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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本承受着沉重负担的人突然获得了自由,盛世而空旷,全然地释放,希望会连带着失望连同绝望一起离她而去,然而却感觉不到欣喜。
苏暖曾经觉得苏振坤覆盖在她身上的期望那般沉重,让她痛苦甚至无法呼吸,但现在,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一分一毫都没有存留。
速度过于快,快到她还未从失去父亲的消息里反应过来。
她觉得就像是天边的一只氢气球,晃晃悠悠腾空而起,无法触碰大地,她的灵魂顷刻间失重了,越飘越远。
苏振坤被拉去火化的时候,苏暖坐在医院的排椅上,一身黑衣,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但陆暻泓知道:平静远比大哭大闹来得可怕。
她的手里拿着苏振坤的病历卡,照片里苏振坤瘦得枯黄,脸上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似乎早已看透了生死,然而眼中却依然存在一抹未知的留恋。
陆暻泓这一天一直守在苏暖身边,穿着黑西装白衬衣,小心翼翼地守着,他轻步走近,苏暖却忽然仰起脸,神情有些茫然,就像是迷路的孩子:
“爸,你去哪?”
苏暖发现站在跟前的是陆暻泓,本希冀的眼眸瞬间黯淡,她幽幽地闭上眼睛,陆暻泓觉得那张脸似乎就要下起雨来,于是他蹲下来,伸出手臂,把她拉进怀里。
苏暖只是静静地推开他,神色寂寥,淡淡问他:“他们要把我爸送去哪?”
陆暻泓不知道怎么回答,唯有重新握住她冰凉的手,护在温暖的掌心。
她忽而哽咽一声,又顿住,垂下头,蜷在他的怀里,陷入沉默。
不过两个小时,苏振坤就化作一拘骨灰,苏暖从陆暻泓手里接过来盒子,轻轻的,几乎没有重量,她却抱得紧紧的。
走在那条铺满碎碎白色石子的小道上,没有语言,苏暖突然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陆暻泓,嘴角挂着一抹淡得忧伤的笑容:
“陆暻泓,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苏暖抱着骨灰盒站在火化场的外沿,目光悠远地望着天际的灰暗,陆暻泓不敢打扰刺激她,便退到一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陆暻泓想起在病房里找到的那封信,心里也空旷一片,觉得不真实,以至于麻木变得疼痛,终于也丧失了一切感觉,只剩混沌和不敢相信的事实。
手机忽然响起,陆暻泓怕吵到苏暖,接起往边上走了几步,是他二姐打来的电话,询问苏暖可好,一贯善于言辞的他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转身看向苏暖所站的位置,结果却只看到一片空寂的苍茫,他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发紧,听到了自己焦急而自责的声音:“不见了。”
陆暻凝顿了一下,似有些内疚,猜到估计是她的一通电话让陆暻泓分了神:
“快去找到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
陆暻凝的语气听来,充满心疼而略略感慨:
“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人力无法违背,逝者已逝,让她不要再执念下去。”
陆暻泓觉得沉重而烦乱,他快步地往停车场走去,眼睛还四下搜寻着,听到陆暻凝的感叹,压制了声音:
“我知道了。”
----《新欢外交官》-----
苏暖开着跑车一路狂奔,内心平静,神色寂然,看不出颜色,也看不出内容,副驾驶座上放着的是那一盒骨髓。
长途跋涉两天一夜,回去了南方依山临海的小乡村,她抱着骨灰盒走在青岩门崎岖的道路上,仿佛在为怀里的逝者寻找一个栖身之所。
青岩门里和父亲年纪相仿的旧识匆匆地赶过来,看到抱着骨灰跪在土坯房前的苏暖,纷纷关切地上前迎接。
苏暖清着声音应道:“我爸爸过世了,忧心自己变成孤魂野鬼,嘱咐我一定把他送回到青岩门,他是从这里出去的,现在想让自己回归到这里。”
她是预备在这里长跪的,她怕青岩门的居民不会允许已离开的人重新埋葬在这片土地之下,一位叔伯喟然叹一声,跟着跪下来,滚落一行浊泪。
那一刻,苏暖仰头盯着他的泪,她以前从不知道“浊泪”这个词是怎么来的,眼泪清亮透明,怎会浑浊。
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沧桑世事,令眼泪辉映了凡尘沉重,流泪之人无心流之,却将前尘旧事均付与一滴细瘦的水里,承载太多,怎能不浊。
苏振坤带着她十几年漂泊他乡,客死异地,终究也无法获得一个令人安慰的结局,有些人似乎注定要背负沉重的命运。
