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其人?公子难道是说……”凌慕恍悟过来。
她倒又坐回去,轻松道,“将军猜的没错。”
凌息袁与凌息焕对看一眼,似乎也明白过来。
若不是莫善愿意这样做,那在这世上就只有一个人可以让他这样做了。
如果不是静宣王那还会有谁?
“可静宣王是为什么愿意放我们一马?”凌息焕禁不住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秦燕摊摊手。
凌息袁瞥了她一眼,低头小声嘟囔,“说了一大堆原来都是费话。”
他的话被凌慕听到,结果少不了又是一顿臭骂。
秦燕却是笑起来,“这件事算是分析完来,那么接下来,还是来谈谈大凌将军的事吧。”
“我?我有什么事?”凌息袁此时已跪得全身酸痛,他忍不住揉揉膝盖。
她没有回他,只是转而看向凌慕,凌慕不蠢,只被她这样一看,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是凌某教子无方,请公子明示,无论如何处置这逆子,凌某绝不会有半点怜惜!”
“爹!”
“闭嘴!”
她却说,“论到如何赏罚军中将士,燕某不过一介布衣,自是不好妄自菲薄,我只是想问大凌将军几个问题,至于大凌将军该不该罚,要怎么罚,还是由将军听完之后再坐处置。”
凌慕听了点点头。
她转头,静静看着凌息袁,只用手指轻轻敲着脸上的面具,一下一下,凌息袁被她盯得莫明紧张起来。
“敢问大凌将军,此次偷袭镇南军共带了多少人马?”
“一百五十人。”
“那回来的又有几人?”
“二十五人。”
“那就是死了一百二十五人。”
秦燕的目光仍是直真地盯着他,凌息袁把头移过去,并不答她。
“那大凌将军可知,乾化一战凌家军总共损失了多人马?”
不等凌息袁回答,凌慕已抢先答道,“大约二万人。”
秦燕看着凌慕一脸暗色,说道,“看来将军已有定夺。”
“多谢公子明示。”凌慕却答谢她。
“来人!”只听凌慕转而怒声一吼,从帐外进来两名士兵。
他指着凌息袁,“将他拖下去,先仗责五十,然后绑在营帐前示警三天!”
“爹,大哥这样——”凌息焕站出来,却被凌慕一手挡回去。
“爹!儿子不服!儿子不服!”凌息袁已被架住,口中不住吼着。
凌慕一听,火气直往上窜,他心中虽有不忍,但仍是骂道,“你不服!你有什么脸不服!你违令在先,若是得胜而归,自是将功赎罪,可如今,却是因为你莽撞的行为,牺牲了近二万人的性命,就算是以你的命去抵也不够,你还有什么脸不服!”
凌息袁怔怔得看着面前自己的老父,半晌,低下头去,凌慕右手一挥,士兵又要架起他,没想到他却一挣,双手拖开去,站起身,自己一个人便朝外走去。出帐之前,他回头狠狠瞪向秦燕,眼中尽是恨意。
秦燕却是不以为意,只悠悠瞟了他一眼,便转过脸去。
不一会,帐外传来一阵阵击仗声,沉闷而有力,必竟是习武之人,在三十仗前,凌息袁并未发出一丝声音,但仗责过半时,他显然有些吃消不住,每吃一下都忍不住要发出闷哼。他想忍,但每一下入骨的疼痛却让他忍不住。
“爹,这样下去大哥会吃不消的。”凌息焕十再听不下去,又上前求请。
凌慕摆摆手,“练武之人怎能吃不了这点苦头。”
听着帐外的声响,凌慕心中也是极难受,可他还是说,“我身一军主师,若是此时寻私包庇了自己的儿子,今后又要用怎样的脸面来统帅全军。”
凌息焕听了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低头不再作声。
营帐那边却有人击起掌来,“万事能以大局为重,舍小家为大家,也不辜负了皇上如此看中将军您。”
凌慕怔了怔,对她摇头,“燕公子谬赞了。”
外面的声响已经停止,想是五十仗已过,凌息袁已被人绑去视众了。
凌家俩父子暗自都松了口气。凌息袁算是撑过这五十仗了。
秦燕轻叹一口气,起身向外走,“将军这几日可不要懈怠了。”
凌慕回神,“公子是说这几日镇南军还会有动静。”
她回头,微微一笑,面具下的眼睛像会发光,“谁知道呢?”
