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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说完那话,又听到屋子里砸杯子的声音,立时就后悔了。其实她若不是气急,是断然不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的,毕竟若是被有心人士加油添醋传出去,在旁人眼中就是她不孝。
云凌菲被母亲的话吓得不轻。昨夜她劝了陆氏许久,至她心情稍稍恢复,这才回屋睡觉的。她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用眼神询问她。
陆氏回头看了她一眼,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昨日她确实恼了许氏,也对云居雁擅自审问豆儿心怀不满。但不用女儿劝她也知道,许氏一向有口无心。她也明白什么都摆在脸上的,总比什么都摆在心里的人强。今早她本想提醒许氏和云平昭,告诉他们有人欲挑拨他们的关系,不想又听到几个婆子议论以前的事,说她从进门第一天就巴结讨好许氏,简直像小媳妇孝顺自己的婆母。时至今日依然在用自己的热脸去贴许氏的冷屁股。
那一刻她没敢上前喝责下人,因为在她心中,自己进门之初确实曾巴结讨好许氏。当时她一个新媳妇,来到陌生的环境,面对长嫂,又是太皇太后赐婚的县主,她一心示好,结果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别人眼中的蠢事,几乎是她人生是污点。
猛然间听到婆子们旧事重提,隐藏在心中的那根刺一下子就戳破了旧伤口。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能怪许氏,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不能时时用理智控制自己,她怕自己在这个家继续呆下去,不是如了被人的意。和许氏决裂,便是自己抑郁成疾。
看到女儿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陆氏急忙对着门内补救道:“父亲,其实那边的事也不是急在一时。您若是希望我们在梦双成亲后再走,那我们便留下。”
云梦双听到陆氏的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柔和,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牙根紧咬。
云辅听了陆氏的话才缓缓睁开眼睛。“我这里没什么事,今日就不用进来问安了。”他对着门外的陆氏说,让她们先行离开。
待到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云辅对着云平毅说:“你两个兄弟是什么性子。我很明白。今日我姑且就当你们被鬼迷了心窍。他日若是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你们便不再只是去通州而已。”
云平毅对父亲敬畏,脸颊的疼痛更让他心慌意乱,低头不敢言语。钱氏心中亦是害怕。可儿子是她的全部。她下半辈子就指望他了。她偷偷用手肘撞了丈夫一下,暗示他按计划行事。
云平毅心中犹豫,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云辅。只是目光涣散,容颜憔悴,转瞬间竟似老了五六岁。毕竟是亲生父亲,他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云梦双闻声,嘴角动了动。脸上火辣辣的痛让她的心火烧火燎的。她暗恨自己的心慈手软。只想着谋算成亲后的事,忘了自己和云居雁早就水火不容。今日云居雁对她不仁。妄图谋算她全家,她就能对她不义。如果能让祖父对她彻底失望,她花些银两也是值得的。想着五妹云映雪说章巍的的确确是一个非常爱财的人,她暗暗庆幸。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云梦双对着云辅说:“祖父,您疼爱大姐,我们都无话可说,可今日孙女即便是死,也要劝诫你不可再一味溺爱大姐,那样只会害了她,害了家里的所有人。”
云辅怎么都没想到云梦双挨了这么重的一掌,居然依旧不罢手。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思考,当日他若是在一开始就决意弃车保帅,是不是能用一个云梦双换来家宅安宁?他低头看着二房的嫡长女。
家里的孙字辈中,云梦双乖巧温顺,长得也甜美,外貌上,除了云居雁,也只有云凌菲能与她相提并论。他没料到的,几个孙女的脾气秉性虽有差异,倔强这一点却是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除了你的亲事,其他的事都可以缓一缓。”云辅沉声说。到底他还是怜惜云梦双的。在他眼中,她虽是咎由自取,但嫁给许弘文,怎么都是他们云家吃亏。
云梦双一看云辅的态度就觉得事情有转机。她抬起头,故意把自己受伤的右脸凑到祖父面前,痛心地说:“祖父,如果您再不阻止大姐与三妹,过两天等沈伯父他们来了,万一察觉到什么,只怕会毁了云沈两家的交情,甚至会惹怒皇后娘娘。”
听云梦双说得这么严重,云辅虽不太相信,但还是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让她把话说清楚。
云梦双早就听说章巍在京城街头卖裸女画的事。因此她对章巍收下了自己的银子,一丝都没怀疑他的目的。“祖父,我的话或许你不相信,认为我别有用心,那大伯身边的人,你总该相信他吧?”
