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成百鬼图的邵真如今可谓是觉得一身轻松,就惬意地坐在后院台阶边晒着太阳,就算昨晚没有睡多久也不觉得精神疲惫。
庙里依旧喧闹一片,易书元从前头过来,也很自然地在旁边坐下。
邵真向着易书元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会,两人看着河面波光,也看着那边台阶近水处,有香客在行放生之事。
这一刻,明明真君庙里香客如织人来人往,但两人所处的位置反而好似分外幽静。
最终还是易书元先开口了。
“邵先生助易某成就一变,此番恩情,易某自当报答。”
邵真听得乐了,易先生不愧是说书的,讲话真有意思,不过这种说辞也足见对方将自身说书技艺融入心血了,古今大家莫不如是,就连自己不也是么。
“易先生此言差矣,是先生助邵某画出无相,成就百鬼图,此番恩情,邵某都不知如何报答”
事是这么个事,理是这么个理,但信息有差别,在易书元这却还是有不同的。
虽然最初从邵真是起了祸事,严格来说易书元算是既救了邵真的命也替他摆平了麻烦,更助他画出了百鬼图。
但对于易书元而言,无相鬼变也不只是变化那么简单,每一重变化各有妙处,无相非但领悟画皮之术,更延承感受邵真画道之精妙。
也就是说,也让易书元感同身受一般领会邵真的丹青之妙。
助道之功不可不记,易书元直接忽略了邵真的话,而是笑着问道。
“邵先生此生所求皆为丹青境界么?可有其他志向?”
“其他志向?”
邵真想了下,不能说没有,却也没想到什么,便也直言了。
“或许会以后会有吧,只是除了丹青之道,邵某实在想不起什么明确志向。”
“不想荣华富贵么?不想出仕为官么?”
易书元这么一问,邵真则摇了摇头。
“衣食无忧便可,若真想荣华富贵,对于邵某而言,或许也不难!”
这话对如今的邵真来说可不是说大话,易书元笑了笑。
“嘿,也对,邵先生若愿意,画几幅画一卖,钱财自然滚滚而来,那么出仕为官一展宏图大志呢?”
“易先生啊,邵某知道您绝非常人,身后怕是有朝廷关照,但我自知才学有限,还是不要害人害己了。”
易书元微微点头,他也不反驳邵真的猜测。
“易先生怎么不问问贤妻美妾之事?”
邵真也起了玩笑之心,易书元则摇了摇头。
“所谓贤妻美妾易某可管不到,不论是求一场欢合的露水夫妻,还是同心相守的恩爱伴侣,只能是你邵真自求自寻,我易书元又不是个人牙子!”
邵真点了点头,自顾自说着。
“邵某也曾年少轻狂,也曾风流过,贤妻美妾之事心无执着,有缘可顺之,无缘亦无执念.”
易书元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折扇,正在指尖翻转。
“你我皆梦见过真君,梦见过云莱神人,那么这世上或许也有仙道逍遥之术,若有那机会,邵先生是否会心动呢?”
“仙术?”
邵真不由想到了齐仲斌,也想到了那土地庙的老庙祝,甚至是陈寒,他知道这些人或许都有一些法术手段,在他眼中这已经够神奇了,但显然也不是他的追求。
“如齐天师那般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者,以罗庙祝陈庙祝这般守庙助乡者,自然都是令人敬佩的,却并非邵某心之所向!”
易书元微微摇头。
“此等只能说是术士手段,并非仙道长青之妙。”
邵真心中一动,知道自己误会了,不过随即又洒脱一笑,反正也只是谈谈天便也没什么负担。
“自古多少君王梦,临老妄求神仙药,若真有长生不老之法,早就是皇帝的了,轮得到我这庶民?”
这话可以说是没兴趣,也可以说是不相信。
易书元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道。
“人生在世,有心有力之年不过数十载光阴,难以踏遍千山,难见世间奇景,心中有道者,求无止境,想必邵先生也是一样.”
易书元话中的感受,也是他当年自身的感受,邵真和他在某些方面是挺像的。
邵真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向着易书元拱了拱手,颇有种知音难求的感觉。
不过在行礼过后,邵真却陷入了沉思,他既认可易书元的话,又在深入思索话中之意,本该是玩笑话,但此刻他却不由熟虑其中。
良久,邵真才再次开口。
“寻仙者,所求为长生,心系仙道而无旁骛,若渐失初心不再钟情于画,真甚恐之.我心只求一道,再容不下其他了!”