南方民间葬礼,浓重的仪式感和敬畏,苏暖披麻戴孝,随白色队伍走在南方初春依旧冷硬的土地上。
当地风俗,整个青岩门的人都来观礼,白帐漫天,哭声一片,哭声里亦夹杂着看热闹孩子纯真无知的笑。
苏暖镇定而冷淡,眼泪亦很多,想起当年丢了鞋子匆匆追在爸爸身后,那时候那个悲伤的男人正承受着内心无尽的煎熬,无暇回头看她一眼。
整个青岩门都在忧伤痛哭,有时候也想,分别多年,为何整个青岩门的人都似她一般悲痛。
然而也很快明白过来,太重的仪式感,令人心生敬畏,许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阴暗凄凉的旧伤,找到理由当众哭泣,便任由眼泪肆意。
扎了纸马、纸轿,在深夜空旷的丘陵处焚烧,叔伯命她用长杆敲打木凳。
苏暖狠狠地锤下来,对着暗夜星空为灵魂指路:“爸,西方大路!爸!西方大路!”
整个灵魂都抽紧,愈喊愈凄惶,最后只剩孩子一样的哭吼,“爸!爸!爸……”
被众人安慰,忽然晕倒在地,被抬回去,半路上挣扎着醒来,忽而发觉再次遗落了鞋子,她推开众人,夺过遗像,清冷着双眼,光脚走回去。
----《新欢外交官》----
黎明未过,两辆疾驰的轿车驶入青岩门狭隘的石子道路上,忽然前面的黑色雅致一个急转弯,火花四射,穿透了暗夜苍茫的寂静,后面紧追的跑车已急急刹住,轮胎摩擦着石砾发出尖锐的嘶鸣。
陆暻泓下车便匆匆地跑向不远处一户打开门的人家,咆哮的巨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古代,他只是不断地拧紧眉头,听完居民的告知,转身朝远处跑去。
苏暖的坐骑停在那里,料峭的悬崖边缘,长满驳杂细瘦的树,冬春交替之际南方的海咆哮在深渊之下,陆暻泓听到心底发出的一声嘶吼。
他往前迈了一步,有细碎的石子坠入黑暗的崖渊,没有任何的声响,他的手臂被人从后面拽住,在凛冽的海风里回头,泰伦斯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如果她竟从这里跳下去,你是要陪着她跳吗?ansel,以前的你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殉情对你我来说是个太过虚妄的想法。”
陆暻泓性格清冷而骄傲,骨子里也透着一份霸道,泰伦斯能理解他对苏暖的占有欲,却不能明白何时起陆暻泓竟也渴望这种坠落的圆满?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需要你来置喙,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陆暻泓冷着一双眼,风吹干了他淡漠的眼泪,泰伦斯望着他冷硬的侧脸,知道他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想法,除了苏暖……
泰伦斯半跪在崖边片刻之后,起身,面对着翘棱的崖底:“也许你不必跳崖了,因为苏暖根本没有跳下去,她大概被瞿夫人带走了。”
陆暻泓低头,顺着泰伦斯的视线看过去,四周干枯倒伏的茅草下面,新生的稚嫩草芽,被踩碎,犹自挑着支离幼弱的叶子,然而几近崖边,却是一片完整无损的新绿,并不似被人践踏。
泰伦斯看着神色沉重的陆暻泓:“瞿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如果我们赶不及,就只能看着悲剧发生。”
陆暻泓说完转身开始急速奔跑,跑向自己的轿车,犹如来时,火光石电间轿车已经驶出老远,仿若主人此刻的心境,焦虑不安地咆哮。
泰伦斯侧眸看着那被凌乱的脚步踩踏的茅草,心中即使有着散不开的疑团,却也不敢多做停留,跟着奔向自己的跑车。
----《新欢外交官》----
“陆部,幽涟公馆这边也没有瞿夫人的踪迹。”
陆暻泓挂断电话,看着宁儿病房里的一片空白,烦躁地解开领带,脱了西装狠狠地甩至一边,空荡的病房内只有他的粗喘声,还有那被他扫落的花瓶碎裂声。
清晨刚摘下的百合掉落在地上,洁白的花瓣上还凝聚着晨露,就像是少女晶莹的泪滴。
陆暻泓听到开门声,回望过去,是同样脸色难看的泰伦斯,他走进来,将他探听到的消息告诉陆暻泓:
“今天早上瞿夫人便替宁儿办理了出院手续,连带着主治医生也一并带走了,倒也没说要转去哪家医院,我刚才查了京城其他医院今天病人入住情况去,可是没有瞿懿宁这个名字。”
陆暻泓白衬衣下的精瘦的肌肉有些纠结,他抚着额头,目光越发地冷寒吓人,泰伦斯看在眼里,环顾了一圈宁儿的病房,闻到消毒药水中的百合清香。
突然电话响起来,陆暻泓和泰伦斯对视一眼,尔后掏出自己的手机贴近耳朵:
“陆先生,您要的人已经找到了。”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陆暻泓提起自己的外套便冲向门口,脚下踩过的是一地散落的百合,本鲜活的花瓣瞬间湮灭般失去了所有的艳丽,枯萎地凋零了最后的生机。
----《新欢外交官》----
“你确定要这么做?”