……
这一边,云梦双正在云辅面前诬陷云居雁,另一边,云平昭正在芷槐院内生闷气。他与许氏刚起床就听说二房的人连夜去了泰清居。他好不容易安抚了许氏,又听泰清居那边传来消失,说是父亲动了怒,还牵扯到了陆氏母女。
云平昭原本还心存侥幸,觉得二弟一家不会被女儿说中,全然不顾手足之情。正当他努力试图说服自己的时候,陆氏给许氏送来消失,说是让他们万分小心,有人一心想家无宁日。这个“有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许氏见丈夫依然并不言语,忍不住催促道:“你还有什么好想的,难道真要等我们母女在这里等死,你才舍得下你的手足之情?”
云平昭这才命人把云居雁和章巍叫来。
云居雁知道章巍虽然爱财,但一直信奉“取之有道”的原则。她并没有诺以金银,只是真切地恳求他帮忙,告诉他,她只是不想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章巍一直努力隐藏自己。让别人忽略他的存在,就是不想涉入别人的家务事。这次,他无缘无故指责了云居雁一番,他深感歉意。最让他恼怒的,他居然被人利用了。
思量片刻,他点头答应了,询问云居雁他应该怎么做。云居雁告诉他,他只需要说他捡到簪子的时候,因为想追上去归还,一路寻找。走着走着就发现那丫鬟进了云平毅等人的院子。至于具体是哪个丫鬟,云居雁不想再次无辜害了一条性命,叮嘱章巍不要说得太具体。若是云辅追问,便说他只是看到了背影。并不真切。
虽然章巍觉得云居雁的计划太过薄弱。无法给对手致命一击,但他却因云居雁的最后几句话而动容。她很少看到千金小姐在意穷苦人性命的,对家中的奴婢轻则打骂。重则杖毙。他刚想对她说,其实他有更有力的证据,就见如意和沈襄来了,请他们立刻随他们去泰清居。
匆匆行至泰清居,云居雁跨入屋子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云辅看自己的眼神不对,而云梦双虽然低头背对着自己。但她却能感受到她脸上那种令人气鸡皮疙瘩的冷笑。
众人向云辅行礼期间,云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低头而立的章巍。他之前就见过章巍。儿子只是简单地告诉他,这是他在偶然中认识的学子。因他家境贫寒,但读书又极好,便决定把他带在身边,资助他考科举。
章巍感受到周围的探究目光。他不慌不忙,不亢不卑地站着,默默过滤着之后即将要说的话。对他而言,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云梦双既然想利用他,就该承受利用他带来的后果。
云平昭等人假装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许氏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按着女儿的要求,替跪在地上的云梦双说情,云居雁亦帮着相劝。她们也知道云辅知道她们不是真心的,因此说得十分敷衍。
一大早发生这么多事,云辅早已心力憔悴。他没有兜圈子,直接问云居雁:“昨日你和雨桐在家里翻天覆地的,是在找什么?”
“孙女不小心弄丢了东西。不过已经找到了,是我一时忘记自己放在哪里了。”云居雁回答。
“那你呢?你又为何大半夜离家?”云辅问云平昭,脸上已有明显的不悦。
“回父亲,儿子只是出去找友人罢了。”
“你还想瞒我!”在云辅的呵斥声中,如意带着云雨桐走进了屋子。云雨桐的眼睛红红的,踏入屋子的瞬间,情不自禁用复杂的眼神望了一眼章巍。
云辅看在眼中,坐实了云梦双所言,心中更是愤怒。不过他毕竟还想顾着大房的面子,因此对云平毅等人说:“你们带着梦双先回去,婚事的细节不能有丝毫错漏。”
云平毅正想应诺,忽听章巍说道:“云二老爷,在下有一事不明,想私下请教您。”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私下”,哪里有半点“私下”的意味。
云辅心中奇怪。按着云梦双是说辞,是云居雁与云雨桐为了章巍争风吃醋,甚至害了人命。云梦双更是错愕惊恐。按照她们之前说妥的,章巍应该“请教的”是云辅才是。
云辅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索性问道:“你想问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既然老太爷这么说,那小生不得不从。”章巍对着云辅欠了欠身,转而面对云平毅,问道:“请问二老爷身边是否有一位五姑娘。”他问得十分客气。
云平毅不知章巍想干什么,又怕是女儿改变了计划,不自觉地朝云梦双望去。转念想想,云映雪确实是他庶出的女儿,即便有什么阴谋,这事也不可能说谎,只能点头。
章巍见她承认,又问:“那再请问二老爷,五姑娘是不是这么高。”他比照着自己的肩膀比了比,又说:“长得眉清目秀的,右眼角还有一颗朱砂痣?”
