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依在他怀里,眼睛仍旧看着那棵桃花树,许久才问,“事儿都办妥了吗?”
萧翊难得面上显出了些许倦意,将头搭在她肩上,闭上眼,“呈巾今日便整军出发,凌慕答应我不动他们分毫,我信他不会骗我。”
“莫善呢?”她问。
他眉头微皱一下,“以他那个脾气,怎么能放得下?”
他侧目看她一眼,笑道,“他弄了那么大动静出来,以你那爱凑热闹的性子,怎会不知道?”
她果然低眉一笑,也不多加解释。
又听他说,“莫邪寻他去了,我早放了他们兄弟自由,这次是真不用回来了。”
她问他,“他们都跟了你那么久了,你真舍得?”
他的呼吸就在耳旁,声音传到她心里去,“这世上,我只有一样舍不得的,谁要是把它抢去了,就是要我的命。”
她挣开他,回头瞪他,“谁敢要你的命。”
她涨红了脸,狠狠瞪着他。那半嗔半娇的样子,很是讨人喜欢。他十分高兴,伸手撮起她一缕黑发,微笑着说,“原来你也会不舍得。”
他把她搂过来,“我可不能像他一样早死。”
秦燕心中一惊。也不知他说这话时什么表情,却让她没来由地觉出一丝悲凉来。
“玉狐狸?”
“嗯。”
“师傅有没有替你看过算命?”
“没有,师傅会算命吗?”
她说,“会。要不要我帮你算算?”
他明知她在胡说八道却也不揭穿她,只低头看看她,“你也会算命?”
她扬眉道,“师傅教你观天象?就不能教我算命吗?!”
“嗯,那你算算。”他只得笑。
她直起身,似模似样地打量起他的面孔,然后摸摸下巴,“看公子面相,公子定是生在大富大贵人家吧?”这是明知顾问,他却极为配合地点点头,只想瞧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嘴巴里啧啧有声,样子还真像个算命的,“这等贵不可言的面相,世间少有,只可惜——”
她叹气,“公子这脸偏又生得妖孽了……”
他扬扬眉,听她说下去。
“是可为福又可为祸,公子命中恐有大劫……不过,公子是有福之人,命中自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他说,“哦,那依先生所言,贵人为何人?”
她眼波一动,瞧着他,“是公子命中的桃花贵人,是正桃花,若娶了此人为妻,公子日后必能安享太平,厚福不尽。”
他忍不住笑出来,点点她的脑袋,“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
她十分神气地扬起嘴角,挑挑眉毛,“我在说你有福气呢。”
他看着她,目光逐渐温暖下来。
她是在逗他开心呢。
他的眉间显出几分惆怅,声音有些许颤抖,“他死了,燕儿,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抿抿嘴,将手放在他心口上,“我知道你打这场仗并不是为了我,你不过想和他有个了结。”
他心中的苦闷,她怎会不知道呢?当日,他们若是真一起逃了,天涯海角,自是他们去得,但他的心结如何解开?那个人又怎肯这样放过他?手足相恨,何时是个完呢?
那人容不得他,用她制住他,不就想逼他就范吗?那人想要一个了结,一个胜负,他就给他,不对吗?
她对他说,“你伤心是因为你仍视他为你的兄长,可他的死又何曾不是一个了结呢?”
“玉狐狸,这是他的命,与你无关。”
屋上的雪化成水,缓缓滴落到地上,轻微无声。
“我明白。”
他看着她飞扬的眼角,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那么漂亮,那么清澈。那是他一贯喜欢的,他那么喜欢,一直喜欢到骨子里去。
他苦笑道,“燕儿,恐怕这一次,我会让你等上很久。”
她闭着眼,嘴角却向上扬,“我不要你再画桃花给我了,你替我在后山种上桃花,好吗?”
“好。”
“那你要记得,不要忘了。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种。”
他抚抚她的眼,轻轻吻上去。
“好。”
俞瑶回眸看一眼面前威严的宣义城门,再看着门前进出的人流,将手中的包袱握了握紧。
她想到自己临走时并未向他辞行,心中也未觉得遗憾。
她本就是个丫鬟,伺候人端茶送水,一人下人而已,本不应该奢望别人的礼遇。能遇见他已是她俞瑶前世修来的福气,未吃什么苦头,如今又还了自由身,从此后天南地北,再不用听人使唤。
шшш ¤тт kān ¤¢ ○ 老天已待她不薄,她还当如何呢?
