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晋阳军所在大营,已经是一片繁忙迹象,才在修养不足半年,这支百战归来的军马,又在做着出征准备,上万人远行至河北,不是轻易的事情要准备的军资粮秣,数字巨大得惊人,骡马车辆尤其是行军要紧之物,晋阳军大营有几乎有一半所在都在准备这些。
骡马要重新打掌,马具要准备完毕,在这半年这些骡马都养得膘壮,但是活动少了,要重新压马吊马,而且这次去河北是随时准备见仗的,要让战马重新适应战阵的金鼓厮杀之声。
马驮马骡子驴子还要适当减掉膘中的肥肉比例,让其更便于走长路,晋阳军战马骡马加起来数字惊人,占用了大量人手一一还不够摆下这么大场面,都到城外专门的河东驻泊禁军所用的马场去做这些准备工作,远行车辆的整备也是一门技术活儿,这个时代一辆大车上面各种零件器物也是林林种种成百件,什么东西一搁置久了就残缺不全,全部要重新整备起来。
大营当中专门辟了一处作为金作,升起了炉子打造大车缺损铁制零件,木料也不断的运了进来,或锯或刨,让大营变得都象一个工坊车辆骡马的准备是最占用人手的,其他的无非就是将调拨而来的军资器械整点入库,随行的粮秣也同样收入库中,打包成便于携带的方式,到时候装车运走大袋大袋的米麦,打成垛的马料,从武库拨来的箭矢军器弩矢装箱之后,源源不断的运进晋阳军中。
以备随军远行数千里,直抵河北边地开镇的经费,虽然朝廷一直在敷衍但是也不代表朝廷什么都不给晋阳军军资器械,在武库当中多是现成的,这都是历代积攒下来的,想要多少都有调拨文书拿到,給看管武库之人送上点钱文,就尽可挑选。
年代太久远压库底的那些军资器械自然是不会要的,这几十年以来最精利的军资器械还是神宗朝时期的,神宗用王安石变法有开边意,在军器上花了大功夫,在与西夏战事中消耗了无数之后,现在在汴梁还有极大的存量。
得了贿赂的该管武库之人也不藏私,指点了这个窍门出来,军国利器就一车车的运入了晋阳军中,至于粮秣,河东周围几个大仓场里面存量也相当不少,只要晋阳军能带上,再多也給得出来,只不过晋阳军的粮食供应,将来还是主要靠河东路解决,河北诸路也能解决一部分,全部从河东运去耗费实在太大了,只携带够能直抵河北缘边的也就差不多了。
大宋虽然此刻窘迫,财政几乎破产,但是这个帝国百年来的积储,此时此刻仍然不少,在真实历史上,靖康乱后,宗泽留后汴梁,靠着几经劫掠散乱的汴梁粮食积储,仍然能够支撑在汴梁左近集结的数十万义军,慨然有渡河之志。
虽然开镇的钱是不指望了,但是单纯从物资上来说,调拨给晋阳军的仍然是绰绰有余!确切来说,大宋帝国此时此刻,由于几十年来积弊,加上开国一些规章制度的先天不足,再摊上一个荒唐奢靡轻易的皇帝,现在类似于一个公司的现金流断了。
单论物质实力的雄厚,仍然远超这个时代!虽然调拨了这么多物资过来,但是在外间人看来,晋阳军这次出镇在外,却是吃了大亏了,一军开镇,光靠物资是不成的,单单以在河东的这些准备而言,将调拨的物资实领到手,就需要花钱将这些物资运入营中,雇募夫役,也要花钱。
准备车辆骡马,雇募随军夫役,也无钱不行,到了河北之地,立下大营,修筑堡寨,行军打仗,也无一不需要钱,往常都是朝廷拨出经费,具体经手的将主自然可以在里面捞上一笔,带兵若干年,经手的经费多了,家当就起来了,传家几代,就是一个将门世家。
而晋阳军现在做的这一切,就只有赔累,大家都以为晋阳军的当家人是在燕地发了财了,现在都是在贴自家的老本,指望成行之后,在河北之地天高皇帝远,以后陆续军费拨来,可以将本补回来,可是明眼人都明白,今后就算朝廷财政缓过气来,也不见得有多少钱能給晋阳军,反倒是想的这支军马能削弱几成,现在领军将主,不仅指望不了回本,能在这个位置还能呆上几年,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都传晋阳军中提拔出来的都不是历代为将之门,也谈不上什么根基,更因为杨凌的原因也受到猜忌提防,只能乖乖出镇于外,捏着鼻子认了,一切知情之人一边为他们不值,一边也未免有些看笑话的心思。
