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人龙知道自己这是豪赌,不过他不在乎。
江北军来了号称二千人,其实也就一千八,但自己却来了五千人。
对方带队的是刘白川的外甥蔡烈,也算是认识,虽说年龄比自己小几岁,但自己和刘白川算是平辈论交,他就只能喊自己为叔了。
六千多人马,就这样在通州汇合之后随即继续西进,直抵京师城东郊。
“大人,距离朝阳门还有十五里地,斥候已经派出去了。”高杰悄悄靠近,低语道:“现在城中信还没有送出来,尚不清楚京营那边的态度,不过照理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知晓我们抵达城郊了。”
一旁的蔡烈瞥了一眼头角峥嵘面带凶悍之色的贺人龙,心中也有些感慨。
来之前,并不清楚登莱镇带队的是谁,连舅舅都估计应该是贺人龙的副手高杰来,各部基本上都应该是如此。
没想到贺人龙却是和高杰二人连袂而至,这份决心不可谓不大。
虽说舅舅没来是因为江北镇距离太远,但是里边未尝没有先派自己打头阵的意思,进可攻退可守,如果事情真不可为,自己一介游击,有舅舅力保,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而贺人龙却是亲自上阵,这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贺人龙和高杰都是米脂老乡,贺人龙是武进士出身,但高杰却是穷人出身,因为乡里推荐到了榆林镇为军,在宁夏之战中拨到贺人龙麾下作战,以敢打敢拼不畏死被贺人龙看中,引为心腹,逐渐提拔起来,乃是贺人龙的心腹。
“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了,关键是曹大人怎么想,怎么看。”贺人龙一催马紧走了几步,“这等事情也容不得他装病了,门开还是不开对我们是镇压还是直接放入城,这就是一个态度问题,没有什么回旋余地。”
“万一京营要让我们拿军令出来,或者说以边军不得入城的规矩不准我们入城呢?”高杰忍不住道:“那我们怎么办?真的要攻城?我们这点儿兵力……”
贺人龙笑了起来拍了拍高杰的肩膀,“鹞子,这就不是我们的事儿了,是小冯首辅和曹大人的事儿了,我相信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嗯,虽然我也不确定咱们怎么进城,但是我相信明早我们就可以进城了,而且刘东旸和毛承禄他们的兵马都会同时入城,不会比我们慢多少,……”
高杰绰号翻山鹞,军中能当面喊他“鹞子”这绰号的,也就只有曹文诏和贺人龙了。
“你是说会有人来安排?”高杰若有所悟。
“看吧,要不然咱们这呼啦啦都进城了,怎么做?攻打文渊阁,还是直入八部公廨,抑或围攻皇宫?呵呵,这不乱套了么?咱们来是示威请愿的,清君侧这个词儿也可以喊一喊,由头嘛,总得要找几个目标,但咱们哪里明白这些?自然要听招呼,……“
听招呼,听谁的招呼,贺人龙没说,高杰自然就不问了。
就在各路大军埋头向京师城挺进时,京师城中已经开始慌乱起来了。
“怎么办?”崔景荣面色焦枯,连平素梳理得一尘不染的鬓间发丝都有些散乱了,嘴唇也有些干涸,“曹文诏说只要这些边军未入京中城内,就不该他管,而该是兵部管辖,可稚绳和飞白他们已经遣人连连下令,但是这些人根本就不见,全是一干军官小卒来阻挡,如何是好?”
柴恪也是焦头烂额,谁也没想到这帮边军一下子就横了起来,不管不顾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再说什么都很难阻挡他们前进了,辽东镇和东江镇的乱军都已经到了郑村坝,两个时辰就能进抵城下,估计登莱镇和江北镇的兵也差不多,……”
“虞臣、伯辅他们是什么意见?”崔景荣看了一眼一直不发一言的徐光启,叹了一口气,“子先,你觉得呢?”