林医生问,他已经穿好了手术衣服,准备戴好口罩走进手术室。
阴暗的走廊间,聂晓颖抬手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泪一直不停,真想剖开自己的双眼,看看这些眼泪究竟从哪里来。
她一路跟踪苏暖回到青岩门,直到她抱着苏振坤的遗像坐在悬崖边缘。
在苏暖起身的刹那,早已潜伏到苏暖身后的她,举起那根粗重的棍子一棍子打在苏暖的头颅上,带着无尽恨意的一击,过后她软弱地瘫倒在地。
苏暖应该是不想活了的,她坐在悬崖边是要去自杀。
苏振坤死了,苏暖也要随她而去,反正都是要死。
而自己身为母亲,只想为女儿争取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苏暖是要死的,跳进海里,只会让尸体水肿。
所以,她打晕了苏暖,将她带回来,她要留下苏暖的肾脏,给宁儿。
苏暖本意是要死的,所以她不算犯罪,她只是从一个死人身上拿一些东西来救自己命不久矣的女儿而已。
这些混乱的想法最终还是说服了她,让那一棍足够用力,足够狠绝,那一刻心里也明晰地蹦出脑死亡这个词,就好像一切罪孽都有一个值得申辩的原因。
“反正她也是要死的!”聂晓颖对医生说,“你不是说她求生意志薄弱吗!”声音尖刻,含着哽咽。
“夫人,你这样做会永生不得安宁。”医生说。
“住嘴!”聂晓颖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眼神慌乱,眼泪崩落,“只要宁儿能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医生沉默,尔后点头,走进手术室。
那盏红色的灯亮起来,聂晓颖全身都开始颤抖,她双手交握在腹前,无法克制的苍白,眼泪毫无根据的落下来,来不及擦拭。
一分钟后,两个男人一拥而入,她空泛的眼泪已经看不清,只在模糊中颤抖着,她听到有人质问她,有人则冲进了手术室。
聂晓颖的大脑顿时缺氧,当她看到手术室门重重踹开的那一刻,本呆滞的神情瞬间狰狞,她奋力地跟着冲向手术室,想要阻拦那个突然闯入的男人。
可是,她的手臂却被狠狠地扣紧,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看不清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只在恍惚间听到男人饱含愤怒的斥责声:
“她是瞿懿暖,是你和瞿弈铭的女儿,你当年回青岩门之前,应该和瞿弈铭发生过关系,这是苏振坤的遗书,还有瞿弈铭和苏暖的……dna检测报告。”
泰伦斯扬扬手里几张白纸,然后将它们抛到聂晓颖的眼前,哗啦啦的纸张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上,就像是一个残酷的声音,唤醒了聂晓颖体内的罪恶感。
“不可能!不可能!”
