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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旬,出羽国山形城内正召开一场评定会,与会的国人众一个个面色严肃,盯着武田家的使者发呆,他们确实只是单纯的发呆,盯着一片金灿灿的光辉一动不动,那是足足五百两黄金,武田家为了拉拢盟友下了血本,作为出羽的地方土豪几乎见不到这么大笔金额的金钱。
“最上民部殿只要点头参与反越后联盟,这五百两黄金就是最上家的了,请诸位务必慎重考虑,在下先告辞了!”改名为高坂昌信的春日虎纲瞥见最上家臣团的表情,笑着收起泛着金光的黄金起身告退,几十道目光跟着黄金一起移动,直到走出评定间为止。
年老体弱的天童赖道没有参与会议,换上一个年轻气盛的天童赖贞作为家督继承人,他是家里的嫡次子,长兄天童赖长比他年长十几岁,在几年前已经病故,这次天童赖贞先以家督继承人露面是给众国人以及主君一个适应期,下次出现就是天童家的家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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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笔黄金一定要留下来!主公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天童赖贞斜视最上义守,脸上闪过一道不屑的神情。
最上义守不过是庶流中野家的继子,地位与天童家相差仿佛,永正十一年上代家督最上义定在長谷堂城合战中被伊达稙宗大军打了场大败,当场讨死的军势超过一千多人,長谷堂城也因此被攻陷,战后最上义定接受伊达稙宗的联姻要求,娶了伊达家的女儿生下一个嫡子,所幸那名嫡子很快夭折。给出羽国人短暂的喘息机会。
于是以最上八楯为首的地方国人站出来。决定推出一个属于本土出身的主君。最有想法的自然是最上八楯之首的天童赖道,他们家本就是奥州斯波氏一族,后来家族转为里见一族继承家门,几代之前又被最上家的一门反响过继回来,所以他的机会最大。
但最上八楯内部担心天童家因此成为强势君主,因此强烈反对当时还很年轻的天童赖道出任家督,最后一番争执才决定立起相对弱势的中野家之子继承家督,在天童赖贞看来这家督就该是天童家的。如果他父亲做了最上家的家督,他现在也就是最上家的家督继承人了。
有这种思想在让天童赖贞看这位家督格外不顺意,若没有最上八楯鼎力支持,他是绝对当不上家督的,最上义守就是最上八楯为应对伊达家渗透竖起的旗杆,但如今最上义守一力图强,在经历三年前那场越后侵攻后,陆续降服几路国人大有中兴之姿让他十分不爽。
“当然要拿下来,不过本家对这个计划更感兴趣,武田家这次竟然拉上半个关东的力量。还有加贺一向一揆的总大将,想必肯定还会有会津的芦名盛氏。看起来这次的机会很大啊!”最上义守闭着眼睛露出神往的表情,似乎在幻想一口吃下整个下越的美妙感觉,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三年前的入侵铩羽而归不假,最上家的损失其实很小,最上八楯顶多算白跑一趟,大宝寺家受点损失也是喜闻乐见的,最上义守一次捞到两百两黄金,除了拿出一半支付出兵的最上八楯作为辛苦费之外,作为家督独享其中一半,这次他也打着这个算盘,出兵打越后赢了大家享受胜利果实,输了他也能捞到两百五十两黄金不算很亏。
“众所周知,越后之富庶令人眼馋,若我等能沾上点便宜就妙不可言了……只是万一再遇到上次那情形又该怎么办?”楯冈丰前守义郡的意思很简单,肥肉谁都爱吃但不能为了吃肥肉崩了牙,上次吃点小亏无功而返就很让他不爽。
清水肥前守义高也不爽,八楯里主力没动偏偏把他和楯冈家派到越后,被吉良家当头敲一棒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看起来像最上义守筹谋有功,在一场损失不大的战争中试探出越后的根底,其实个中缘由自己清楚。
“其实诸君忘记一件事,那就是越后富庶的秘密,只要掌握越后高产作物种植的秘诀,我出羽也能如越后那样富庶,伊达家还能威胁到我们吗?正是因为这一点,越中、甲信、关东的国人才会动手的吧!”
