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方夫人生产的日子,大概是太过紧张,全府上下不见一丝喜色,反而弥漫着一层紧张肃穆之气,连天边的云也厚重了许多,增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产房里,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陆续端出来,不时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冲破窗棂,院子里树上停着的鸟儿都惊动了,纷纷拍拍翅膀飞走了。
“夫人,您用力,再用力一点!”稳婆紧张极了,不停地催促着。
“啊——”产妇拼尽全力,猛地一沉气,只觉得一股热流冲刷而出,一下子轻松了!随即,便陷入漫长的黑暗中。
步履匆匆,人来了又去,谁也没有注意,稳婆拖出孩子的那一刹那,手指狠狠地一勾,伤口处汩汩的血水喷薄而出,瞬间将厚厚的床褥浸了个透。
“生了,夫人生了,是个胖嘟嘟的小少爷,快通知老爷!”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匆匆出了门。
“夫人大出血了!快请大夫!”丫鬟发现异样,忙惊呼一声,飞快地冲出产房。
方老爷正在隔壁抱着刚包裹好的儿子兴高采烈地吩咐人打赏,忽然听到外面惊慌失措的声音,连忙抱了孩子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紧张地拉着一个婆子,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婆子忙福了福身:“老爷,不好了,夫人大出血,止都止不住!”
方老爷脑袋轰地一声,趔趄了下,就要往产房里冲。
“老爷,您这是干什么?”一道女声在后面响起,妖娆的纤腰一扭一扭地摇过来,挂上方老爷的肩膀。
“媚芸,你来干什么?”浓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方老爷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别开头。
“老爷,女人家生孩子,您个大老爷们进去不是添乱吗?再说,老夫人说了,让妾身好好看着您,这见血可不是吉利之兆!”蓝媚芸娇俏地劝道,声音轻柔极了。
方老爷跨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站在廊下看着大夫和下人忙进忙出,无力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大夫掐了脉,良久摇了摇头:“脉相极虚,且用老参吊着命吧,这血若再止不住,就是回天乏术了!”
话是如此说,可是,方夫人如今昏睡不醒,药汁灌也灌不进,过了许久,依旧血流如注,而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旁边的丫鬟抱住方夫人毫无知觉的身体,恸哭道:“夫人,您醒醒啊!您还没有见过小少爷呢!”
下人们哀嚎一地,外面的方老爷瞬间瘫坐在地,眼神空洞无神。
人们都说,方老爷夫妻情深意笃,方夫人难产而亡,方老爷也伤心欲绝,落下病根儿。
几年后,方老爷病体沉疴,久治不愈,方家情势每况愈下,如若不是做官的方元相助,这个家更不成个样子了。
“少爷,您歇一歇吧,明日再抄书也不迟!”小厮看着书案前坐了三个时辰依旧背脊挺得直直的少年,心疼地劝道。
“不,我方家如今这样,只有我潜心读书,出人头地,才能振兴起来。”少年坚定地道,剑眉星目透着倔强的毅力。
“唉!”小厮叹口气,叔老爷教导得好,但他家少爷更是快读成书呆子了,这样下去,还没考上功名,人就要废了吧。
少年依旧没有挪动分毫,眼睛盯着案上的书,诵读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老爷,老爷,大少爷中了!”方元在茶楼里陪友人吃茶,随从匆匆而来,禀报了这个好消息。
“中了,是第十名!只等殿试之后就知分晓了!”随从与有荣焉,激动地直搓手,“若是大少爷临考时不受风寒,恐怕连中三元也是有的,真可惜!”
方元嘴角大大地咧开,听到随从的话,沉下脸斥道:“闭嘴,李家的事情不要再说了!以后就当做没有这回事,听到了吗?”
