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陶冷笑一声:“我自诩聪明,识人无数,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叶氏,你以为不说我就看不出吗?”
二姨娘身子轻颤,沈伯陶的眼神凌寒而锐利,像刀子一样地盯着她,她感觉无所遁形,心虚地垂了头。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重重地叹口气,二姨娘将藏在心底深处的话说了出来。
“我自小被崔府收养的,他们给我饭吃,给我衣穿,不是因为他们心善,而是他们需要人帮他们做事。像我这样被收养的孤女还有许多,他们养大我们,然后送到各府,那些人,大多是他们拉拢或监视的对象。”
“这么说,你是来监视我的?”沈伯陶寒森森地道,虽然猜到一些,但从人嘴里亲自听到,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二姨娘沉默了片刻,又道:“我是崔老夫人亲自调-教的,自小跟着小姐,也就是被我害死的夫人崔氏,像是丫鬟又像是小姐,反正小姐要学的我都要学,小姐不会的我也要学。后来,我成了陪嫁丫鬟,崔老夫人给我的命令竟然是,不能让沈府有子嗣,我当时也很诧异,难道连崔府嫁过来的夫人也不能吗?崔老夫人还特意强调,尤其是嫡子,那是绝对不能容的。”
“所以,你就处处给沈夫人使绊子,而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是她打掉了你的孩子,你才蓄意报复的?”沈倾城插嘴道。
二姨娘说多了话,已是十分虚弱,此刻眼中更是滑过一抹痛苦。
“开始的时候,我在夫人身边设了眼线,其实这是崔老夫人安排的,做起来十分顺利。因此,夫人没能怀上子嗣,而我却先有了身子,自从做了娘,我开始对老夫人的话产生了抵触,谁不想延续我的骨血,我也一样,于是,我开始瞒着人养胎,但后来还是被人发现了。沈府有家训,主母育有嫡长子之前,不能有庶子女出生,于是,我的孩子虽然已经四五个月了,却还是被打掉了,那一刻,我心如刀割,恨不得随他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抽噎起来,失去孩子的苦痛,永远都抹之不去。
“可是你根本没有想到,真正打掉你孩子的人,根本不是崔氏,是不是?”沈伯陶也有些低沉,他们的争斗,杀掉的都是他的孩子啊!
二姨娘痛苦万分,由于激动涌出一口血来,“我不知道崔嬷嬷也是崔老夫人的人,或者说,那个时候,我们身边都是她的眼线。我因为孩子的离去,将所有怨恨都怪到夫人身上,屡次做手脚,反正这是老夫人的意思,我不过是执行命令罢了。后来,她大概有所察觉,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清理了个遍,除了她的心腹崔嬷嬷,她跟随她多年,在治家理事上是一把好手,她十分倚重她。
“过了两年,夫人有了身孕,我知道她怀的是女胎,加之原本以为再不可能怀孕的我也有了喜脉,我欣喜若狂,不远再造杀虐,便隐忍着没有动手,之后,二小姐三小姐和如霜相继出生,她们两个是受尽宠爱的嫡女,而我生的却是体弱多病的庶女,我又将夫人恨上了。
“崔老夫人得知我们相继都生了孩子,大发雷霆,不再信任我,幸好我们都生的女儿,才放过了我。可是我自己不能放过自己,不能放过崔氏,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夫人身边的丫鬟又都是忠心的,我怎么样都插手不了她屋里的事,直到年前,她又有了身孕,多年来的积怨一下子涌出来,我不能让她如愿,于是,我便找到了崔老夫人,希望她给我一个机会。”
“那番香,就是她给你的?”沈倾城忽然道。
二姨娘眼里尽是悔恨,“我的心里只余下仇恨,崔老夫人将番香给我,我们计划得十分周密,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崔氏滑胎,然后丧命,如果不是九王妃心细如发,我想就是衙门的人也难查得出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难道猎物太笨被捕杀,还要怪猎人太狡猾?你这分明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沈伯陶讽刺地冷笑,他的枕边人,竟然是如此蛇蝎心肠,她的手中沾满了血腥,一条条沈家的血脉死于她之手,他要如何面对沈家的列祖列宗。
二姨娘凄惨一笑:“老爷教训得是,只怕,将来我再无机会听老爷的教导,我只有一个心愿,老爷,如霜是您的亲骨肉,我罪孽深重,还是要厚着脸皮请求老爷,好好善待她,她……太可怜了!”
