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雁的目光紧盯着柳易,想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可惜,她看到的只是恭顺温良与小心翼翼。如果没有前世的经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上当。
“你家在江南的哪个州县?你一个弱女子,只身前往京城投亲,难道家乡连叔伯兄弟都没有吗?”云居雁继续询问。她需要更多的资讯去核实她的身份,她不相信因为自己的重生,那个前世在云家大门口大闹的老头,这一世居然已经过世了。
柳易没有迟疑,一一回答了云居雁的问题。云居雁暗自记下,当天晚上就写了书信给她父亲,希望父亲能派人去江南查证。一旦证实柳易说谎,便可以逼问她从何处而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云居雁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虽然需要些时日,但并不难办。可第二天云平昭便回复她,若是不喜欢柳易,把她打发了便是,或是她回家的时候命她留在庄内。他甚至都没问她为何要查柳易的身世。
云居雁原本满腔热情,一心以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结果云平昭简短的几句话顿时让她满心挫败,偏偏她又不能告诉父亲自己因何怀疑柳易。可换个角度思量,云平昭的态度才是正常的。毕竟柳易不过是一个丫鬟,哪里值得他们花心思。
云居雁默默坐在窗前,静静思量着。此刻是正午,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从窗口望出去,花啊,草啊全都垂下了头,蔫巴巴的。她忽然觉得它们就像当下的她。
回忆重生后的种种。除了利用前世的记忆,逃过了许弘文的阴谋,她几乎一事无成。这还是在她熟悉的环境中。等将来嫁去沈家,她不止要面对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还必须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步步为营,面对无法预估的困难。
云居雁叹了一口气,从身上取出沈君昊的那封信。她知道不该留着它,至少不该放在身上。可这封信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她总是时不时拿出来看。不是看它的内容。而是看他的字。
久久的,她盯着他龙飞凤舞的笔迹,直至心绪慢慢平静。她走到书桌前,把柳易的身世写在了纸上,连同她的卖身契放在一起。锁在了匣子内。在她有能力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柳易的来历。而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把她掌握在自己手中。
合上匣子的时候。她看到了老穆留下的葡萄酒配方。她不爱喝酒,对酒的了解少之又少。前世她只知道用夜光杯盛葡萄美酒最是美丽;现代的五年,她也只是在超市中看过琳琅满目的红酒、白酒,香槟。因为对一个每日工作十二小时的糕饼师傅而言,那些都是奢侈品。
云居雁细细看着老穆的图解。忽然间想到了寿安寺的那个葡萄架子。那天她已经决定向他告别,可最终他们还是被上天捆绑在了一起。那一天,那只不知从哪里飞出的鸟儿,那些绿油油的葡萄叶似乎代表了他们命运纠缠的开始。
朦胧中,她仿佛能感觉到他正拥着自己,呼唤她醒来。她分不清看到的是哪个他,她只知道自己伸手碰触了他。手指的冰冷与他脸颊的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谁在外面伺候?”云居雁突然对外唤了一声。
“姑娘,您要什么?”鞠萍一边回应,一边进了屋子。
云居雁锁上了匣子,问道:“庄子里的葡萄藤已经尽数砍了吧?”
