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吕择言又是把那抄来的治水之策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一遍,这才起身去找了翰林院的李学士,李大人。
那李大人见吕择言又过来找自己,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开口的语气却很平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这个吕择言也真是锲而不舍,他找自己除了治水之策的事情估计也没有别的了,可是方才他不是刚刚来过吗?他接连写下的几篇治水之策自己都看过了,无非是千篇一律的东西,他空有一颗想升官的心,可是偏偏就是没有这个才能啊。
只见吕择言朝着那李大人恭敬地躬身下拜,把手中的奏折举过头顶递到那李大人的面前,口中道:“方才下官回去之后,突然看到还有一篇治水之策没能呈给大人,所以复又回来,让大人帮忙指正一番。”
这李大人面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个吕择言怎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他写的那些东西自己都看过了,连自己都觉得不行,就算送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太子殿下定也是看不上的。
不过人家既然都已经送过来了,总不好不收,那李大人便也是伸手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对着那吕择言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那吕择言却是不走,而是径直道:“下官想请大人当面给我一些指正,我也好知道自己写的这治国之策有什么不足之处,好拿回去再改改。”
李大人真想直接跟他说,你再怎么改也没用,你写的这些东西,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不过他看着面前这个执拗的吕择言,到底还是翻开了他的奏折,索性这一次自己就把话跟他说明白吧,也省得以后他总来烦自己了。
随手翻开那奏折,李大人略略扫了一眼,片刻之后,面上的表情从刚才的漫不经心变得聚精会神起来,等把整本奏折都看完之后,他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吕择言,道:“这真的是你写的吗?”这句话是李大人下意识问出来的,因为眼前的这治水之策跟吕择言之前给自己看的那些完全是大相径庭,根本就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听到李大人这么问,吕择言自然是心虚了一下,之后却是暗暗握了拳头,用十分自然的语气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李大人狐疑地看了一眼吕择言,然后又是看向自己手上的治国之策开口道:“这一次你写的治水之策倒是很好。”
吕择言闻言面上一喜,道:“那……大人会将它呈到太子殿下的面前吗?”
“这个自然,如今太子殿下向朝臣广纳谏言,寻找治水之方,以解百姓之困,只要是良策自然会被呈到太子殿下的面前去。”
“那就有劳大人了,希望下官这治水之策能稍缓洪水的猛势。”
“嗯,你且回去吧,若是有了消息,我自会告诉你的。”
“多谢大人。”那吕择言闻言也便退了去。
……
傍晚时分,殷明意自翰林院回到殷府,岚晴听得外面的脚步声,便知道是他回来了,不由抬头向门口处看去,正看到殷明意迈步走了进来。见殷明意表情不似前几日那般愁眉不展,岚晴心中不由暗道:难道洪水的事情解决了?
殷明意进来之后直接走到岚晴的身边,看到她坐在那里绣着什么东西,不由开口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给宁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做的,也算是一份心意。”
殷明意闻言含笑道:“什么时候你也能给我们的孩子做衣服啊。”
岚晴闻言面上羞红,连忙转开了话,道:“你今日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的确是有一件好事儿,不过我今日不说,明日回来之后再跟你说。”
岚晴放下手中的活计,抬眸看着殷明意,手指轻点着下巴,含笑道:“让我猜猜……一定是跟洪水有关的。”
最近这些日子,明意和母亲都有些忧心忡忡的,泰河水位高涨,绍州岌岌可危,那是明意从小长大的地方,明意和母亲对那里都有些极深的感情,自然是无法安心。但是她也知道,明意的忧心和焦急并不仅仅是因为此事,他写的治水之策自己看过,的确很好,可是……就算他不说,自己也知道,他在翰林院里定是不得重用的,就算他是科考的状元,得的是榜首头名,因为他跟澈哥哥走得近的原因,那些人定也不会重用他。
对于这一点,岚晴一直都有些愧疚,他这么多年用功读书,努力考取功名,就是为了要为黎民百姓谋福祉,可是却因为自己,他的才华得不到施展,在朝堂之上处处受限,他的心里定也是很不好受。
想到这里,岚晴不由伸手抱住了殷明意的腰,殷明意被岚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很诧异,“怎么了?”