沈伯陶哼了一声,“既是我的骨肉,我自然知道怎么做,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二姨娘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黯然滑下泪来。
冷啸风心中一动,沈倾城道:“我去看看岳父。”
沈倾城点点头,让墨竹进来推他去见沈伯陶,回来时二姨娘还一动未动,她轻叹口气,二姨娘其实心中很爱他的吧,只有这样,她才会因为当年的孩子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多年来都逃不开这个枷锁,害了别人,伤了自己,她不由得想起一句经典的台词: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二姨娘,你放心,我会些医术,如霜是我的妹妹,我不会不管她的。”沈倾城终究不喜她这种表情,说出了近似承诺的话。
二姨娘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握她的手,又不敢,忙缩了回去。
“九王妃,谢谢你!”她顿了顿,“小心……太后……”
太后?那位慈眉善目的长者?给她和哥哥取名字的那位贵妇?沈倾城心里一沉:“二姨娘,你是什么意思?”
二姨娘却没有再答话,头一偏,眼睛就闭上了。此时她的脸上一丝郁色皆无,大概是将一切都放下了吧。
沈倾城颓然地放弃了,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既然让她提防,也一定是有道理的吧。
沈伯陶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说话,沈倾城头一次发现,他的背影看上去竟是如此孤单,什么时候,她对沈伯陶也有了怜惜?大概是身体原主潜意识的父女天性吧。
冷啸风见她来了,无声地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两人静静地等候着。
忽然,那道背影开始耸动起来,沈倾城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声:"爹!"
沈伯陶徐徐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一对,目光中晦涩难辨,似乎还隐隐含着泪光。
沈倾城也看着他,一天时间,他像是老了十多岁,原本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大概失子之痛,远远大于贬官之痛吧。
沈伯陶抬起头来,盯着沈倾城看了有一会儿,却并未说话,像是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沈倾城也不催他,终于,他缓缓开口:"倾城,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过你娘的事吧?"
沈倾城轻轻点头,但她知之甚少,目前为止,仅仅知道她娘叫洛璃,出身名门,甚至跟皇后娘娘关系密切,却不知为何做了她眼前这个男人的外室,如今是他的平妻,她却不在了。
她娘还生了她和她的孪生哥哥,她娘死了,那位哥哥不知什么原因被送走。
沈伯陶似乎只是想要找一个倾诉的对象,继续道:"当年,我认识了你娘,我们一见钟情,那时候我春风得意,年纪轻轻就官居一品,是因为我做事有勇有谋,想做什么就没有做不成的。
你娘是好人家出身,我不愿意委屈她,就在外面置办了宅子,隐瞒了已有妻室的事。后来有了你,她才知道一切,她一下子性情大变,对我极为冷淡,有时候甚至行踪不定,我一问她就发脾气,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差到了极点。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你和你哥哥出生的时候,不知怎么被当时的皇后娘娘,现在的太后知道了,她说了一句话,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说什么‘这两孩子真漂亮,将来长大了必定是倾国倾城的,不如瞧那小样长的,就叫倾国倾城吧,将来必定迷倒京城无数少男少女。’那样,你们的名字就定了,殊不知,这两个名字却埋下了祸根。那年你们还小,这话传到先帝耳里就变了味,直到大祸临头的时候,我才知道,有人兴起了文字狱,"倾国""倾城"这两个名字,竟成了谋-朝-篡-位的另一个解释,墙倒众人推,朝中许多人眼红我的地位,落井下石,后来还是太后娘娘出面保了我,又有岳父崔尚书替我奔走,才替我翻了案。不过,为了安抚民心,先帝将我贬至五品,一直做到了现在。
从那以后,我便疏远你们兄妹,更是将倾国送得远远的,到如今,我已经整整十年没见过他了。"
沈倾城没想到,当年竟然还有这样一出,不禁有些唏嘘,若不是她身为女儿身,恐怕跟沈倾国的命运一样。
"岳父的意思是,大舅兄还在某个地方藏着,是不是?"沈倾城心中一跳,那次浣纱瞧见的那人,不就是沈府的老人吗?他的主子会不会就是沈倾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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