心中抑郁?她不过是习惯了伺候人,而下得了自由,不需再做了,不适应罢了。
她揉了揉眼睛,转过身,见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你哭了?”那人问她。
她笑一笑,“怎么会,不过是沙子迷了眼。”
夏无渊也不说话,只走进一步,低头望进她的眼里。
俞瑶抬头看他眉头皱着,向下对上了他的眼,目光一时移不开。
“夏公子是回金陵去吗?”
他说,“我久未回去,师傅已让二师兄来寻我。”
他看着她又动了动嘴,他心中有许多话想对她,可此时,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半晌,才挤出一句来,“你打算去哪里?”
她说,“还未想过。”
夏无渊说,“想去金陵吗?”
他撇开眼,故意不去看她。
她抬头愣愣看着他的侧脸,许久后,微微一笑,将包袱提过去。
“那就有劳夏公子了。”
天启四年元月,太子重病,安业王伺机而起,围守于朱雀门,所幸北方大捷而归,德康王及时赶回,将其生摛。同月,南方议合,凌慕收复镇南军数十万之众,亦未伤镇南军一人。回京之日,却只静宣王一人不知所踪。
同年四月,太子登基,新帝时年不过九岁,号武定。
时间一晃而过,掐指算来,已有六年。尔今天下太平,新帝虽尚年少,却励精图治,勤免有加,初见一代贤帝之貌。
初夏的皇宫,御花园中百花盛开,远远瞧见,园中有两人相对而立,一人明皇衣袍,虽是位少年,浑身却透着不可言说的尊贵气韵。而另一人着的白色锦衣,颀身长立,傲骨仙姿。
白衣人对少年扶手一拜,少年却不敢受他的礼,托住他的手臂,“是我应向先生拜礼。”
说罢,他将衣袍一甩,单脚跪下,向白衣人抱以一拳,“若不是先生相助,延何来今日。”
白衣人并被阻拦他,低头看他,受下他这一重礼。
白衣人对他道,“你要记得,为君者,得民心者得天下,为善为仁,目光应宽广,多思虑,行贤明公德之举。”
少年不起,低头道,“延记下了。”
白衣人点点头,“我们就此拜别吧。”
“王叔……”
白衣笑道,“别还像个小孩一样,君王可不能在人面前哭丧着脸。”
少年低头不语,心中自有思量,他突然起身,抬头时,目光有神,尽显君王之姿,他向他再抱一拳,“此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先生请保重。”
白衣人眉间舒展,赞许地看向他,缓缓转过身去。
身前暖风一掠,少年再抬头时,花园已无第二人的身影。骄阳之下,只有怒放的牡丹争奇斗艳,光彩依旧。
无论多少年过去,罗英山依旧是记忆中的罗英山,满山青竹围绕,山中唯一的一条青石板台阶,弯弯曲曲,永远也看不清对面的尽头。
他踏上石阶,望着山中美景,缓缓迈开步子。
他还记得,许多年前,曾背着一个女子踏在这石板上,那时便只想要这路再长一些,就这样背着她,便觉得是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而在更久远一些的时光里,也有一个少年曾背着自己心爱的女孩走过这里,山中青烟漫漫,女孩口中会轻轻哼着歌。
“山中的鸟儿唱歌儿,家中的娃儿叫肚饿。路儿慢慢何时归,且去问那山狐儿……”
空旷的山野里传来孩子的歌声,远远地传过来,仿佛击在他的心口上。
他轻缓地放慢步子,那童瑶一直回绕在耳边。远处的石阶上,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儿正蹲在那儿采山边的野花,一边唱着童瑶一边摆着脑袋,一边再把野花放在自己的篮子里。
“山狐儿不让把山过,举起手中竹鞭儿。山狐儿不让肚儿饱,扒去狐儿皮上宝……”
女娃儿耳朵灵敏,回头看见他,面上欢喜地笑起来,一下弃了怀里的篮子,几步冲进他怀里。
她抬起头,扑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脸颊红澄澄的,甜甜地唤道,“爹爹。”
而山路尽头,已有人走出竹馆,那聘婷的身影依在门前,远远地向他们招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