“是。”鞠萍点头。“昨日便已经全部砍了。”
云居雁点点头,懊恼地说:“我都忘了,应该提醒你们留一两株的。今年府里恐怕没葡萄吃了。”
鞠萍不解云居雁为何突然说起这话,只能如实回答:“吐蕃每年都会进贡不少葡萄。舅老爷若是得了。一定会送些过来的。”事实上,许慎之每年都会送葡萄至云家。
“吐蕃送来的毕竟和这里长的不同。”云居雁感慨着,忽而又说:“我记得寿安寺的荷花池边有一个葡萄架子……姐姐,你替我遣人去对方丈说,让他把往后五年产的葡萄都送去家里给我。我会多添些香油钱给庙里。”
鞠萍更加莫名,但许氏为了女儿种这么大片的葡萄园,又特意雇了吐蕃人。如今云居雁只是想要寿安寺的葡萄,只要寿安寺的方丈愿意,根本就是一桩小之又小的小事。鞠萍没有请示许氏,直接命人去了寿安寺。
寿安寺离庄子并不远。当天晚上就得了方丈的回复,要求云居雁以蝇头小楷,每年为寺庙抄写十本经书,算是报酬。得知方丈承诺,绝不会把她所抄经书外传,云居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天,云居雁得到消息,前一天晚上,云平毅主动向云辅提出了分家,且扬言不要云家的任何东西,颇有带着妻儿净身出户,与云家脱离关系的意味。云辅当场就摔了两个杯子,严令谁也不许再说“分家”二字,否则就是不孝。
云居雁相信二房一定还有其他的行动,她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尽快确定云梦双与许弘文的婚事,且必须是云梦双嫁入许家。
她细细思量前世的种种,不可思议地发现,除了一些生活琐碎,她居然对许弘文在外的生活一无所知,甚至连他有哪些同窗,平日交往些什么人都不知道,只是隐约记得他提过一个名叫“郝平”的人,言语中对那人颇为佩服,甚至带着巴结的意味。
云居雁知道,自己不能堂而皇之,大张旗鼓地寻找这个人,甚至不能与他正面接触。思来想去,她给云堇哨了一个口信。
重生之后,虽然事情一桩接一桩,但云居雁并没忽略云堇,几次不着痕迹地向他示好。
收到口信的第二天,中午刚过,云堇带着一些书籍及画具来到了庄子。云居雁请他坐下,他十分拘谨,屁股仅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一味低头注视着青石地砖。
云居雁观察着他。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如此沉默而怯弱。她甚至从没见过他笑,除了不小心看到他与亲生父母说话的时候。
“二弟,谢谢你帮我把东西送过来。我走得太匆忙,父亲母亲事情又多,我不想为了这些小事打扰他们,只能麻烦你了。”云居雁笑着道谢,又问他喜欢喝什么茶,有没有吃午饭。
云堇依然没有抬头,只是连声说这是他应该做的,又说什么茶都可以,至于午饭,已经在路上用过一些了。
以一般人的眼光,云堇也算长得眉清目秀,甚至称得上端正俊美,但人是不能比。不说这次前来贺寿的几位世家公子,就算是年幼的云磊,站在他旁边都能把他比没了。前世的云居雁真心不喜欢他的畏畏缩缩,不耐烦与他往来。许氏亦是同样,根本懒得与他说话。
经历了两世,现在的云居雁明白云堇也不容易。某种意义上,他根本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而且还是全府最孤独,最无助的那个人,就像刚刚穿越至现代的她,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令人恐惧的。
云居雁端起丫鬟送上的茶水,微笑着解释:“庄子里也没什么好茶,这是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云堇道了一声“是”,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杯子。可能是他太慌张,居然用左手的手心握住刚刚送上来的杯子,而右手又没拿稳茶托。他强忍着手心的灼热,想不着痕迹地纠正自己的错误姿势,终究还是没忍住疼痛,左手抖了一下,滚烫的热水溅在了他的手背上,杯子“嘭”一声掉在了茶几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云堇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把左手藏在衣袖中,羞愧得说不出一个字。
随侍在旁的小丫鬟急忙上前清理茶几。云堇慌慌张张站了起来,退至一旁。
“管什么杯子,还不快去给二少爷取烫伤膏!”云居雁不悦地吩咐。
玉瑶应声而去。抚琴急忙说自己去给云堇取水净手。不多会儿,两人回来,走到云堇面前行礼,欲服侍他上药。
云堇面对云居雁的两个大丫鬟,更加地紧张,脸红得仿佛快滴出血了。云居雁看他这般,只能吩咐玉瑶、抚琴放下东西,放云堇找自己的小厮。
云堇闻言如遇大赦,拿起玉瑶手上的烫烧膏,飞快地跑了出去。
“二少爷这般,好似奴婢会吃人似的。”玉瑶低声嘀咕。
抚琴闻言抿嘴而笑,接口道:“二少爷大概是不习惯吧。”
云居雁没有言语,只是远远看着云堇站在廊下,与一个半大小子并肩站着,由着对方为自己上药。因为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们的动作,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只是发现,无论何时,他的背仿佛永远站不直一般。
其实,云居雁由着两个丫鬟上前服侍他,并不是故意为难他,她也不是不知道他对着她的两个大丫鬟会觉得尴尬局促,她只是希望他能从这些小事开始,慢慢学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她不期望他变得与蒋明轩、沈子寒一般,但至少能与士族公子们正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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