聂晓颖凄厉沙哑的声音,眼神迷离,抬手,似要攀附住什么,然而身边一片空洞,什么也没有,于是唯有顺着空气,滑落,跌坐。
她神色恍惚地将那一张张的纸捧在手里,泪滴在黑色的字迹蔓延开一圈圈的水晕,不知道心里充斥了什么,连哀伤也不敢有。
身后的手术室再次被打开,浓重的血腥味飘出来,陆暻泓气喘吁吁地抱着苏暖走出来,他的表情阴冷而愠怒,双臂用力地收紧,仿佛承托了整个世界。
苏暖的额头还残留着血渍,那是聂晓颖那一棍砸下去的结果,她只顾着救宁儿,甚至在将苏暖扔上手术台时,依然不记得给这个孩子包扎一下伤口。
就像是突然馈闸的大坝,泪水疯狂地涌出,聂晓颖望着苏暖额头触目惊心的伤口,心头狠狠地被揪紧,她努力想站起来去看看这个孩子怎么样了,撑着墙壁的手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陆暻泓抱着苏暖走过。
“你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死气沉沉的廊间,回绕着陆暻泓拂开她离开前冷声丢下的一句话,聂晓颖瘫坐在地上,抱着那一团褶皱的纸,心痛至斯,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如果所有的真相都在像这样的场合里揭晓,那么这个世界上的悲剧一定要比目前多很多。
“如果”只是人类自己发明的词汇,未经上帝同意就开始使用,这是人类的愚昧。
有很多事情,只是来不及,因为时间无多,而人类自己,也总是生存在风口浪尖上。
有时候,最无法承受的后果,反而最轻易来临,它们只能在这一刻相撞,这并非谁人所愿。
泰伦斯看着地上嚎哭的聂晓颖,却已然不想为这位母亲找一个借口来为她开脱,他只是沉默地呼了口气,转身跟上陆暻泓决然离去的步伐。
如果不是陆暻泓给他看了那封信,让他得知了关于苏暖的种种,他现在也无法完全相信,苏暖竟然会有这么坎坷悲惨的身世,她是他见过这世界上最值得同情怜悯的生命,那一刻,他惊异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母亲聂晓颖女士,下手太重,重到足以粉碎一个孩子对母亲所有的爱。
况且,她们之间,二十几年来并没有所谓的母女之情,这是这个故事最令人唏嘘的地方,聂晓颖已经彻底毁了苏暖心中母亲的形象。
----《新欢外交官》----
醒来后的苏暖变得令人难以接近,整夜整夜地睁着惊恐的双眼,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盯着所有人,害怕任何物体向她移动。
她拒绝睡在病床上,非要拖着脑袋上的绷带睡在床底,常常一边睡一边在梦中嚎啕。
任何人都让她害怕到极点,转身就钻去角落,把一只手塞进嘴里,直到鲜血披沥,似乎是要阻止自己发出声音。
她光着脚缩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迷蒙着眼泪,也迷蒙着神魂。
国内最好的心理医生和外科医生同时对此束手无策。
“我只能说,她正在发泄内心的恐惧,我也只能说,她太不幸了,超越我见过最变态的病人。”
陆暻泓的专用心理咨询师望着躲在墙角的身影,无奈地叹息:“重要的是,以她目前的状态,她不信任任何人,你们怎么会把她逼成这个样子?”
陆暻泓只是看着正瞪大一双湿漉漉的凤眼,警惕地提防着他们的苏暖,喉结耸动,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答,她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把她逼成一个怪物。
陆暻泓的手不住地收紧,握成最坚硬的拳头,无法原谅那些伤害或是企图伤害她的人,在他下定某种决心的同时,杰森给出一个并不乐观的结论:
“没有人有任何办法,除非她愿意自己正常起来。”
苏暖的命运走到今天,似乎已经无路可走,即使很多年后,她自己和陆暻泓谈起这段惨淡的历史,也皱着眉头微微一笑:
“迷失是一种另类的幸福。”
这是她给出的唯一评价。
苏暖的这段迷失在一个月后开始出现转折点,就像是一颗包裹严实的卵忽然出现一条细缝,随即而来的是一点点慢慢的皲裂,苏暖渐渐地开始复原。
杰森负责苏暖的康复治疗,他总是兴冲冲而无限温柔地想要勾引苏暖说一句话,苏暖已经一个月未曾开口,他有点担忧,她是否因为那一棍丧失了语言共能。
犹如小怪物的苏暖有时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气息,每次有人靠近,她都又惊慌又麻木,慌乱地抱住自己的双臂,成防御状态。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不过那时候通常只是陆暻泓在一边守着,即便他白天工作有多忙,一下班就往医院跑,直到将行李箱也搬进了病房的衣柜里。
苏暖的一双具有东方古典神采的狭长凤眼,即便是在空洞无神的时候也别有风采,清淡如水的小脸,即使浮肿也如涉水芙蓉。
以前从不曾觉得,然而苏暖自从迷失后,身上的东方神韵却逐渐浓烈,仿若国粹一般,在东西方文化日益杂交多元化的中国,从外貌到气质,苏暖都开始独树一帜地保留下了无法复制的经典。
有骨子里散发出的东方妖娆时常迷惑人的眼睛,不敢置信这是一个神经出现故障的孩子所拥有的过分美丽。
“你长成这么具有古典韵味,有没有考虑申遗啊?”杰森玩笑道。
并未期待苏暖的回答,反正每周两次每次一小时的谈话时间里,常常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可是这一次苏暖却忽然偏头,问道,“大叔哪去了?”