“明意,对不起。”
殷明意听了这话,不禁矮身下去,看着岚晴的眼睛,轻声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明意,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拖累了你。”
殷明意闻言,抬手轻抚着岚晴的头发,柔声道:“我们之前不都说好了吗?不说这样的话,我们两个是夫妻,本来就是要同甘苦、共患难的,哪里有什么拖累不拖累。”
岚晴听到这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是我错了,不该说这个的。”
而这个时候侍女正好进来通报说饭菜已经好了,殷夫人让他们两个过去一起吃饭,他们也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到了次日,殷明意照常去了翰林院,那吕择言见了他都是刻意躲着的,殷明意面上也没有什么在意。到了晌午时分,一个太监来到了翰林院,说是要召吕侍书去御书房一趟。
这个消息迅速在翰林院传开,所有人都是议论纷纷,这御书房可不是寻常官员能进的,而这吕择言只是翰林院里一个小小的侍书就能被太子殿下传唤去御书房,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吕择言是撞了什么大运了?太子殿下竟然会召他去御书房?!”
“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治水的事情,你没看到这几日吕择言废寝忘食地在写治水之策吗?就想着趁这次机会一飞冲天呢,没想到还真被他给撞上了。”
“可是他之前不是写了好几篇吗?全都被驳回来了,怎么突然间就……脑子开窍了?”
“人家毕竟也是殿试的第二名嘛,能写出来好的治水方法也不奇怪。”
“那殷明意还是殿试的第一名呢,也没见他……”
“这话你就别说了,就算他写得再好,也到不了太子殿下的面前去。”
“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我看你啊,一辈子就窝在这翰林院了算了,连这点形势都看不明白。”
良久之后,那吕择言气势昂扬地从御书房回到了翰林院,这翰林院里的一众人都是围了上去问东问西,这大大地满足了吕择言的虚荣心,心中暗道:这才是他吕择言该有的礼遇。
而这个时候殷明意也是含笑走了过来,对着吕择言道:“恭喜吕兄了,不知道吕兄写的治水之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不如跟我们说说吧,也好让我们都受教一番。”
听得殷明意这样说,其他人的好奇心也是被勾起,于是就有人帮腔道:“是啊,吕侍书你就跟我们说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吕择言面上不由闪过瞬间的尴尬之色,他当然不能当着殷明意的面说这些,自己一说,他不全都明白了吗?当下也就推辞起来。
此时,却见那李大人也朝这里走了过来,他也是来向吕择言道喜的,太子殿下已经采纳了吕择言的进言,决定用他的办法来治理洪水,如果此举真的能成,那吕择言就不止是在翰林院做一个侍书这么简单的了,他的官阶势必要往上升好几级的。
而殷明意此时却是把目光放在了李大人的身上,扬声道:“吕兄谦虚,不肯把自己的良策说出来,那李大人却是一定知晓的,不知我等能否有这个荣幸受教。”
其他人一想也是,这奏折在上呈太子殿下之前,一定要经过李大人的手筛选的,那李大人一定知道吕择言的奏折上写了什么。
那李大人一听,面上也是带着笑容,夸奖似地拍着吕择言的肩膀道:“择言啊,你就别谦虚了,你那个治水的办法的确是好,我当初看到的时候,就知道太子殿下一定会满意的。”
“那大人就跟我们也说说吧。”
这李大人一想,反正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既然吕择言自己不好意思说,那自己便替他说了,以后他也会感念自己的。
吕择言见李大人欲说出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殷明意,然后连忙道:“大人,还是不要说了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旁边的人一听这话,心中却有些纳闷的,吕择言可不像是这么谦虚的人啊,方才回来的时候还一副全天下我最了不起的样子,怎么现在却又像害怕别人知道似的。
殷明意见状眸中暗暗闪过嘲讽之意,开口道:“吕兄你就别再谦虚了,我们只是好奇想知道是什么治水的办法而已。”
“是啊,现在说出来又没有什么,难道你还怕别人偷了你的去啊,如今太子殿下都已经选定了你的办法了,别人再偷也没用了。”
一个‘偷’字让吕择言尴尬地顿住了,而一旁的李大人也是开口道:“是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也没有必要谦虚了,皇上都已经派你去绍州治水了,这个方法迟早都会公开的,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说着,那李大人便是把吕择言在奏折上写下的治水之策当着众人的面说了。
可是还未等那李大人说完,殷明意就打断了他的话,“李大人,请等一下,我觉得这件事情里似乎有什么误会,这个治水之策分明是我想出来的,怎么就成了吕兄的了?”