云梦双立马知道了不对劲,急急对云辅说:“祖父,府中人人都知道五妹的右眼角还有一颗朱砂痣。这不足为奇。”
“您就是府中的云二姑娘吧。”章巍抬眼看了一眼云梦双,语气中满是熟稔,清楚地表达了他已经久仰大名。
此刻云平昭、云居雁等人明白了。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二房的人已经接触过章巍。此刻的章巍在为自己曾被利用而复仇。
章巍对云梦双满是恨意的眼眸不以为意。转而对云辅说:“老太爷,您真的希望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继续往下说吗?”
云辅被他激得一口气上不来,一时竟然说不出话。云梦双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冷静。她想着,她用来收买章巍的银子并不没有标记,即便章巍一口认定是她指使人送的,只要她抵死不认,章巍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再说,府里的人,大多数能说出云映雪的容貌。章巍这么说根本不足为奇。因此她硬气地说:“章公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难道云二姑娘知道我想说什么?”
“咳!”云辅重重咳了一声。他可不允许一个外人在自己面前羞辱孙女。
章巍急忙向云辅道歉,之后便住了嘴。仿佛在等待着云辅的决策。
事到如今云辅心中明白。事情根本不是云梦双说的那样的,甚至上一次许弘文事件可能会重演。他的目光掠过眼前的众人。他想息事宁人。以后把二儿子打发去通州,三儿子还在任上。家里只留大儿子一家,想来就能和睦了。
云梦双给章巍的五十两银子几乎是她全部的现银。她岂能赔了银子又被人打倒一耙,被章巍白白占了便宜。此时的她已经入了魔障,满心满眼都是不甘。众人只听她用清晰无比的声音说:“祖父,事无不能对人言,为免有什么误会。不如当众把话说开。”
云居雁不知道章巍到底有多少把握,不敢开口。只能默默看了他一眼。云雨桐一整晚都没有睡好,满脑子都是云居雁转述的那些话。初初她觉得自己受了屈辱,可细细想想那些话,她又觉得能说出这番话的章巍有责任心,更值得钦佩。可是再想想,她钦佩又如何,他们注定无缘,因此更是伤心。胡思乱想了一夜,她愈加放不下这件事。眼下他们共处一室,她神思恍惚,根本不知道其他人在说什么,目光总是忍不住飘向章巍。
云辅看得分明,更加地糊涂,被云梦双一催促,只能假装喝茶,低头沉吟。
章巍想当众给利用他的人一个教训,自然是不想私下说的。看到云辅的动作,他只当他在点头,为难地说:“既然老太爷是这个意思,那在下只能如实直言。其实真要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天夜里,五姑娘给了在下五十两银子。在下不知其意,所以想问问二老爷……”
“你胡说!”云梦双怒斥,双手握拳,在袖子底下微微颤抖。她得到的答复明明是章巍一口应承,甚至还贪婪地说,以后有这样的好事,还要请她多多关照。
在章巍似笑非笑,若有似无的目光下,云平毅夫妻三人急急反驳,意思差不多是在说银子一定是别人给的,章巍是云平昭带回来的,云映雪年纪还小,章巍是个卑鄙小人之类的。
章巍一句没回,等到云辅喝止了他们,才开口说:“老太爷,银子虽然是没有记号的,但包着银子的布却是可以查出出处的。只要认一认那东西,慢慢查找,便能证实我没有胡说八道。”
到了这个地步,云辅也顾不得脸面了。他不相信自己养的孙女,每一个都这么失败,他一心想证明,年幼温顺的云映雪并没有夜会男人,更没有以金银相赠,私定终身。因此他急命章巍把东西交出来。
章巍称未免污了别人的名声,他不敢把未婚女子的东西随身携带。今早他带着云平昭院子里的丫鬟去找他和许氏,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只是他还没开口,他们就一起被云辅叫来了泰清居。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同时也解释了为何沈襄去找他的时候,他一大清早就在云平昭那里。
云梦双在忐忑中等着如意从章巍房中取回银子。她很确定,自己用来包银子的布是很普通的,绝不可能追查来源,除非云映雪中途掉包。可一直以来,云映雪十分信任她。绝不可能做出背叛她的事。