杰森手中的咖啡杯一滑,滚烫的咖啡溅了他一身,但他只是紧紧地打量着苏暖,就好像苏暖真的腾云驾雾回归了古老历史中某页。
苏暖口中的大叔,杰森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陆暻泓,事实上他并没有猜错,当他打电话告诉陆暻泓这句话,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声响,然后传来嘟嘟的忙音。
难道他猜错了?杰森撇了撇嘴角,陆暻泓已经出现在面前,他清冷地推开他,就走向苏暖,走到苏暖面前蹲下,温柔的样子和刚才判若两人。
杰森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两个人,不觉有些惊艳:“小怪物的大叔?情人吧?”
陆暻泓只是冷着脸色瞥了他一眼,充满了警告:“谁允许你叫她小怪物的?”
----《新欢外交官》----
苏暖并非完全认得他,有时候也神思恍惚,她不喜欢发出声音,始终静静的。
陆暻泓内心渐渐欣喜,当她渐渐张嘴接受他用汤勺送过来的食物,只是常常咬住勺子不放,不信任地看着他,他便用全部的耐心和所有的微笑来等待。
头上戴着一顶圆的针织帽,一张小脸由于打针而变得有些浮肿,看上去像从未长大的孩子。
陆暻泓心里有无限怜爱,也常常觉得这是他人生里最为幸福的时刻,因为没有谁曾有机会,这么贴近她,成为她唯一的依赖。
瞿弈铭不止一次来过,他在得知真相后,一夜之间鬓发花白了不少,只是每次还没靠近,苏暖便已躲得老远,眼神极度地不信任和恐惧。
当她咬住自己满是伤口的手臂试图减轻内心的害怕时,陆暻泓愿意以自己的手为交换。
苏暖发狠一般咬下来,他疼得浑身冒汗,却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直到她愿意松口。
陆暻泓只是希望,这个背负沉重命运的孩子,肆意发泄之后,能够消散了心中积压的痛苦,他必须让她知道,她并非一无所有,即使全世界都背弃了她,他依然会陪在她的身边,不会随意地放开她的手。
日复一日,他像对待婴儿一般照顾她。
某一天,婴儿渐渐从床底钻出来,改而枕着他的手臂入睡,他觉得内心异常苦涩而欣慰,他终于获得了她的信任。
之后的日子,比较辛苦,因为每晚哄她入睡成为陆暻泓新的难题。
她总是很安静,因此也很难知道她究竟睡着没有,他陪在她身边,总是稍一离开,她就睁开双眼,惊恐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某一次他偶尔回头才发现,从此不敢轻易离开,即便是去上班,他也不敢再将她一个人丢下,即便会受到很多非议,他依然每天带着她一起去上班。
他们搬回了他的别墅,晚上他们相拥而眠,他会在她睡觉前听从杰森的建议,讲一个童话故事,虽然这对他来说有些怪异,但看到苏暖专注睁大的凤眼,只能硬着头皮用无尽温柔的语气把童话故事一个接一个轮番讲述。
早晨他唤她起床,一如在医院里时教她刷牙,苏暖也一如既往地将白色的泡沫喷到他的衣服上,然后趴在门边看着他努力清洗污渍的样子使坏地笑着。
他会在早餐后为她穿戴好衣帽,然后领着她出门,有时候她会半途坐在阶梯上不肯再走,当他在她面前蹲下,她会很默契地趴过来圈住他的脖子,让他背着她走过路边那一片开到惨烈的杜鹃花。
当他专心投入工作时,她会乖巧地缩在沙发上睡觉,或是跪坐在沙发上,一双手趴在沙发背上,然后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如果他一直不抬头,她会赌气似地看上一个上午或是一个下午,之后便是不愿理睬他的生气。
陆家其他人看到陆暻泓哄着生闷气的苏暖,都说不出任何残酷的话,他们已经得知苏暖的身世,也知道这个孩子过去悲苦的命运,又如何能再逼迫她一次?