周围众人一听这话不由惊了一下,然后面面相觑起来,这……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殷明意的意思是,吕择言偷了他的治水之策?
而李大人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昨日看过吕择言这治水之策时的感受,当时他看过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治水之策不是吕择言写的,但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多想,难道说……他这个治水之策真的是偷了殷明意的?倒是很有这个可能。
在李大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殷明意已经拿来了自己早已写好的奏折打开给在场的所有人看,口中道:“这是我前几日就写下的治水之策,一直都搁在我的桌上没有动,昨天吕择言的奏折被李大人驳回之后,他正好看到我正在看这治水之策,就跟我聊了一会儿,然后今日这治水之策竟就成了他的了,这不是偷是什么。”说到这里,殷明意冷眸盯着那吕择言道:“你身为一个读书人竟然做得出这种龌龊下作的事情来,真是枉为读书人,更是玷污了翰林院这块地方。”
那吕择言听闻殷明意这样说,立刻反驳道:“殷明意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治水之策了,这根本就是我写的,是你抄了我的。”
殷明意冷哼一声,道:“我抄你的?我抄了你的又有什么用?”
殷明意这话说得含糊,但是旁边的人却都是听懂了,就算殷明意抄了吕择言的,李大人也不会呈到太子殿下的面前,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如此说来,殷明意的确没有必要去抄吕择言的奏折。
而且不说其他的,就单从这两个人的才华来看,殷明意确实要比吕择言更可能写出这样的治水之策来。
只听得殷明意语带气愤地道:“绍州是我的故乡,我熬尽心思写出来的治水之策,竟是被你这样的无耻之人盗用,实在是可恨。”
吕择言被殷明意这般说的,面子上过不去,面上憋得通红,“没有证据,你在这里乱说什么?你空口白牙就能诬陷我偷了你治水的办法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证据?”殷明意却是缓下了声音,目光冷淡地看着吕择言。
吕择言一听这话,心中顿时震了一下,手心里也开始冒出了冷汗,难道殷明意真的有证据?不,不可能的,当初他也跟自己说了,他的那治水之策除了自己跟他再也没有别人看过了,知道真相的只有自己跟他两个人,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的。
“那你就把证据拿出来啊。”吕择言这时候有些有恃无恐了,就算闹到太子殿下那里,太子殿下也不会向着殷明意的,谁让他是澈王那边的人呢呢。
殷明意冷笑一声,“我会拿出证据的,但不是在这里,我要在太子殿下的面前揭露你。”
而此时那李大人见得殷明意语气如此强硬,已经猜出这殷明意说的是真的了,吕择言这个人他也是看得明白,在翰林院根本就没有沉下心来做事,一心想着升官进阶。而殷明意这个人的确是有真材实料的,他这个状元是名至实归,当初他参加春闱考试的文章,自己也看过了,写得很是精彩。
如果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和澈王殿下的关系如此紧张……这位李大人心里还是很可惜殷明意的,他也不想这样对待殷明意,但是身为朝堂,他也是身不由己,若不审时度势,他自己也会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