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广州之后,陆清离都不知道被许老太这么说过多少次了。
沐文树吞下口中的水果,乐不可支地接话,“许姨放心,没事,以后有我呢!”
许老太本想了解了解这两人怎么安排以后的事,可是总怕年轻人觉得老太太多事,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只看着陆清离,问了她把店腾了之后有些什么打算。
陆清离意味深长地看了沐文树一眼,然后才回答许老太,“可能过不久就回北京。”
老太太脸上闪过秋风扫落叶般的苍凉,陆清离和沐文树都看得一清二楚。本觉得该说点什么,可陆清离却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最苦最痛是离别,陆清离何尝不知道,昔日杨凡和清欢都围在自己身旁跳来跳去的时候,陆清离还觉得,日子就一直这样下去便好了。可是转瞬之间,她们各奔天涯,都不在陆清离身旁。
“也是,你都出来这么久了,你爸该担心的哩。”
陆清离赶紧补上些心里话,“许姨,我其实也特别舍不得您,您以后要是闲了,多去北京走动走动,我陪着您好好在北京玩玩。”
“你呀,好生照顾着bobo就是了。孩子大了,事情更多。”
说到这里,便有些悲从中来的味道。许老太转身要回房间,陆清离和沐文树只能无言对视。
忽然之间,许老太忽然弓着背,整个人蹲在了地上,沐文树见状立马飞奔过来。
“许姨?!”
许老太的面色惨淡如白纸,她捏着沐文树的手,嘴里念念有词,“药……药在……抽屉里……”
陆清离想扶起许老太,可是老太太整个人僵硬地佝偻成一团,陆清离根本无从帮手。
沐文树飞快地从房间的抽屉里拿了一大堆药瓶子搁在地上,“哪一个?您慢慢说!”
明明自己急得要死,不自觉中音量都提高了,可是沐文树还想安慰许老太,生怕她的情况更加严重。
陆清离也赶紧去给许老太倒水,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沉甸甸的瓷杯都镇不住她的手。
许老太抓起心绞痛的瓶子塞给沐文树,沐文树快速看了看瓶身上的说明,然后给老太太把药丸倒出来,交到手心里。
等陆清离的水过来,赶紧让许老太把药吞下。可是老太太一时半会儿还站不起来,沐文树担心她蹲久了腿麻,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许老太横抱起,放回了卧室*上让她侧躺着。
“许姨,您好点了吗?”
陆清离满心愧疚,若不是她直言自己要回北京的事,也不至于引得许老太心绞痛发作。
“你们去休息吧。”
老太太缓和些了才说上话,可是开口第一句却是让他们俩离开。
沐文树悄悄揉了揉陆清离的肩膀,陆清离抬头望着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恰逢此时,bobo在客厅里“爸爸”“爸爸”地叫,沐文树便离开了许老太的房间。
许老太翻过身,背对着陆清离,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可是陆清离和她的心挨得那么近,怎么会不知道老太太的难舍难分和落寞。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也正是那闹钟让陆清离知道,这一刻,时间还没有静止不动。
找不到话题来跟许老太搭讪,陆清离的目光在静默中油走于老太太干净整齐的房间。
她的视线最终在一副油画上停下。那是一个独自走在郊外小路上的背影,四周繁花盛开,风景正好,可是那背影却着一身颜色深沉的衣服,连影子也显得格外憔悴。
人生往往如此。总是一个人走在去未来的路上,看路边好似风景秀丽,然而风声鸟语都无法理解独行者的真心,再旖旎的风光也只属于自然,茕茕孑立的个体什么都带不走,一直前行的,一直努力的,唯有自己一个。
欲哭无泪的感觉漫上陆清离的心头,她起身坐在许老太的*边,挥去了愁容,换上笑脸。
“许姨,这些日子来,我觉得你为我做的太多了。我从小就没有妈妈陪着,现在遇上了你,我真觉得像亲妈一样。我刚才说舍不得,也是真心话。”
许老太没有出声,但陆清离看到她的腹部有明显的起伏。或许是叹气呢。
“许姨,其实文树今天跟我说了一个事儿,我怕您觉得冒昧,压着没说。他说,您要是觉得他人还过得去,您看得上眼,您要是愿意,就收了他做您干儿子吧。”
“清离你再这么说下去,也不怕我又犯病啊。”
许老太的声音已经明朗很多了,陆清离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怕呀,我多怕呀。”
沐文树就在这时抱着bobo进来,将孩子放在了许老太*边。看样子,他在门口候着有些时间了。
“您要是不嫌弃……”
许老太打断沐文树,“我嫌弃,我又不是可怜的孤寡老太太,我不需要你们同情。”
她仍然是背对着二人,可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愉悦。
“您这样我就当是同意了。”
沐文树故意逼急老太太,让她翻过身来说话。
许老太终于喜笑颜开,在陆清离的帮扶下坐起,“你们这是联手为难一个老太太哩!”