姬素清曾站在窗外看到苏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陆暻泓,无论旁人如何和她搭话,她都好像是沉浸在自己和陆暻泓的二人世界里,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只等陆暻泓回头,便露出憨真的笑容,然后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姬素清离开前只是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命运,她又有什么理由一再地阻挠,也许顺其自然才能让所有的人和物得到最完美的结局。
瞿家的人试图将苏暖接回去住,但每次看到苏暖抗拒的眼神和对陆暻泓的依赖,最后的劝说都只化为无声的沉默,然后在童话故事的讲述声里悄然离开。
某一日陆暻泓把童话书放在苏暖面前,她忽而静静而异常诡异地笑起来,笑容里竟满是天真,她说:“大叔,我已经不看童话了。”
苏暖的这一场迷失持续了两个半月,而在她终于康复之前,她的亲生妹妹瞿懿宁住进了医院,并且被院方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苏暖正站在别墅的第三层,爬满藤萝的窗口,绿叶婆娑的清晨,她摆弄着手里的一盆兰花草,彼时唇角正洋溢着一抹浅笑。
一只白色的鸟落在窗台,咕咕地叫了一声,然后怔怔地看着她。
楼下传来脚步声,噔噔地上楼,她没有在等待,但是心里知道,有人正走向她,也许在下一秒他就会出现,一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站在那里。
她和这个现实的世界分隔太久,几乎快要忘记怎么和除陆暻泓之外的人相处,她虽然没有在等待,却在这等待的时间里苍白地攥紧了手指。
黎崇森出现在门口,还有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另一位魅影高层,苏暖望着他们用了三秒,然后优雅寂静地走过去,神情平静满是温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她身上那件白色的宽松衬衫,仿佛刹那变成了晚礼服。
她站在离黎崇森三步远的地方,浅浅地暖笑,即便那笑有些僵硬:
“您亲自来了。”
黎崇森点点头:“我想,我的华东区总经理该休息够了。”
“华东区总经理?”
“虽然你最终没参与宣传片的拍摄,但你的策划案获得了社会和政府的高度评价,华东区总经理,这个位置是对你的嘉奖。”
“这是我康复以来听到的最震惊的消息。”
她说,脸颊淡淡的绯红,惹人迷醉,只不过眼神里忽闪的神采,愈发地清澈,让人觉得一眼就看清了她的全部,却又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么。
“也许我应该先去剪个头发,整理一下仪容。”
苏暖的头发已经过肩,微卷的发丝让她看上去更透着中式美丽,不同于宁儿的纯净温和,苏暖则是低魅中爆发着妖娆的冲击力。
“董事会结束后,让你的助理送你去。”
“魅影高层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黎崇森看了她一眼,“这是物竞天择的结果,你赢了,也让宁儿输得心服口服。”短暂的沉默之后,黎崇森又笑呵呵地开口:“有一天你会发现,暴露比遮掩更有力量。”
他伸出了一只手:“欢迎你正式加入魅影。”
“谢谢。”
苏暖握住了那只遒劲有力的手,黎崇森的这句欢迎已经承认了她的实力,不再是聂晓颖曾经安排在魅影的空降部队,她是魅影上下臣妇的一名决策层人员。
“也许有时间,你可以去探望一下宁儿,我想她应该很想见到你。”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就我目前的情况,我不想见到与瞿家有关的人和物,我也希望您能体谅我的难处。”
黎崇森望着苏暖脸上清冷的笑,不再继续这个乏味的话题,转而看着窗台边那盆兰花草几眼,然后看向苏暖的一身休闲打扮:
“好了,现在换套衣服跟我一起回去吧。”
----《新欢外交官》----
生活重新在她面前展开。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懂得爸爸说过的那句话:
所有的事情最终都要付出代价,所以一开始就要安静的准备迎接,无论好的,坏的,都只有咬牙挺过去,如果不能,就平静地接受失败。
苏暖因为a市宣传片拍摄策划案的成功,在一个月时间内就把魅影华东区的业绩提升至第二名,之前,他们排在第五。
业界对她的评价就像时尚界评价她的穿衣品味一样:糟糕透了,但……
有记者采访魅影华东区的新任艺术总监,那是一个肚皮上聚集着厚厚脂肪的老男人,并且有一点秃顶,记者问他:
“怎么能容忍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对那些出色的摄影师呼来换取?”