三日后,蔚山之下。
雷鼓阵阵,厮杀声不绝于耳,两军交战,与仁义善道无关,只论胜败。
战场上,每一个士兵都竭力而战,对他们而言,每一场战争都是生死之战,若他人不死,下一个死的便会是自己,所谓我不亡人,人亡我,敌者杀之。
世间百色,而在战场上,却往往只存在两种色彩,黑色与红色。黑色是冰冷的盔甲与武器,红色是浑浊着泥土的鲜血。没有人会喜欢它们,因为它们同样象征着死亡,战场上从没有想死的人,而那些想死的人也绝不来战场上寻死。
战争,从来都只是处高位者的棋局,士兵的生死场,是人间炼狱。
山崖之上,静静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人是士兵装扮,每人左右手上各持一把颜色不同的旗帜,当中一人身着单薄红衣,脸上带着一张突兀苍白的面具,让人瞧着怪异非常,这个季节,山风冷冽,红衣人的单衣被刮得猎猎作响,可这人却似石铸的一般连个哆嗦也未打过,亦是站着一动不动,只看得这人嘴巴偶尔一张一合,身边两人便跟着挥展手中旗帜,有时是用力一挥,有时却是举旗微晃,似每一个动作都是一个指令。
秦燕冷眼看着山下战局,看着人与人拼死博杀,眼中满目充斥着黑与红,心中竟是波澜无惊。
原来,带上这张面具,她便是另外一人,连她的心也可以变得如此无情。
或许,连那个人也认不她来了吧。
“左翼,进。” 她左侧那人将手中旗帜向外大挥。
“右翼,紧逼。”她右侧那人举旗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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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战中,凌家军左翼队形竟渐渐向外伸展,随即又向前向内收紧,右翼则抵住右侧山壁,使得凌家军阵形拉出了一条半弧形的防线,只此一来,竟是慢慢将镇南军半围在其中。
“收。”
“主攻敌军右翼。”
“中间注意攻防。”
“后翼弓箭手准备。”
“射。”
一道道指令发出,彩旗挥舞间,底下凌家军一一照做,镇南军竟头一回被逼着喘息不得。
此次由凌息焕作前锋主帅,凌慕作阵后方,凌慕看着战局渐渐倾向于己方,心中不禁大喜,他转而看向远处山崖上的红衣公子。
这位燕公子,真是有些本事。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镇南军后方。
莫善同样注意到了山崖上的红衣人,他抬头远望,眉头深锁。
到底是何方神圣,既然在这时助了凌慕一臂之力?还是用如此诡异的打扮。
“拿弓来。”
只见他接过弓箭,张弓一箭便射中了红衣人右面的举旗人。
秦燕侧目看着右边的士兵倒下去,面具下,她微微皱起眉,转头看向山下的射箭人。
底下莫善已重新伸臂张开弓,眼神机敏如看中猎物的鹰,只待他一松手便可射中她。
面具之下,秦燕的神色已然平静,只是目光紧紧锁住他。
莫善,你也想射我吗?
千钧一发之即,一只手挡在了莫善的弓前。
莫善惊愕,回头,却见是莫邪。
莫邪道,“少主的意思。”
莫善更是惊愕,看向后方的车马。
车上那人已走下车来,远远的便对他说,“莫善,收兵。”
“少主!”
萧翊走过去,轻轻按住他的肩头,淡淡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可我军还未败——”
“我说了,你不是他的对手。”萧翊看他一眼,只重复了刚才的话。
莫善心头猛一收紧,忙低下头,“是。”
他再如何气胜,都是不敢拂逆他的。
萧翊点点头,回头也看向山崖那边。
秦燕临风而立,像一朵严寒冬日里还未残败的红花,她看着山下那个身影,面上冰凉,那么多日子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冷。十八年来,这是第一次,她只能看着他,做不得其它的事。
没想到那红衣人也同样正看着她,他看不到她的面容,也对不上她的目光,却是能与她相看许久,他的眼中没有显出任何神色,仿佛只是与她对视,别无其它。
可是,时间却突然变得那么长久。
很久以后,等莫邪上前催促于他,崖上那人也终是拂袖走了,他仍是看着那山崖,仿佛是要把那山崖看穿,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