bobo拍着手掌,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看上去也很乐呵。
“bobo你在说什么啊?”许老太托着bobo的背,怕他站不稳倒下去。
bobo展示着他那整齐的小牙齿,在不经意间忽然喊了句不圆润的话,“奶……奶……”
激动不已的许老太一把将孩子搂入怀里。
虽然是口头上的相认,可是在许老太、陆清离和沐文树的心里,他们都当了真。即便许老太还跟沐文树再三交待要同他亲生父母亲说一声,但好在彼此心上不舍的结是彻底打开了。
悲喜交加的*终于过去,第二天早上,明媚的阳光唤醒了陆清离的眼皮。她总是比沐文树醒来的早些,看着他精致的轮廓,陆清离觉得现实有时候总是带着梦幻的色彩,让人心痒又愉快。
起*后的陆清离开始收拾房间,可她忘记把调成振动的手机调回原样。沐文树被陆清离那喋喋不休的手机所吵醒,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清离,电话。”沐文树揉着自己的一头乱发,朝客厅方向大喊一声。
“我在晾衣服,你帮我听。”陆清离的声音从阳台方向传来。
沐文树接起电话才知道,对面那人是席慕尧。
“陆清离你在哪?”不由分说,席慕尧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恶声恶气的质问。
“你就不能有点羞耻感吗?”沐文树晨起的好心情被搅得一塌糊涂。
“我就知道她是跟着你跑了。”席慕尧哼笑一声,“再顺便问你一句,媛昉是不是也在你那儿?”
听到席慕尧亲密无间地叫“媛昉”,沐文树就打心眼里感到一阵阵恶心。
“你们俩的事情自己兜回去解决就行了,别拿出来丢人现眼。”
沐文树说这话时,陆清离正好从阳台上回来,见他这表情和语气,陆清离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便默然不语靠在门上听。
“沐文树我警告你丫说话给我小心点!”
沐文树对席慕尧的威胁不屑一顾,“我小心点?我是该小心点,免得你非要把自己的孩子说成是我的,我可没有心力帮别人养孩子。”
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陆清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死皮赖脸的男人,她终究是不想一大早就看沐文树和席慕尧吵得不可开交,走过来伸手把手机拿了过去。
“找我干嘛?”陆清离皱着眉头,“你不去陪着汪媛昉,倒有空来跟我磨叽了?”
“你跟沐文树真是越来越般配。”席慕尧的话讽刺至极,“我现在在‘清风塘’门口,你居然把自己一手捣鼓的店给腾了啊?”
那满口的嘲笑让陆清离直想立即收线,好在理智抓住了她。
“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至于你,要是再不说为什么来找我,请恕我没空陪聊了。”
陆清离一边回应着席慕尧,一边推沐文树去刷牙洗脸,她看了bobo一眼,那胖小伙还睡得香香。
“媛昉不在你说的那家医院。”席慕尧终于灭了一开始的锐气,将自己暴躁的原因说出了口。
“这就不能怪我了。”陆清离耸耸肩,虽然她做完这个动作之后立马想到席慕尧是看不到的,自己又笑开了,但语气却仍然不客气,“你自己的女人,自己不看好点,难道还想让你前妻帮你守着吗?”
席慕尧啜了一口口水,“陆清离你特么少不知好歹了!你有种对天说你没有动媛昉!”
“我何必为了你们这对男女对天起誓。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做,问心无愧我也犯不着跟你这种卑鄙小人玩这种无聊游戏。”
电话那头是谁啊,陆清离差一点都要犯迷糊了。那是那个曾经被自己爱得入骨的男人吗?那是那个说要一辈子对自己好的男人吗?