易书元双眼微微睁大,若之前只是心中起念,那么现在则更高看邵真一眼。
“说得好!”易书元不再说话了,邵真天资不凡,钟情于丹青之妙,保持这份纯粹之心更为难得。
不过易书元知道人是会变的,他倒不是认为邵真对于画艺的追求会变,而是虽然他如今才突破心中桎梏又年富力强,但终究会老去,会精力不济,也会陷入困顿。
“道之一字,也非那么简单的!”
留下这句话,易书元站了起来,邵真看向他,却听到易书元的声音悠悠传来。
“易某在这真君庙待久了,今日就告辞吧,你我缘分未尽,以后自会再见,或许那时候的伱再看今朝,又会有不同感受的!”
“啊?”
听到这话,邵真心中一急,想起身却发现坐太久了,左腿腿麻了,一用力就酸爽得嘶哑咧嘴。
“嘶易先生,我腿麻了”
易书元却没有回头,而是穿过人来人往的庙院,消失在了香客的身影之间。
路过真君庙今天最热闹的云莱殿时,易书元忽然心有所感,念动之刻已然牵神而出。
神念随着诸多香客跨入云莱殿,但入内之刻,殿中却霎时间空旷一片,只有一尊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神像站在殿中,而易书元的神念也已经化为显圣真君。
云莱大神的神像此刻自然是没什么动静,易书元伸手一招,神像手中的画卷便飞了出来,并且迅速展开。
此空间属于神道私域,介于阴阳两界之间,而此刻画卷上的鬼怪都活了过来,见到易书元的神光,纷纷在画卷上伏低身子作拜。
“拜见真君!”
众鬼或激动或惶恐,能开口说话者,声音也略有参差。
这一刻,易书元视线掠过中央也掠过众鬼,最终看向画卷山脚的某个角落,长发鬼缩在那边显得有些不安。
“也就你,暂时还不得享受香火,留你一份机缘,先历一世困苦,再还所欠之人,有没有机会回来,便看你自己了,去吧.”
易书元手中浮现三尖两刃刀,向着画卷角落一点,金光自刀刃处亮起的一刻,神兵挥刃向外。
“唰~~~”
一道金辉扫过,画卷上的长发鬼已经消失了,但这一次可不是它自己想跑。
登州城内,城隍庙处,于常人肉眼之外,一道金光自城外飞来,很快飞入城隍庙之中。
金光之中有显圣真君所传讯息,亦有一个长发之鬼,看着虽然没个人样,但如今却也显得不那么狰狞了。
城隍大殿内,长发鬼缩在那边满面彷徨,别说不能口吐人言,就算可以也不敢大呼小叫。
已经明白前因后果的登州城隍,看着被阴差看管的长发鬼,以法眼细瞧这长发鬼额前微弱的神光,不由摇头叹息。
“可惜啊可惜,明明能一步登天,却偏偏自己生出祸事,真君给你留了一线机缘,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也小小助你一把,免得将来你找不着人.”
说完,城隍随手一指,又有一道神光点在长发鬼眉心,原本的微弱神光顿时暗淡下去,但这并非消去,而是一种保护,以免显圣真君留下的痕迹消散在轮回中。
“呜呜哇哇.”
长发鬼向着登州城隍拱手作拜,显然知道好歹,城隍看了它一眼后微微点头。
“带去黄泉路吧.”
“是!”
阴差应诺,押解着长发鬼离去,迈出昏暗的大殿已经是阴司地府之内。
——
傍晚的时候,已经在庙里找了一圈的邵真来到了齐仲斌的解签摊位面前,此刻齐仲斌也在收拾摊位,他收摊比其他相师晚一些。
“齐天师,易先生呢?”
“师父走了,庙祝那边也会知过了,而且师父不是已经和你道过别了么?”
齐仲斌抖着桌布折叠好,随口便回答了邵真的问题。
“啊?真的走了?可是,可是齐天师您不是要护着易先生的吗?怎么没一起走?”
“我?”
齐仲斌笑了,抬头看着邵真。
“邵先生也是误会了,齐某可不是朝廷派来的。”
邵真眉头紧锁,站在原地看着齐仲斌在那收拾好摊位搬着桌凳离去,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齐仲斌搬着桌子到了一边的屋内,看着邵真的样子,不由说道。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就算师父还在这还能如何?把酒言欢随后再别?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邵真微微点头,也不由笑了笑。
“天师所言极是,只可惜没能在清醒的时候,好好听易先生完整说上一回书”
等画完答应了庙祝的那两幅画,我也是时候告辞了,邵真心中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