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庄子的花厅里,沈问玉被逼无奈,一字不错地把戏言内容回忆了一遍。
宁昭怒极,“这是戏言?”
沈问玉泪若春雨,不回宁昭之问,而是回头看向陈蓉,“蓉妹妹,旁人觉得是不是戏言都已不重要了,事已至此,终是姐姐害了你。”
陈蓉摇了摇头,哭着扑跪在宁昭面前,她嘴里塞着面纱,口不能言,只能呜呜地发声。
宁昭怒道:“把她嘴里的东西拔了,我倒要听听,她有何话说!”
侍卫闻令而行,陈蓉嘴里塞着的面纱一拔掉,便冲着宁昭哭跪磕头,替沈问玉求情,“郡主,玉姐姐那时只是取笑我,是我将杀人二字听在了心里。我知道玉姐姐聪慧,便诱她说出杀人之计,错全在我,我急功近利!玉姐姐曾嘱咐过我,可我错在没听她的。”
“你不是错在没听她的,而是错在没想过你爹娘。”暮青不想看戏,她觉得有必要在她们两个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前,阻止她们荼毒她,于是她毫不留情,一针见血,“你想助你爹起复,却不想伏低隐忍,更不想筹谋静待,你只想速速成事,所以你被杀人之计迷住。世间之事,高回报往往预示着高风险,你却只想要回报而没考虑过风险。风险不是事情一旦败露,你会成为阶下囚,断头台上一死了之,而是生养你的爹娘被你连累,再无翻身的机会。”
陈蓉怔住,这时才面露惊惶。
“你觉得你诱使她说出了杀人之计,我觉得一人难演一台戏。这台戏里少不了你,也少不了她!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求情之言别再说,我听着耳朵疼!”
陈蓉傻愣愣地跪着,两行清泪都止了。
暮青又看向沈问玉,无情地戳穿,“你先前还劝她,莫在心里闷着股劲儿,莫要清高,说明你知道她自尊心强不愿逢迎他人,紧接着你便戏言教她杀人,还告诉她此法一劳永逸!你聪慧到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将杀人嫁祸之法想得近乎周密,想不到她会择此法而行?你聪慧到没见过郡主就能揣度出她的心思,会看不见眼前之人神色愈发不对?”
贵族小姐们纷纷望向沈问玉,低头交耳。
“还真是这个理儿……”
“即便是戏言,瞧那沈小姐病秧子似的,竟能说出放血割筋剜肉卸肢的戏言来,想必也并非善类!”
“病美人自是讨男子的怜惜,可世上容貌美若天人心肠毒如蛇蝎者比比皆是。”
“可不是?这世上固然有心慧眼瞎之人,可我倒觉得眼瞎的陈小姐,倒真把她当姐妹!”
议论声入耳,陈蓉怔怔望着沈问玉,“姐姐,真是如此?”
沈问玉仿佛没听见,四周的目光一道道如芒刺在背,刺透她的心口,鲜血淋漓。她十指抵着冰凉的青砖,抠进砖缝里,抓痕森白。
她输了,输得彻底。
喉口渐觉腥甜,沈问玉拿帕子捂住嘴,一咳之下,血落锦帕,殷红如残梅。
“小姐!”兰儿奔进来扶住沈问玉,连声问她身子如何。
小姐临走前喝的那碗汤药起效了!
沈问玉摇摇头,脱力般倚在兰儿怀里,幽幽的望向暮青,凄苦认命,“都督断案如神,觉得小女是故意而为,那便是吧,虽然小女与郑姚二位小姐及郡主并无仇无怨。”
无仇无怨即是没有理由害人,此话谁都听得懂。
元钰却不信,“我哥哥救过你,郑姚两位小姐也好,宁姐姐也好,都与我哥哥有关,你敢说不是因为此事?”
沈问玉凄楚一笑,咳声更厉,残梅又落帕间,她垂眸看了眼,自嘲道:“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我这种上无双亲寄人篱下的?小姐也是女子,难道不知女子养在深闺,一朝出阁,郎君是良人是冤家,这一生是幸是不幸,全都不由己?以沈家之势,我怎能嫁给侯爷,太皇太后又怎能允我嫁入元家,我这破落身子,哪怕真嫁了又能如何?”
小姐们闻言面面相觑,这话听着也有道理,沈问玉似乎没有教唆陈蓉行凶的动机,可英睿都督的话也有道理,这位沈小姐到底是无辜还是心机深沉,这会儿倒让人看不明白了。
元钰没再出声,遥遥瞥了暮青一眼,脑海中不知为何被一句“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不由己”占满。
陈蓉也觉得沈问玉没有害她的理由,不由面露愧色,“玉姐姐,我刚刚不该疑你。”
沈问玉叹了声,淡淡一笑,仿佛已看透生死,“蓉妹妹,你信姐姐也罢,疑姐姐也罢,姐姐说过与你祸福与共,自会与你共赴黄泉。”
暮青不想被荼毒,却还是遭了荼毒,没想到沈问玉只是反驳她一句就能演一出戏,不由目光一寒,厉喝一声,“陈蓉!”
