如张怀昌和徐大化,自己给予的很多建议,人家也都予以采纳接受,同样也得益于此。
可以说,现在正是自己大显身手的好时机,真正进入了和平年代,再想要在较短时间里做出许多成绩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而现在只要你舍得做,用对方法,成绩很快就能凸显出来。
同样,自己也可以帮助自己手底下这帮人创造更多的机会,只要他们能干出漂亮的业绩来,自己一样可以借此机会将他们推送到更高更重要的岗位上,这同样也能增强自己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共赢效应。
“白莲教案”自己给了宋宪机会,同样也让韩爌能参与进来,这样顺天府和刑部都能有所获,当然前提是要办好这桩案子,让内阁诸公看得到。
回到家中,接到宝祥告知,段喜贵回来了。
冯紫英精神一振。
终于回来了,冯紫英可一直盼着段喜贵回来。
虽然信函不断,但是始终不及人回来当面问得清楚,而且自己想要了解两广那边的方方面面,不是一两封信能说得清楚的,所以冯紫英才会第一时间传信给段喜贵,让其择机回来一趟。
江南阻断,那两广的重要性陡然提升,冯紫英可不敢像朝中那帮人那样对两广过于放心,义忠亲王肯定很快就会发现他对北地的封锁出现了大窟窿,江南的窟窿可能是隐形的,但两广那边却是明显的,他也肯定会采取措施来弥补。
对两广的争夺很快就会展开,但未必会是军事上的,而应该是政治上和经济上的。
段喜贵在广东几年,凭借着海通银庄的实力,已经在广州建立起了相当雄厚的人脉关系,而这个时候正是发挥用途的时候了。
“表兄!”
“紫英!”段喜贵黑了不少,拉着冯紫英唏嘘不已。
看着比起两年前气度又不一样的冯紫英,段喜贵也是感慨万千,这可真的是冯段两家的千里驹,一跃化龙,不可限量。
“信都收到了吧?”冯紫英拉着段喜贵坐下。
段喜贵点点头:“收到了,也按照你的要求,开始做一些准备了,不过那边情况还是比较复杂,所以我不能在这边待太久,等两天可能就得回去,我坐镇心里才踏实。”
“嗯,本来我也没想让你待太久,等熬过这两年,雨过天晴,就好办了。”冯紫英重重点头,“你把那边情况说一说,我等不及了。”
段喜贵也知道情况紧急,也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第一桩事情就是广东水师的问题。
“广东水师提督赵大章是从金陵过来的,来的时间不长,不过此人十分狡猾圆滑,善于拉拢人心,所以虽然不太懂水师业务,但是和麾下的将领们关系处得不错,看其倾向应该是支持南京伪朝的,但现在他还没敢挑明,因为手底下的将领们的态度还不明确,不过水师那帮人,如果银子到位,还真很难说,……”
段喜贵一来就给冯紫英当头一棒。
冯紫英皱皱眉,“广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谢元坤是汤宾尹的同科,也是宣城人,其态度不问可知,右布政使倒是贵州人,但素来弱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吴文泽倒是陕西人,但谢元坤多年左布政使,在广东官场很有影响力,如果赵大章得到谢元坤的支持,这局面还真的有些微妙了。”
“紫英,难道朝廷就没有一点应对策略?”段喜贵不解地问道。
这本来就该是朝廷操心的事情,怎么还轮到冯紫英这个顺天府丞来谋划了?
“朝廷也有考量,但这个时候撤换谢元坤可能会直接迫使对方倒向南京,其在广东官场多年经营,颇有党羽,便是卫所军中,亦有相当势力啊。”冯紫英摇摇头:“朝廷也投鼠忌器,现在广东依然奉朝廷为正朔,没有接受南京的指令,所以这事儿还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弄巧成拙。”
“那紫英你是什么想法?如果只是想要保持广东和北地的海贸不断,那我建议只需要控制住广东水师即可,因为广东水师相对独立,并不受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影响,至于后勤补给亦有自己的体系。”段喜贵直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