阳光忽然好刺眼。
人们都说,即便不爱,也莫要伤害。可是席慕尧显然不懂得这个道理,当然,他现在挂念的那个女人也不懂。
世间痴男怨女如此之多,陆清离曾几何时也是其中一个。可是后来是什么变了呢?时间流走,带走了少女的痴狂,留下的都是沉淀的心性。陆清离的眼中,爱情不再是独撑一方的存在,亲情与友情都如此重要。
人往往容易犯一叶障目的毛病,而时过境迁,拨云见日,但愿一切都还灵动如初,不至于惋惜。
沐文树把毛巾从浴室里拿到阳台上晾晒,口里说着双关的话,“去去霉气也好。”
陆清离从背后揽住他的腰,轻轻地感受着他略有轮廓的腹肌。
“你真的要和我结婚吗?”
“说什么傻话。”沐文树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就像是寻了很久的宝贝终于回到他的手上,“你是我的福星啊。”
“爸爸、爸爸。”
bobo现在几乎都很少叫妈妈,偶尔读不准爸爸二字的时候才能听成他是在叫妈妈,陆清离松开抱着沐文树的手臂,对着被玻璃门门轨卡住了学步车的bobo,满口醋意。
“我这么辛苦怀着你,生下你,带你来广州这么好玩的地方,你现在口口声声都只有爸爸了吗?”
bobo也不觉得委屈,反倒是扬着小脸挑衅一般,继续喊着“爸爸、爸爸”。
“你这个臭小子啊……”
陆清离忍不住伸手提起bobo的耳朵尖,小男孩赶忙扑腾着双手要去拉沐文树。
“你是后妈啊?”沐文树赶紧抓着陆清离的手打了两巴掌,“居然这么对我的小王子!”
要说幸福,这便是了吧。
陆清离甚至在这一天看到了未来。未来的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她的身边都有这两位活泼的男性。
若是要经历过风雨才能遇见彩虹,如今也该熬到头了吧。
陆清离坐在许老太阳台上的圆形竹椅里,静静地感受着汗滴流下的细微享受。
“我可不要晒黑了新娘。”沐文树牵起陆清离的手,“对了,杨凡他们什么时候来?”
“就是这两天了。”
陆清离终于也抬手挡了挡阳光,夏日的和风吹扬起她刚刚晾晒的衣服,城市在天未亮时便开始苏醒,而陆清离却是现在才觉得自己真正从梦中离开。
一半隐忧,一半欢喜,那才是人生最真实的模样。太美的画面让人不信,也让人不敢全身心投入。而只有坚强地斗争和反抗,一路披荆斩棘,才能在一次次的考验中如获重生,才有资格在终点舔舐自己的伤口露出笑容。
陆清离出神时,bobo那臭小子却还在用学步车的滚轮撞门轨,沐文树拦都拦不住。直到陆清离提议说他们今天继续逛广州时,bobo才笑得露出一口的小白牙,气得沐文树装大熊吓唬他。
“bobo的水瓶、奶片、毛巾……”
陆清离在出门之前清点着双肩包里的物资,沐文树抖着怀中的bobo小手臂,那小手臂末端的小拳头直指陆清离。
“妈妈慢死了!妈妈快一点!”
沐文树故意扮出可爱的声音催促陆清离,陆清离口中念念有词也没停下,只是笑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临近出门时,陆清离的电话又响了。
沐文树抱着bobo在玄关等她半天了,这下看她还要认真接完电话,干脆双双鼓着嘴在沙发上坐下。
“你妈妈好忙!”沐文树双手交叉在胸前抱着,一脸不满,而bobo也瞪大眼睛看着陆清离,这两人俨然是情同手足的两兄弟。
bobo不耐烦地拍打着沙发坐垫的时候,陆清离一边“喂,柳妈呀”,一边抓住bobo的小肉拳。
“清离,你回来一趟吧……”柳妈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被谁听到。
陆清离握着电话的手不由得更紧了些,“柳妈,怎么了?”
“老爷的工作出了点问题啊……”
一道晴天霹雳打在陆清离心上,她的脸色骤然变得尴尬,沐文树不再嬉皮笑脸开着玩笑,定定地看着她。
“很严重的事吗?”