很快如意用托盘端着一包银子回来了。云梦双一见东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随之进屋五妹。
“老太爷。包着银子的事一块帕子,帕子的左下角绣着一朵雪花。”如意如实回答。云府人人都知道,只有云映雪的帕子会绣上雪花。
云映雪莫名其妙。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见钱氏一步上前,走到自己面前,劈头就是一耳光,厉声骂了一句“贱人”。
钱氏知道银子是女儿给章巍的,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抢先一步。把一切推给云映雪,把云梦双从整件事中摘出来。
一旁的云雨桐被清脆的耳光声震醒。以前她和云惜柔一直暗恨许氏的偏心,在背后说许氏刻薄。可事实上,许氏从没有当众羞辱过她们。更没有二话不说就动手打她们。站在她的角度。她能清楚地看到钱氏脸上的狰狞。她下意识靠向离她最近的云居雁,拉住了她的手腕。
自章巍开口说第一句话,云居雁便处在不断的惊讶中。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可二房的人居然能接触到章巍,而这个章巍呢,瞧瞧这一系列的事情,有条有理,一环扣一环,云梦双根本没有还击之力。她家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一个章巍。她暗暗提醒自己决不能得罪他。感觉到云雨桐的靠近。她恍然醒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章巍虽然一直在专心应付云梦双等人,但自从云雨桐进屋,他的目光偶尔也会注意到她。昨天他因为误会,也因为不想拖拖拉拉,所以对云居雁说的话重了几分。今日看云雨桐的样子,他知道云居雁应该是已经转述了他的话。
说实话,他一直对云雨桐的印象不深。确切地说,除了云居雁、沈君昊那种第一眼就无法让人忽视的人之外,他很少注意到与生存无关的人或者事。今日看她眼睛红红的,尽量想避开他,又忍不住看他的样子,他的心中生出几分后悔与不舍。
站在云居雁身旁,云雨桐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得几乎无法让人注意到她的存。不过细看她的五官,十分清秀耐看。而她的眼神也不似云居雁那般复杂。
看云雨桐不知道悄声对云居雁说了句什么后,目光不期然地对上自己的,章巍急忙移开眼睛,抬头看向云辅。
云映雪挨了一巴掌,又见如意手中的东西,目光直直投向章巍。
昨夜,为了讨好云梦双,也为了看看大房为云雨桐准备的未来夫婿是什么样的人,当她听到云梦双说要拿五十两银子给章巍时,问也没问为什么,就说她可以帮忙。
在钱氏的安排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见到了章巍。那时候章巍正在廊下看书,廊下的灯笼很暗,他一手拿着扇子轻扇,一手把手册举高,时而沉思,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专注阅读。
她一直觉得大房的东西都是好的,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其他。就拿两房嫡长女的未来夫婿来说,沈君昊和许弘文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将来的夫婿一定及不上大房为云雨桐挑的。她听说章巍为何以客人的身份住在府上,是因为云平昭想等他中了状元再确定婚事。这也就表示他是极有可能中状元的。
她记得有人对她说过,她是庶出,父亲也是庶出,她若想后半辈子过得好,就要懂得为自己争取。
鬼使神差的,那时的她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如果我能抢先一步,我就是未来的状元夫人。她想掐灭这个想法,可看着章巍对月凝思的画面,她想也没想就取出了布包中的银子,匆匆走过去,把银子放在了他面前。
那时候,她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当着他的面拿出自己的丝帕,帮他把银子包好,对着他腼腆羞涩地微笑,告诉她自己是云府的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