陈蓉正感动,忽闻厉喝,惊如闻雷,身子一颤,惶然转头望向暮青。
暮青问:“我问你,你可愿与她共赴黄泉?”
陈蓉和沈问玉都一怔。
暮青再问:“我问你,若今日之事可重来一回,你可再愿冒险杀人?”
“……”
“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愿意隐忍静待,徐徐图之,沉稳而为,待你爹起复,接你娘出侯府,一家人重聚,还是愿意再冒断头之险,杀人陷害,一旦事败,连累爹娘?”
陈蓉的心口似被重锤一击,撞得脑中嗡的一声,如醍醐灌顶。如果她能徐徐图之隐忍而为,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总得守得云开,助爹起复,好过只图速决,搭进自己的命,也搭进了爹娘的后半生。
陈蓉闭口不言,但懊悔之情显而易见。
“沈小姐!”暮青一眼扫向沈问玉,声冷刺人心,“你口口声声与她共赴黄泉,可想过她愿不愿意?你一番戏言害了人,现在说一句共赴,显得你有情有义?你的命和她自己的命相比,和她爹娘的后半生相比,有多值钱?真是好大的恩惠!”
“你口口声声说那番话是戏言,你以为你说是戏言,她觉得是戏言,你们之间的话就真的是戏言?大兴律法是摆着好看的?你没看过,我背给你听!”
“劝说、利诱、授意、怂恿、收买、威胁,灌输他人犯罪者,是为故意教唆——你自己算算,你占了几样!”
“被教唆者萌生犯罪之意或至于实行,为教唆者所能预见的,是为教唆罪——你自己想想,你与她说的话里,最后那几句是否表明你已看出她听了进去!”
沈问玉拿帕子掩着嘴,一口气提着,上不来咽不下,五脏肺腑都在疼。
她教唆陈蓉时,先前还好,后来她瞧婆子已经起疑,而那杀人嫁祸之法又太惊悚,她极难做到自然,陈蓉的神态那般明显,她若一直装作看不出来,只能显得更古怪,因此她便在最后假意看出,安抚了陈蓉几句。没想到就是这几句话竟成了定罪的铁证?!
这江北水师都督先是看穿了陈蓉没有那么聪慧,进而打乱了她的脱罪之计,逼她一字不可错地交待了那些话,现在又从她的话里寻到了定她的罪的证据,好个厉害的人物!
此人是何来路?
沈问玉幽幽地看向暮青,暮青却懒得再看她,不待她开口就阻止了她,“依律,沈小姐的教唆罪成立,你若还想演姐妹情深的戏码,你可以去牢里演,别在我眼前演,懒得看,眼疼!”
沈问玉的回答只有越发厉害的咳嗽声。
暮青望向花厅外,水师还有两千多将士在外淋着雨呢,沈问玉这几出戏没少延长他们淋雨的时辰,她早就不耐了。
章同带人在半山坡上搜寻另一具尸体,怎么还没信儿?
正想着,前头便瞧见一个侍卫进来通传,说章都尉有事回禀。
“传!”
章同进花厅时,手里提着只脏兮兮的包袱,上面沾满了黄泥和雨水,往花厅的地上一丢,解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两把沾满黄泥的雨伞和一块青碧琉璃盏的碎片,“那具尸体找着了,就埋在离马车翻下的山沟不远处的林子里,看衣着,死的应该是个丫鬟,手脚没被割过,只是后脑勺有个洞,应该是被石头砸死的,死因和郑小姐的一样。”
小姐们纷纷拿帕子掩住口鼻,惊怯地盯着包袱里的物什。她们没有亲眼见过马车里的情形,听说郑青然死了,心里也只是觉得少了个人,而如今死去之人死前一刻所用之物就在眼前,沾满黄泥,风携着雨扫打进花厅,泥腥气扑面而来,好似来自地底的冤魂气息。
陈蓉回头看着包袱里,原本不怕,醒悟之后才知自己不想死。望着包袱里的东西,今夜杀人的一幕幕仿佛浮现在眼前,大雨、青石、马车、鲜血……
陈蓉瑟瑟发抖,惧意噬人。
那两把雨伞是郑青然和她的丫鬟的,青碧琉璃盏的碎片就是庄子里丢失的那块,暮青起身走到包袱旁蹲下,将那碎片和断在尸体脚筋里的那片琉璃相对,正好能对起来。她又将这碎片和庄子里打碎的那只相拼,正好拼出了一只完整的琉璃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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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摩拳擦掌写二更,小妞儿们,捏把脸!等着哟!
我本来兴冲冲地想三更来着,结果发现,二更是梦想,三更是幻想,先想梦想吧哈哈哈抱一颗人头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