最上家评定会在勾心斗角中达成初步意向,在山形城内屋敷内高坂昌信整理手中的资料,这是武田透破定期送来最新情报,在加贺一向宗作出加入的选择以来,他这几个月将足迹遍布北陆、羽奥几国。
二月底的出羽才刚开始春播,冰雪融化让气温比正月还要冷一些,屋敷里火塘冒着红红的光焰驱散室内的寒冷,高坂昌信随手将一份信纸丢进火盆里,赤红的火炭瞬间吞没薄薄的纸片,将上面的些许字迹烧成灰烬。
自从北信浓局势崩坏以来,身为武田晴信的爱将他从北信浓一线调任武田家外交使者,他深知这是主公对他的厚爱和殷切期望,顶住家内一门谱代众的强大非议声,屡次临阵提拔的厚恩让高坂昌信发誓粉身碎骨也要报答这份恩情。
如今越后的动作越来越大,武田家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的趋势,武田晴信当机立断命令他悄悄联络越中、出羽、陆奥方向的大名,武田晴信的原话要求:“以八方之协力对抗越后一国,争取一战而胜!”
“主公的要求我昌信已经基本达成!伊达晴宗已经同意派出三千大军支援最上军,但前提是必须要与最上家订立新的盟约,看起来还要多一番手脚,不过问题也不大!芦名盛氏已经说动,现在又有伊达晴宗、最上义守,还有是很快主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就算吉良家有三头六臂也难逃败亡!给我们的耻辱迟早要还回来!”当最后一份情报丢入火塘里化作灰烬,高坂昌信的目光越发森然。
接下来半个月里,高坂昌信四处活动征得最上八楯的支持。向最上义守提出伊达晴宗的要求。看着近乎蛮横的要求。最上义守气的全身发抖,怒声道:“同盟、联姻、借道出兵!这是要视本家如无物吗?傲慢之极的要求简直可恶!本家绝不能答应!”
“借道出兵?这是怎么回事?”最上八楯的表情也很精彩,他们突然发觉这与之前的约定不太一样,通过同盟联姻解决东部伊达家以及南部芦名家的外患,这一下怎么变成借道出兵了呢?最上八楯狐疑的望着他。
“借道出兵可以商量,即使不成也可以从会津芦名家借道的,请诸位不必担心。”高坂昌信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这么说来,伊达与芦名都要参与了吗?”最上八楯之一的延沢能登守满重朝与几个同伴传递着眼色。然后对自己的主君说道:“那我最上家也只有参与一条路可以选择了吧!不知主公的意思如何?”
“嗯,联姻的事情就等伊达家的使者到来时再定下吧!”最上义守面色严峻的站起来转身离去,最上家臣团也纷纷退下,高坂昌信正要跟随大队人马撤退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冲他龇牙吓唬着,好像嘴巴里在念叨着“混蛋”之类的脏话,接着一转身跑掉了。
在山形城天守阁里,业已改名源五郎的白寿与他的父亲激烈争执着,虚岁只有十二的源五郎丝毫不畏惧他的威严,据理力争着:“父亲大人。为什么要把妹妹许配给伊达家的混蛋!那群虎狼之途一定会像控制陆奥领主那样渗透到我们最上家的!我们最上家与伊达家有深仇大恨,因此绝不能让那些混蛋得逞啊!”
最上义守勃然大怒道:“源五郎。给我住口!谁允许你在本家面前大呼小叫的!给我回到你的房间里去!”
小小的源五郎噗通一声跪在廊下苦苦哀求道:“父亲大人!义姬是您唯一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最上家贵为河内源氏足利流斯波氏之裔,绝不能向伊达家低头啊!”