陆清离的声音弱得远超她自己的想象。这么多年来,陆景豪做过太多事情,他手下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每一次陆清离都替他担心,担心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会借机想要扳倒陆景豪,可是陆清离忧愁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发生。
如今陆景豪的政治生涯眼见到了尾声,对手却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连陆清离都跟着慌了阵脚。
“我说不清楚啊……小姐,我也不懂,你还是回来吧,老爷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啊……”
柳妈的话让陆清离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陆景豪的保镖林强。
他是跟着陆景豪时间最长的保镖,知道的内情也远比任何人多。甚至有很多陆清离都一无所知的问题,林强全部清楚。
养了他这么久,终归是养了一条不忠心的狗。
陆清离恨得指甲都几乎要掐进肉里。
沐文树捏着她的手臂,“是不是要回北京?我陪你回去。”
“不,你留在广州,现在北京已经不安全了,我也不能带bobo回去。”
许许多多推测在陆清离的大脑里横飞,她能想象到现在媒体和政界是什么态度,她唯一不确定的是林强到底卖了陆景豪多少信息。
“到底怎么了?”被陆清离这样一说,沐文树的心中更加惶恐,目光如炬,追问她答案。
“有人要陷害我爸。”
陆清离心中惴惴不安,她把所有的想法都憋在肚子里,回房间收拾东西的速度快得有些盲目,差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清离,你回去能做什么呢。”
沐文树并非想要阻拦,只是看着她这样的不安紧张,难免心疼她。
“我不知道,或许能找其他人帮帮忙。即便谁都帮不了我爸,这个时候,我也要回去陪着他。”
“那你每天都给我多打几个电话,让我知道你还好。”
沐文树走到陆清离身旁,搂着她的肩膀,将吻深印于额头。
不跌宕都不敢称之为人生,一出又一出的戏接二连三上演,无人关心这些演员是否能承受过来。
陆清离拉着行李箱去“乐舟坊”找许老太时,老太太即刻摘了老花镜,恼火地从柜台后边走出来。
“这是怎么了?要去哪啊?”
陆清离不想老太太再犯病,赶紧解释,“我家里人遇上些麻烦事,我得回北京处理一趟。文树留下来照顾bobo,这些日子也要麻烦您多看着点了,他一个男人……”
“我知道!你自己要好好注意!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们讲,知道没有?”
陆清离点点头,不让他们送自己,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就往机场赶。
城市的街景从眼前匆匆掠过,一如她当初从北京离开时那般。只可惜彼时与现在的心境却完全不同,那时无限释然想要抛下烦恼,现在却是往麻烦的中心点狂奔。
候机的时候,陆清离打电话给陆清欢,清欢先是犹豫,后来才忍不住问了问具体情况。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清欢,你也回家吧。”
“姐……”清欢欲言又止。
“清欢,爸爸需要我们啊。”说完这句,陆清离的后背如同遭受重击,她的胸口轰鸣作响,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还格外气势汹汹。
“好,我和简阳这就去订机票。”
通知完清欢,陆清离又速速给杨凡打电话知会一声,杨凡却毫不惊讶,“我在新闻离看到了,就猜到你要回来。”
“杨凡……”
陆清离哽咽说不出话,好在她的千言万语,杨凡都能领会。
“你别着急,先回来。”
泪水终是从陆清离的眼角掉落,“我在世间,只剩下爸爸……”
杨凡知道她是想起了付慧亚,连忙好言劝说,“不要总往坏处想,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面对,好不好?”
无语凝噎的陆清离在电话这头微微点头,任凭眼泪从指缝逃出,她微弱的哭声在机场的喧闹和轰鸣声中显得那样卑微不足。
回到北京的时候,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击中了陆清离。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唯独是机场的名字变了变。
四周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摇醒了陆清离,她已然收拾好情绪,直奔陆景豪的家中。
刚以为和想象中的不同,没有记者围堵之类的,等陆清离刚下了出租车,从后备箱里拿行李的时候,四面八方都走出人来,男男女女各色各样,个个都以抢独家头条的形式飞快靠近陆清离。
陆清离速度再快也还是在推开外院门之前被一个男人拦住了去路,“陆清离小姐,请问你对陆景豪残害自己家人的事怎么看?”
“陆清离小姐,陆市长贪污受贿的事情您知道多少呢?”
“陆清离小姐……”
“让开。”陆清离只望着挡住她去路的男人,语气冰冷无情
“陆清离小姐……”
“我叫你让开!”陆清离恨得牙都痒了。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这是一点都不尊重媒体工作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