徐光启摇了摇头,仍然是一言不发。
他虽然也支持裁军不赞同对蒙古用兵,但是一下子裁掉四十万边军,他也觉得动作太大,恐怕会引来边军愤怒,但是也没想到这一下子局势就恶劣到了这种程度。
在座三人中,只有柴恪担任过兵部侍郎,算是勉强知兵,但他担任兵部侍郎期间和军队接触也主要是在宁夏一战中,回来就没怎么接触过了,能有印象的就是刘东旸和刘白川这两个“叛将”,现在故事重演,但主角却成了一群人了。
“虞臣和伯辅他们态度依然强硬,说这些叛军不敢攻打京师城,而且数量上也不算多,只要京营坚决镇压,这些乱军翻不起风浪来,可是京营这边会和这些边军兵戈相向么?”柴恪苦笑,“我心里也没底啊。”
徐光启嗫嚅半晌,终于来了一句:“既如此,可否去和首辅说一声,……”
崔景荣和柴恪都默不作声,柴恪有些意动,但是崔景荣却缓缓摇头,“若是请首辅出面,那提出暂不裁军,出兵蒙古,我们怎么应答?之前所作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虞臣、伯父还有李邦华、朱国祯他们都不会同意,这就彻底乱了,……”
崔景荣和柴恪内心还是支持裁军和反对对蒙古用兵的,否则也不会到这个时候都不肯退让,实在是这一退,好不容易形成朝野共识坚决裁军的这一决策就废了。
从内心来说,他们也不相信这些来自各边镇的乱军就真的敢攻入偌大的京师城中,他们更倾向于这些人可能是要在城郊耀兵示威,给朝廷施加压力,以迫使朝廷改变裁军的方策,进而出兵蒙古。
“那就只有赌一把了。”柴恪叹息一声,“虞臣和伯辅他们都很坚决,我们现在也不好骤然改变,……”
叹息声中,崔景荣几人也是枯坐无言,突然间感觉这一个多月来,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成,就只是揪着这裁军一事,没想到还有引出了这么大的风波,而推动考成法进行现在也没有了动静,而科举改革更是被丢到了一遍,倒是徐光启还在督促着北地诸省在新作物的推广上继续发力,还有些效果。
“其实江南籍官员中对韩孙和李朱他们几位还是颇有怨言的,认为他们不顾大局,……”徐光启最后补了一句,“考成法还是该动起来了,科举改革如果真的争议太大,不妨适当修改,徐徐图之,……”
崔景荣和柴恪交换眼色,最后还是摇头:“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吧,现在大家心思也不在这上边。”
徐光启暗自摇头,这一夜怕是不好过,要看京营的态度了。
还没等到天黑尽,就听得东城那边闹了起来,喊杀声,吆喝声,然后看到东边火光冲天。
惊得三人都是跑到了文渊阁外,向东面眺望,一边忙不迭地遣人去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那边去打探消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边军入城还是开始烧杀掳掠起来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局面就最糟糕不过了。
东边思成坊和黄华坊起火了,而且局势迅速乱了起来,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正在全力抓捕纵火生乱者,传回来的消息是城中白莲乱党趁机起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除了内阁三位外,练国事、韩爌、孙承宗、孙居相、李邦华、朱国祯等人都已经赶到了文渊阁中,等候着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的消息。
“是有些蹊跷,哪有这么巧?不过也不太好说。”韩爌倒是没有一句话说死,“当初铲除白莲教时,更好地是在城外,据我所知张翠花和海量的徒子徒孙们在京中也是不少,刑部和顺天府因为考虑到北直隶那边已经彻底平定了白莲之乱,为了避免京中影响太大,造成混乱,所以只是暗中缉捕,抓了一些人头清楚的角色,但是后来局面平静下来,估计顺天府和刑部也就有些松懈了,……”
“或许是这些白莲余孽残党也察悉了这段时间城中局势不稳,所以趁机作乱,……”孙居相也沉吟着替韩爌解释。
一干人都纷纷讨论起来了,下意识地去认为这就是一个巧合。
就在众人讨论的时候,西城京营大营内,曹文诏早已经端坐在大堂中,不断有斥候和亲随进来耳语,杨肇基和贺虎臣等一干将领都端坐堂中,面面相觑。
曹文诏其实也不喜欢这种局面,他更喜欢那种真刀真枪的打仗,但是坐在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却又由不得他。
“都安排好了?顺天府贾化那边呢?”曹文诏面无表情。
亲随小声道:“都对接好了,一切都是按照商定好的引导那些白莲余孽点火为号,然后在思成坊那边起事,……”
“这么听话?”曹文诏讶然。
“是顺天府的线人,……”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曹文诏立即明白了,这是贾化那边早早安排好了的一切,不过是一群蠢货昏头昏脑跟着去送死而已,哪里知道是早就安排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