“你!”最上义守怒瞪着长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一个十岁多大的小女孩出现在回廊的另一角,她的头上带着一朵美丽的丝缎发饰,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笑起来带着两个好看的酒窝,身穿好看的粉色调打褂,一手攥着几朵小花,一手提着裙角飞也似的跑过来。
见到父亲与兄长在廊下对峙着,小声问道:“父亲大人!奥尼酱在做什么呢?”
“义姬!”源五郎回头看到自己妹妹天真的眼神楞了一下,再回过头发觉最上义守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几步就把跪在廊下的源五郎远远甩开,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父亲大人!”源五郎刚想追上去就被赶过来的母亲小野小少将给拦下来,这位妇人已经明白丈夫的决断,一脸哀愁的搂住源五郎道:“白寿啊,别去打扰你父亲,作出这样的决断你父亲也不好受的……”
小野小少将神情哀伤的搂住源五郎,轻声低语着:“可你要知道身为武家的女儿,她的宿命就是为家族联姻做贡献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武家要背负这样沉重的重担!我们是源氏名族、足利支族,为什么我们还要被人压迫?母亲大人,求求你告诉源五郎,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义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神佛要惩罚我们?为什么!”源五郎歇斯底里的哭嚎着,只有在母亲的怀抱里他才会哭出来。
“白寿啊!这就是我们在为宿世的罪孽赎罪啊!”小野小少将悲痛的闭上双眼,眼角的泪水轻轻流下。
“奥……尼酱!母亲大人!你们怎么了?”小女孩手里的小花洒落一地,呆呆的望着母亲和兄长相拥而哭,惊慌失措的小女孩慌忙走过去跪下来哀求道:“是不是义姬做错什么了?让母亲大人和奥尼酱生气了呢?义姬会改的!义姬最听话了,求求母亲大人、奥尼酱不要在哭了!义姬错了!”
小女孩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流,这个善良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山形城半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看外面的世界。总是喜欢蹲在高墙下呵护那些稚嫩的小花。今天他又看到几朵可爱的花朵。忍不住摘来给自己的兄长看,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以她年龄还不明白自己的命运将会走向何方,婚姻大事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了,每天看着兄长刻苦的读书还会说一些听不懂的奇怪话,每次讲到远方的奇闻趣事总是带着一丝羡慕和神往之情,他的愿望是去那座美丽的京都拜见幕府大将军殿下。
还有一定要去那神奇的春日山城看一看,据说那里有一位十岁就成为幕府名将的传奇人物,身为足利支族无不艳羡这位足利家的大将。没次听他说起那位殿下的传奇故事,小小的义姬总是听的津津有味,哪怕已经听过一百遍也不厌烦。
小小的女孩儿也产生一些朦胧的想法,以后要找一位像那位殿下一样的夫君,这个秘密连她的母亲都不知道,只有她的兄长能猜出一些。
义姬很害怕自己犯下错误让家人伤心,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与兄长玩捉迷藏时,一不小心打碎一只名贵的花瓶后被父亲怒骂的景象,那时她害怕极了瑟缩在母亲的怀抱里嘤嘤哭泣,母亲只能搂住她承受父亲的责骂。还是她的兄长站出来承担这个责任,为此还被父亲用藤条抽了二十下。整个后背被抽的鲜血直流。
从那时起,小女孩就发誓再也不让家人伤心,一直努力的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她对兄长是崇敬的也是愧疚的,那次替她顶罪一直藏在她的心里,她格外的重视兄妹间的手足之情,小心翼翼的听从兄长的安排,当小女孩看到母亲和兄长都哭了的时候,把她吓的手足无措,只能跪坐着眼泪哗啦啦的流个不停。
“义姬没有错,错的不是你也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乱世!错的是幕府衰落奸邪四起!”源五郎擦干泪水从母亲的怀抱里站起来,走走过去拉起自己的妹妹,拿出手帕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吾立誓要立志效仿镇府殿,提三尺太刀荡平敌寇,保卫母亲与义姬!”
