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杰打破大堂内压抑的气氛,道:“大人,既然确认了死者身份,咱们是不是可以调查她这几日的行踪了?”
之前跟李婶去甄氏家中堪查的沈捕头回府禀报:“大人。甄氏的儿子夏霁的确于四日前病故。听邻居说,甄氏埋了儿子就不知踪了。”
步履蹒跚的夏瑜听到这个消息,再也没忍住,慢慢跪倒在地。
不过十几日的光景,夏瑜卖身为奴,弟弟去世,母亲经不住打击也跳河自尽。从此他孤苦零一,再无至亲!
可是,娘还有他这个长子啊!
弟弟没了,娘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到自尽的地步啊!
夏瑜的眼里迸射出一点亮光,嘶哑着嗓子道:“大人,我娘虽然疼爱小弟。但突然搬家又自尽,其中必有蹊跷。”
钟大人也不禁对夏瑜心生怜悯:“甄氏的确是被谋杀。你娘之前,可与人有什么仇怨?”
夏瑜愤怒惶恐,面色青白交接,沉默了片刻后,摇头道:“我娘脾气素来温和。从不与人结仇。”
白棠此时道:“大人,雷大人在河中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小刀。”
雷杰瞪了他一眼,取出小包裹道:“钟大人。这把刀,可能是刺死蔡百户的凶器。”
夏瑜听到蔡百户的名字,身子一震,脸上露出惊愕之态。蔡百户,死了?
他瞧着那把熟悉的小刀,眼光发直,身体轻颤。
他娘,竟然,用家中这柄仅存的利器刺死了蔡百户?
她哪儿来的胆量?!
钟大人察言观色,沉声问:“看来,你认得这把刀。”
雷杰冷笑道:“甄氏杀死蔡百户,确凿无疑!”
夏瑜蓦地抬头,目光射向雷杰,愤怒问:“那是谁杀了我娘?”
“夏瑜。”白棠突然发声,“你似乎对你娘杀了蔡百户之事,并无奇怪?”通常发生这种凶杀案,难道不该先问声动机?
夏瑜却默认了甄氏杀人,只追问是谁杀了甄氏。这说明——“你娘与蔡百户,有仇?”
夏瑜听得白棠质问,一阵阵的冰凉从心口漫延四肢。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雷杰淡声道,“我听说蔡百户在外头有个相好。大概就是甄氏?”
夏瑜面孔通红,嘴唇咬出血来。
堂上静了静。各种饱含深意的目光焦灼在夏瑜的身上,钟大人皱眉问:“夏瑜?”
夏瑜闭了闭眼睛。狠狠地瞪向雷杰:“三年多前,我娘为弟弟看病,在药堂外头遇上了蔡百户。是他——威逼利诱……”
“笑话。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夏瑜眦目欲裂:“蔡百户先是装好人,替我弟弟延医治病。得了我娘的信任,后来——”后来让他得手,木已成舟,甄氏也无可奈何。
徐三推测道:“难道是因为甄氏对蔡百户毁了她清白怀恨在心?大儿子被她赶出门,小儿子又死了。没了牵绊,所以杀了蔡百户报仇?倒是个烈女呢。”
白棠凤眸微亮:徐三好直觉!
雷杰怒道:“徐三爷说话慎重!”
徐三翻个白眼:“慎重?爷在陛下面前都没‘慎重’的说过话!”
雷杰被他噎得面孔铁青。
事以至此,钟大人势必要到蔡百户家中堪查现场了。
“蔡百户的凶案现场,可曾派人保护?”
“有士兵驻守。”
“蔡百户的尸体可有命忤作检验?”
“——并无。”
钟大人点头道:“本官要去现场。雷千户可否行个方便?”
雷杰冷笑了下,道:“大人请便。”
“到时少不得请蔡百户的家人问话——”
雷杰不耐的道:“钟大人有所不知。蔡百户并非北京人士,只是租了间屋子方便出入。故家中只有一个看门的老仆而已。”
那倒是简单了些。
蔡百户租的宅子不大,独门小院,胜在是清静方便。
雷杰引路道:“大人,尸体是在卧室发现的。现挪到厅里。已经换了衣衫安置在棺材里。”
忤作验过尸体,确认小刀正是凶器,凶手恨极了蔡百户,将他戳得千疮百孔。
再看卧室的床上,血迹斑斑,的确是第一现场。卧室的桌上,杯盘狼藉。
这般一来,基本可确认甄氏就是凶手。
问题在于,甄氏是被谁害死的?
钟兆阳散漫的逛遍了每间屋子。在西厢房逗留了会儿,走至院中。院里种着棵枣树,角落有口井。他慢慢走至井边,脚下微滑。沈捕头扶住他道:“大人小心。”
瞧着足下一片薄冰,钟兆阳略有所思。
“是谁发现的尸体?”
蔡家的老仆战战棘棘的跪下道:“大人。家中前日来了个妇人寻老爷。说她大儿子离家出走,小儿子死了。自己孤苦无依,要投告大人。大人怜惜她,便同意了。谁知道——”他抹了下眼睛,“昨天早晨我进屋时……蔡大人已经……大人,我家大人死得冤啊!”
钟兆阳摇头:“你没说实话。”
老仆惶道:“句句属实!”
指着两间厢房,钟兆问:“昨夜厢房有客,床单都没收整齐。住的是谁?”
老仆嘴唇蠕动,目光微散,瞧到雷杰,求助般的看了他一眼。
“钟大人。”雷杰皱眉问,“您在怀疑什么?”
钟兆阳微笑道:“雷大人。你我都知甄氏是被人淹死后扔到湖中。那她死在何处?被谁害死?”他指着井边一片片厚实的薄冰。“如果本官没有猜错,她是在此处被害。但凭那看门的老人,没这般大的力气做得悄无声息不惊动邻里。所以昨夜此处必定还有他人。”
雷杰扯了扯嘴角:“是么?”
钟兆阳问那老仆:“蔡大人身边总有两个亲兵吧?是谁?”
老仆双股微战:“亲,亲兵——”
“他们昨夜可在?”
“钟大人。”雷杰神情森冷的道,“您怀疑是亲兵发现甄氏杀了蔡百户,所以杀了她为蔡百户报仇?”
钟兆阳不置可否:“还请死者的两位亲兵出来问个话吧。”
“不必了。”雷杰一口否决。“甄氏杀了蔡百户,既然伏罪,此案我军部不再追究。至于杀了甄氏的人——若真是亲兵所为,本千户查证自会军法处治。不需大人费心。”
钟兆阳沉默了片刻,颔首道:“本官明白,军部有军部的规矩。只是本官有一点不解,他们为何在此处杀了人,抛尸到外城的桑园里?”
自然是为了勒索练白棠。若不是姓钟的突然出现,桑园现在已经在自己的手中了。就算皇帝来了,他也不怕。
可惜、可惜!
雷杰不动声色的道:“杀人抛尸,不是很正常的行为么?”
“不。抛尸应至人迹稀少之处。桑园——”钟兆阳笑了笑。“这是嫁祸。”
雷杰挑眉道:“那就怪了。练公子和谁家结了仇?”
钟兆阳低头轻笑:“本官定会好好问询练公子。”
他离开宅子前,意味深长的瞧了眼看门的老头。
沈捕头胸闷至极:“大人?这案子就这么了结啦?不捉拿凶手归案啦?”
钟兆阳坐上轿子,淡声道:“军部的人犯了事儿,自有军法处置。顺天府管不了军部的刑罚。不过——”他眉头紧皱。“我总觉得此案另有隐情。”
“怎么说?”
“甄氏的行为,有些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