将有将种,没什么根基的话,单凭能打两场恶仗就想爬到那些将门头上,哪有那么轻易的事情!外间观感如此,晋阳军中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反而因为这番忙碌又找回了昔日在战时的几分气象。
这支军马毕竟是血战当中打出来的,和大宋方方面面的牵绊也少,一旦决心再打出个名堂出来,军中昂扬之气自然而然的就勃发出来,更有几分负气的激昂,朝中待俺们如此,到了边地,才知道到底谁是大宋屏藩,想俺们自己瓦解,却偏不让你们从愿,到了需要用得俺们厮杀的时侯,在算算今日逐俺们的账!
……
高俅高太尉的赐第,在城南曲院街左近,离杨凌南薰内迎祥池畔赐第并不甚远,高俅掌三衙十余年,但凡用事禁军,手中银钱都如大河流淌一般滚滚而过。
高俅虽然不如水浒传上所说是个出挑的臣子,北宋六贼也并没有他侧身,其中不过是赵佶潜邸当中使用出来的人,为人循默谨慎,无大本事,也无大过恶,但是也并没有什么清廉的名声。
十余年下来,也将自家赐第经营得气象万千,不亚于金梁桥街的蔡相宅邸,放在一年前,高太尉宅邸之前,一样是车马如龙等候传见的访客,熙熙攘攘,禁军将之家本来就是豪富,而且也没那么多官声上的忌惮,加上将当中出的驸马都尉之辈也不少了,行事豪阔比起文臣犹有过之。
高俅为赵佶掌禁军,也很是结纳这些禁军将中人,每日里宅邸内都要开宴数处,夜深不散丝竹之声,远远传出高楼灯火通明,宛若神仙雅集,可是到了高俅不起的时侯,这等不是禁军将出身,并无根基,全靠赵佶宠信的高太尉府邸之前,就是一片冷清寥落的军汉子抱着袖子在那里打瞌睡。
拴马桩一排排的立在口,空的都生起了青苔,早已不复往日气象,就在这一片冷清当中,内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之声,—眼之间就看见太尉衙内高强在十几名从人簇拥之下直走到大口来,看着几个军汉和当值政在那里打瞌睡,高强虽然恼怒,但是他今日心中有事,哼了一声并没说什么,但是身边豪奴却已经喝骂起来:“一帮囚攮村鸟,当值恁般不用心!只道是太尉处稍有不顺,就一个个怠慢起来了不成?要知道太尉府还是军法治家,一个个拿下来,几十军棍打下来,就让你们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口当值军汉和政都跟被烫了一下也似的跳起来,禁军上下都在占役,高俅身为殿帅管军三衙,占起役来更是不必说了,太尉府内凡是雄的,都在禁军当中挂了名号,有的还有小军官的出身,领着大宋衣粮为太尉府奔走执役,处罚起来也是军法而不是家法。
大宋豪富之家打死仆役罪过不浅,在太尉府就是砍了脑袋也不值什么,人人在那里站得笔直,一个个心下嘀咕,这位衙内爷久矣不从大门出入,毕竟老爹病卧榻上,他要端着一个衣不解带伺候汤的名义就是要出,从正门煊赫出入须不大好看,都是从后院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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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有料到,今日突然来到这个鬼都不上的大门处,天知道又有什么事情,高强却没计较他们偷懒,遣几个身边亲随出外看看,自家就在内踱步低着头想心思,今日他亲自来迎的,自然就是等候杨凌他到来了。