……
在相模小田原城内某间僻静的茶室里,北条氏康亲自接见武田信廉,作为同盟关系这次武田方派来的使者是武田家人缘最好的一门众,长相颇似武田晴信的武田刑部少輔,他是武田晴信与武田信繁的胞弟,只有大井夫人一脉所出的这兄弟三人才能用“武田”为苗字,因此他也与自己另一位兄长武田典厩信繁一样担任武田家御一门众。
“……我家主公的态度,想必相模殿已经明晰,眼下威胁北条家对上野制压的大敌就是越后的长尾家,若不能消除越后的军事威胁,北条家在武藏的支配权就要时刻遭受影响,御嶽城已经深入武藏腹心,明国有谚曰: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想必相模殿也能体会到其中滋味的吧!”
武田信廉面对气势磅礴的北条氏康一点也不怯场,这种领袖气质他是十分熟悉的,他的兄长武田晴信就是这样的一位杰出武士,拥有非凡的忍耐力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冷静的判断和极富智慧的头脑,很显然眼前这位也是这种类型。
他故意撇开吉良家不谈,为的是尽量少刺激北条家紧绷的弦,去年发生的两场合战实在很难解释清楚,武田家与北条家接连失败是难以掩盖的事实,更糟糕的还是他们武田家,被人突入腹心地带肆意掳人抢粮,简直羞耻的要去自杀,所以他要把话题小心翼翼的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看起来北条家臣团对这一手法也颇为赞同。
北条氏康也不说话依然慢悠悠的品着浓茶,传自唐宋时代的抹茶法十分复杂,茶筅也是这种茶道里必备的器具之一,只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茶室里坐着五个人,另外三人都是北条家的重臣、一门。
他们分别是松田盛秀、北条幻庵以及嫡子北条氏政,前两者一个是谱代笔头,一个是一门笔头,后面的北条氏政作为嫡子来蹭课,在这种场合上没有发言权,茶室内几个人也没去管他偷偷作出伸头缩颈的动作。
见茶室寂静许久无人应答,松田盛秀知机插言道:“刑部殿说的颇有道理,但不巧的是我北条家刚与长尾家签订不战约定,只怕不好出兵的吧?”
“此一时彼一时,越后凶恶为世人所知,若松田殿以为那长尾家就此罢兵就大错特错了!据我了解,上杉宪政已经开出自己的报酬,认长尾景虎为养子并择日于镰仓登上关东管领的宝座,我想诸位一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武田信廉仔细观察几人的表情,发觉除了北条氏政吃惊而又愤怒的表情之外,其他三人似乎毫无反应,心中大约估摸出北条家的深浅。
北条幻庵捏着念珠嘴唇微动,无声诵读着经文,听到武田信廉的说辞稍作停顿继续诵读佛经,过了会儿双手合十一礼道:“关东管领乃劝修寺流上杉氏世代承袭,不是外姓之人随意就能继承的,而且关东诸事繁杂很难为越后之人插手,贫僧不看好那位管领殿的决断。”
“在下很赞同幻庵殿的看法,所以打击野心勃勃的长尾家势在必行,一旦放任其经营上野国,不用几年气候渐成就无法抑制,以越后的可怕想必那时将没有我等的生存之地!”武田信廉略显夸张的描述很快引起北条氏政的共鸣,北条年轻的家督继承人还欠缺沉稳的气质,身体动来动去紧张的盯着自己父亲的脸。
北条氏康不置可否的表情倏然一变,敛容正色道:“武田大膳的说的很对,我氏康决定加入越后包围网!请武田大膳加快准备,务必在秋收前开始行动!”
“主公!三思而后行啊!”
“我北条家已经无路可退,唯有击败越后才能夺回上野,诸君不必多言,本家自有主张!”北条氏康冷峻的表情显示他的意志坚决毫无回旋的余地。
眼见形势不明突然峰回路转,呈现出柳暗花明之势,武田信廉直接忽略“联盟”变成“包围网”的微妙差别,当机立断回应道:“请相模殿放心,我信廉一定将原话转告我家主公!在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