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寂无声,连窗外冰雪压断枝条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熏香的淡淡香气,在房中飘散,萦绕在两人的鼻间。
许桑棠一言不发,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一颗心浮浮沉沉,如在黑沉沉的夜里,狂风暴雨,暗无天日,在被狂风掀起的巨浪上颠簸起伏。
她安静的等候着慕瑾之的宣判,等待着最后那一刻的来临。
生与死,去与留,都在慕瑾之的一念之间。
许桑棠低着头,心思起伏,却没感到后悔,她知道,真相总有被发现的那日,她不想骗他,不只为了那句话,夫妻之间,贵乎坦诚,她要求他对自己坦诚,便要先做到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她不忍心骗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慕瑾之一声轻笑,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里,轻缓和煦的荡漾开来。
听了这笑声,许桑棠的心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不安。
“娘子在说笑吗?桑棠,许桑棠,不是一样吗?”
许桑棠募的一怔,抬头看向慕瑾之,见他唇边漾着温柔轻浅的笑意,眸中光芒闪耀,心情似乎很好,许桑棠愣住了,“慕瑾之,你说什么?”
“娘子,你姓许,叫桑棠,我知道,也不会忘记,你不用刻意提醒我……”
慕瑾之还在说着,许桑棠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
慕瑾之生于江南,长于江南,他的口音偏于江南的柔软绵糯,不如北方人那般棱角分明。
桑棠,桑昙,听在他耳中,并无不同。
而且,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什么前鼻音,后鼻音,因此,她的提醒成了一场玩笑。
慕瑾之抱着她,仍在轻柔和缓的说着什么,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依恋的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短短几句话,便让她从地狱到天堂,又回到人间的轻松喜悦,还有夹杂其中的一丝不安和心虚,以及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慕瑾之已经睡去,安息香的香气清幽甜暖,她却毫无睡意。
轻轻拿开慕瑾之搁着她腰上的手,睡熟的慕瑾之,唇角微微上扬,唇色淡红动人,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的垂下,投下一大片浅灰色的阴影,长眉如墨,清晰精致,肌肤白皙莹透如最上等的无瑕美玉。
她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温柔眷念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这是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温热柔软的手指,一点点滑过他的脸。
“慕瑾之,你以为我是她,其实我不是,我不过是个附在这具身子上的灵魂,我来到这里,只有五年的时间,十年前,与你相遇的许桑棠,才是真正的许桑棠,你一直在找她,却找到了我。”
他清醒时,她说不出这些话,当他熟睡时,她才能将压在心底的真相娓娓道出。
就当她自私懦弱吧,坦白自己叫桑昙之后,她失去了再次坦白的勇气,或许,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太美好,她害怕再次坦白之后,会真的坠入地狱。
“慕瑾之,对不起,你找了她十年,到头来,却与我结成夫妻,我本该告诉你所有真相,可是,我害怕,我无意剥夺你与她纯洁美好的初次相遇,可是,慕瑾之,除了十年前那一面,我们也有其他相处的日子,慕瑾之,你可不可以当十年前的相遇是一场美妙的梦境?也许我该帮你找到真正的许桑棠,可是抱歉的是,我不知五年前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变成了她,而她又去了哪里。”
她一直说一直说,仿佛只有不停的说下去,才能缓解心中强烈的不安和愧疚。
五年来,她第一次在人前说出上一世的所有经历,更在那段情殇发生十多年后,第一次对人道出,尽管听她说话的人,唇侧带笑,神色安然,已经陷入香甜的梦乡。
那些眼泪,痛苦,绝望,挣扎,耻辱,一直藏在她心底的最深处,她从不将那段耻辱绝望的历史示人,十多年了,她以为她忘了,如今才知道,不是真的忘了,是自以为忘了。
这个寒冷安静的夜晚,窗外大雪压枝,屋内香气袅袅,她对他娓娓道来,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些痛苦绝望,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
今晚的她,是当真释怀了。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原来已经过了子时。
许桑棠打了个哈欠,轻轻吻了吻慕瑾之的脸,睡梦中的慕瑾之梦呓了一声,一把抱住她,将她抱回被窝里,“娘子,睡吧。”
他嘟囔了一句,又沉沉睡去。
许桑棠温柔的看着他,正要歇下,忽然看到窗纱后闪过一道人影。
“谁?”
许桑棠低喝道,过了片刻,窗外传来含混不清的声音,似乎答话的人还在半睡半醒之间,“小姐找我?”
绿衣?
许桑棠眸光一敛,这么晚了,绿衣在外面做什么?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就问了出来。
“小姐,我刚刚起来起夜,听到你叫人,就过来瞧瞧,小姐你要奴婢做什么?”
绿衣的声音清晰了些,许桑棠眸光沉了沉,抿紧红唇,顿了片刻,道,“没事,有点渴了,想喝茶。”
“那奴婢马上去给小姐倒热茶来……”
“不必了!我已经喝了桌上温着的茶水,你先去睡吧,外面冷得很。”
绿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桑棠暗暗抓紧了被子,刚才她的自言自语,绿衣听见了多少?
她是真的起夜,偶然路过她的窗前,还是站在那里偷听了许久?
以绿衣的单纯性子,她不愿往坏的方向去想。
第二日一早,许桑棠便问了与绿衣同屋住的纤云,昨夜绿衣有没有起夜,去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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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妹妹是半夜起来了的,大概是子时的时候,奴婢刚好一觉醒来,听到外面的更夫打更,接着绿衣妹妹便起了身,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小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哦,没什么,随口问问。”
许桑棠随口敷衍,纤云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聪明的没有多问,小姐的事,她一个奴婢,无权多问,只需要听小姐的吩咐做事便是。
又过了数日,很快,便到了二月中旬,皇上依旧缠绵病榻,毫无起色,太医们束手无策,朝中局势愈发紧张。
慕府依旧一派平静,但许桑棠知道,平静之下,潜藏着无数惊涛骇浪,慕瑾之谋划的事,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这一日,许桑棠端着给阿青的补汤去了药庐,刚要推门而入,里面传来慕瑾之忧心忡忡的声音。
许桑棠的心,猛地一跳,涌起强烈的不详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