老男人回答说:“没办法,她职位高,并且人长得漂亮。”
后来记者又拿这件事跟苏暖说,苏暖的回答更妙,她说:
“这是我规定的答案,魅影华东区所有职员面对媒体时,必须首先承认我很漂亮,然后才能开始其他人身攻击。”
记者又问:“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规定。”
苏暖用一双妩媚的眼睛对着记者笑:“我不会为难赞美过我的人。”
彼时,她正穿着紧身黑色七分裤,和明显大一个码的深色西装外套,脚上蹬着一对岌岌可危的高跟鞋,暗红或是浓紫,墨绿或是粉金。
等到魅影华东区的业绩排名夺魁时,时尚界已经开始悄悄模仿起她的这种装扮。
所以当她出席经济频道的访谈节目时,主持人也即兴问了一句:
“瞿小姐是不是对时尚有着敏锐的触觉?”
苏暖忽然憨憨地不知所措的笑了一下,“我这样穿,是因为我第一天去试衣服时,卡里的余额只够我选里面最便宜的外套。”
主持人顿时语塞,接不上一句话来。
----《新欢外交官》----
苏暖走下台阶的时候,照例不平衡地扭了一下脚踝,陆暻泓等候在外面,见此迅即地伸出手接住她,将她稳稳地搂入怀里:
“我以为你会给出一个更好的答案。”
他低头望着她,目光缱绻深情,苏暖任由他揽着腰际,对上他含笑的眼神,有些惊异:“我怎么可以对那么多观众撒谎?”
陆暻泓的眼神忽闪了下,勾起嘴角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一吻:“晚宴我不能陪你参加。”
苏暖理解地点点头,商业上的聚会像陆暻泓这样的高官,若是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的确最好不要去趟浑水,她转身往停车场走去,步子踩得摇曳坚定,一边走一边掏车钥匙: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会来不及的,你现在就要开去会场。”
苏暖看了看手表,又看看路边的陆暻泓,天色渐暗,她刚想说那你送我过去,然后再开车回家,结果刚张开嘴就看到一辆轿车在路边停下,乔走下车。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送你过去,开车小心点。”
“嗯。”
苏暖和陆暻泓话别,便快步走向跑车,一头短短的碎发在灯光里闪烁。
她坐在车里,目送着陆暻泓离开,才去发动引擎,却发现导航系统里就有个好听的声音提醒她系上安全带,她再屏幕上看到红色三角形上标志的目的地。
她不知道陆暻泓是什么时候做好了这些,她从来也没知道过,此刻知晓心里一道暖流滑过,她踩下油门,跑车冲了出去。
瞿弈铭会出现在会场的入口处等她,这是苏暖始料未及的,当她几乎忘记了她的世界里还有瞿家存在的时候,瞿弈铭就那样站在了她的面前。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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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脖子上莫名其妙的多了一道青紫的吻痕,还被皇帝指着鼻子骂淫后。
“江海菱,你身为皇后,不思贤德,善妒,打骂妃嫔,挑衅太后,现在还红杏出墙,淫后,朕要废——”
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某女飞快的跪下,眼瞳中栩栩神彩,一闪而过的暗芒,脸上却楚楚可怜,凄惨的哀求:“皇上,你饶过臣妾一次吧,臣妾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千万别把臣妾撵出宫,千万别把臣妾撵出去啊。”
“来人,皇后无德,撵出宫去,从此后不许再踏进皇宫一步,”某皇帝气急中了圈套而不自知,顺口下达了命令。
皇后满脸伤心,哽咽不已,可是转过身后,唇角的笑意拉开。看完记得:方便下次看,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