那日李邦彦和他商定厉害,让他将一番话语转报给自家躺在榻上的太尉老爹,高强思前想后,一咬牙齿还是跟自家太尉老爹说了,原因无他,他高衙内走上风惯了,那些禁军将子弟奉承他高衙内也觉得习惯了,虽然之间一切就翻转过来,他高衙内连一个贸市外围都不得入,这口气怎么也平不下来,要是借着杨凌行事,能稍稍翻身,甚而敲打一下那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禁军将中人,高衙内实在觉得喜闻乐见得很。
他抖抖索索的将一番话回报完毕,准备等待自家老爹一番雷霆之怒的时侯,却什么都没等来,高俅躺在病榻上,什么话也未曾说,只是闭目养神让高强忐忑了好一阵也不清究竟。
在他看来,高家和禁军将实在不到一壶里面去,大家不是一个班底,将来时日被那些根深蒂固的禁军将团体排挤也是必然的事情,高俅病卧榻上,不少自家班底军将来哭拜诉说委屈好几次了,高家一向都是随着官家意思行事,不打半点折扣,才有了今日地位。
现在是官家要行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继续照着官家意思行事,帮那杨凌一把就是了,杨凌将水搅浑一点,他们这些人才有左右逢源的余地,总比现在不死不活的好得多,这般道理,浅显得连他这个衙内都明白,怎么自家太尉老爹却当成没听见?难道真是病得不成了?
可是自家太尉老爹虽然不起,可是在病榻上脑子并不糊涂,直到昨日,官家从禁中密密遣来内使,以探病的名义先赐了一大堆名贵材,再和自家老爹细细说了一阵高俅才将自己儿子传来,总算代了两句:“杨大人这几日内就会来投贴,接下来就是杨大人若是来,引他入内一会。”
高强琢磨一阵,总算是明白过来一点,自家老爹哪怕快要病死了,仍然是对官家奉命唯谨任何事情,还是要官家哪里打了招呼,才愿意安排行事,也不知道这位杨大人怎么说动了官家,让官家来通高俅这边路!
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行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之事了,高强一则以喜,自家一系侧身其间,自然就是遂了官家的意思,历代忠勤记于官家心间,以官家为人,将来总有个照应,好过现在这般尴尬处境,左右逢源得好,到时候禁军将世家也得求到自家上头。
喜之背后,就是深忧,哪怕他这个衙内也知道都禁军财计事是不那么好碰的,大宋上一次检查都禁军财计,已经是神宗朝的韩绛领此差遣行事了,河北韩家出身,又是相臣,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杨凌应官家之命跳这个火坑,要是引起禁军将世家反扑,又该当如何是好?
到时候杨凌一个人当替罪羊,够还是不够?可不要将他们高家最后也陷进去!高衙内毕竟年少,见识浅薄,也没什么城府,当日李邦彦给他指出一条能出口气的道路,他跟揣个热炭团也似的。
现在官家都遣使让高俅与会杨凌,看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如何措手,高衙内又惴惴不安起来,怎么样也理不出个头绪,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盼望杨凌前来好,在这位杨大人也没让高衙内头疼太久,内使去后没两个时辰就有人投杨凌帖与高太尉府邸高强亲自收下,与来人议定,明日府中扫径以待杨大人前来。
事情既然已经如此,高强也光棍脾气发作,一跺脚就这么着了,自家老爹在官家心目中地位岂是杨某人可比?到时候就算是有什么不对,牵连到高家上的也少。
了不起到时候俺高强就老老实实的做缩头乌龟就是,万一在其间左右逢源得逞,高家今后还是贵盛第一,自家老爹千万要撑过这几个月,替高家最后挡风遮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