他脸色沉沉,那个李家,几年前搬走了,他们进京之前突然送信来说要来退亲,这可是说好的事,突然就反悔了。
那也罢了,偏偏要在方言即将赴京赶考的时候来退,害得他一蹶不振,病了一场,若不然,一定能取得更好的名次。
为这,他还专程陪他上京,不然放心不下。
“是!”随从自知说错话,忙噤声不语。
方元辞别友人,匆匆赶回方府。
馆驿门口,刚打发走报喜之人,方言严肃硬朗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这么多年寒窗苦读,他终于是熬出头了。
“言儿!恭喜你!”方元走过去,由衷道。
“多谢叔父!这些年若不是叔父教导,侄儿岂能有今天?”方言诚恳地向他深鞠一躬。
“咱们叔侄,说那些作甚?”方元摆摆手,叔侄俩边走边说话。
“孩子,功名好考,官难做,在官场上,有些事情并非我们想象中那样简单,你,还有得学!”过不久,方言必定是要进入官场的,他这个叔父必须提点。
方言却一脸不以为然:“叔父,父亲自幼教导于我,是非曲直,为官者若都不区分清楚,百姓们就苦不堪言了!”
方元被这句话噎住,他那个病弱的兄长,如今还三天没有两天好,都是拜他那刚直的性子所赐。
摇摇头,苦笑道:“孩子,有时候过犹不及,忠言逆耳,迂回也是一种策略。”
方言却不赞同:“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如果不是什么大事,迂回也无伤大雅,可若是人命关天之事,则迂回不得。”
“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方元摇摇头,这孩子还是随他兄长,前途堪忧啊!
“叔父,你的教诲我会放在心上,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方元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殿试时,方言舌战群儒,将一群人败下阵来,得到了皇帝刮目相看,点了头名状元,很快就在京中刑部任职。
可是,做官半年,他刚直不阿的性子,得罪了不少权贵,最后,皇上惜才,不得不将他一再挪窝,到最后,做了大理寺少卿,总算是圆滑了一点。
这一年,方言觉得,他遇到了命定之人。
奉皇命,年纪轻轻的方言做了钦差,奉命巡查盐道,立志光耀门楣,做出一番成就的方言,依然是菱角分明,说话做事即便是得罪了人,他也满不在乎。
可是,这一次,他竟然遇到一个纨绔权贵,京城鬼见愁的病弱九王爷,美其名曰是奉皇上之名协助查盐道贪墨一案,却不顾别人的眼光,竟然带着他美貌如仙的女眷招摇过市,甚至连工作时都带着。
这样的男人,他是不屑的,甚至都不拿正眼看他,终于,那个女人坐不住了,竟然出言讥讽他。
“有些人自以为是,满脑子男尊女卑,殊不知,自己也是女人生养的呢!”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的母亲,生她的时候大出血而亡,岂是一般的女人比得了的?
好,自己找上门来,那就不客气了。
可是,没想到,那个女人不是个善茬,生就一副伶牙俐齿,分析案情头头是道,连他这个自视甚高之人都不由得承认,她的见解十分独到,思路也很清晰。
从那一次,他头一次将目光投射到一个女人身上,这在以前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
连他最敬重的叔父,也频频夸赞此女,他更加好奇了,对着死尸都面不改色,还能帮助官府破案找到真凶的,这得有多强的承受能力?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弱女子!
种子,一旦种下就势必要发芽生长,当一次又一次地跟沈倾城合作,破获了一起又一起案件的时候,他欢欣鼓舞,觉得畅快极了。
自己以前真的是太狭隘了,谁说女子不如男,难怪,那个九王爷要将她捧在手心了,这样的女子,就像生长在悬崖边的雪莲,圣洁高贵,无所畏惧。
每每想起那个女子,他的心思就被一阵柔情牵动,轻轻一扯,就感到一阵酸涩难当。
此时,他才惊觉,自己动了情思,而最要命的是,他对一个有夫之妇动了情!
他开始压抑自己的情感,尽量避开与她相见的可能,可是,事与愿违,一次一次,好像是上天注定,总是不经意地遇见。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一眼,那纤细的身影,绝美的脸庞,在自己心中,渐渐凝固成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
本以为,就算是痛苦,他也可以很好地隐藏起来,却因为有人一句似笑非笑的玩笑话,那深深压抑的情感崩溃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谣言漫天,他方言,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是后悔,是自责,他将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拉入了泥沼之中,他要如何救赎?
那些伤痛,每每午夜梦回,都能撕扯他的心,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他血淋淋的伤痛撕裂开来,剧痛无比。
记不起,这是第几次从梦中醒来,他梦到那个白衣翩翩的女子,倚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甜蜜幸福。
明明那样唯美的场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凌迟着,深深地哀痛漫天卷地地袭来,痛到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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