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昕没理会族长,扭头对康云章吩咐道:“既然狗鼻子闻不出来,那就发动所有的百姓。惊天雷是最近才埋进去的,要是附近邻里有陌生人经过,偷偷摸摸做过什么,指不定有人知道。让他们互相问问,把东西都挖出来。”
康云章点头,很快就领命而去,阮景昕必定是想拖延时间,让他们有机会把惊天雷尽可能都找出来。
族长看着阮景昕沉静的神色,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却听摄政王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除了离开这里,还有呢?尽管说出来,我在这里洗耳恭听。”
说罢,身后有人搬来椅子,阮景昕大刺刺地坐下,丝毫不觉得此处是法场,倒像是哪里的亭台楼阁。
没多久有人送来茶几,奉上热茶,他低头一抿,悠然的架势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却也叫族长很得咬咬牙。
这算什么,他这个长辈的还衣衫褴褛,手戴枷锁站在这里,阮景昕这个小辈却悠然自得地坐下喝茶,一副等着自己提出要求的模样,居高临下的施舍实在叫人厌恶得紧。
比起族长的难堪,黎冲却平静多了。
比起小命,脸面能当什么?
既然摄政王开口,只要他答应,就绝不会反悔。
黎冲瞪大眼,急切地开口道:“离开这里,送我们去江南,宅子美人钱财,一个都不能少。”
有守着的黎家军嗤笑一声,宅子就算了,死到临头还惦记着美人,果真是个纨绔弟子。
阮景昕一听,也是笑了,只是笑意未及眼底:“容我提醒一下你,当年的美人你还享用得少吗?别忘记了还有一个埋在你院子的树下,也不怕夜里回去找你?”
黎冲哆嗦了一下,自然想到那姑娘的惨状。之前惋惜还没尝到滋味就这么死了,如今被阮景昕一提,倒觉得后背森寒:“胡说什么,那是她自寻死路。原本说好的,我已经许了她贵妾之位。”
“贵妾吗?原来她在你心里,就只能做一个妾?”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隐忍的恨意。
黎冲看向来人,不由一愣:“黎恒,怎会是你?”
“怎么就不是我?”黎恒缓缓走来,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衣衫,手里抱着一个牌位,上面刻着“赵氏我妻”的字样。
黎冲盯着他,又看向阮景昕,恍然大悟道:“你……原来你跟他是一伙的!就说你怎么突然对我献殷勤,果真是要害我!”
“害你?黎公子未免太高估了自己,我明明是为妻子报仇而已。”黎恒低头看着排位,露出几分温柔的目光来。
“妻子?我怎么记得你尚未娶妻……”黎冲觉得奇怪,瞅着排位只觉得诡异。大白天的,这人抱着一个死人的排位到自己跟前来,到底想做什么?
“黎公子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她了?”黎恒眯起眼,眸里满是恨意,一字一句地道:“她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却被你掳到府里凌辱,为表清白自尽,又给埋在树下的那个可怜姑娘!”
黎冲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在半路看上的姑娘竟然会是黎恒的未婚妻!
“我、我不知情,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姑娘如此刚烈,说自尽就自尽了,黎冲摇摇头,又道:“我会是下一任的族长,她当贵妾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小户人家出生的丫头……”
“因为出身不够高,就该任由人糟蹋吗?”黎恒满脸怒容,眼神像是恨不得扑过去把黎冲撕碎。
黎冲瑟缩了一下,看见周围护着自己的黑衣人都是族长的手下,顿时又有了底气,不悦地道:“人都死了,你如今提起又能做什么?就为了一个死人,你居然联手外人来陷害自己的族人?知恩图报不懂,简直是白眼狼,爷爷也是瞎了眼,这才让族人养大你。”
“养大我?知恩图报?”黎恒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起来,只是笑声尖锐又凄厉:“确实族人一个个给我一口饭,让我不至于饿死,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管去哪里,族里的同辈哪个不是当我是乞丐一样,任意搓扁辱骂?我也是有父母生的,族人若是不乐意,不理会我就是了,却迫于无奈,送来的饭菜都是嗖的,连猪食都不如,甚至故意叫人洒在地上,让我趴着吃下去,不然就不给下一顿。”
提起以往,他的表情有些狰狞。
士可杀不可辱,黎恒是个人,不是畜生,自是做不到对这些族人感恩戴德。
黎冲一怔,理所当然道:“谁家的粮食都不是打秋风来的,给你一口饭已经不错了,你还嫌弃是嗖的还是沾了泥的?”
黎家军听着,却是义愤填膺,侮辱人也不该如此往死里踩,根本不留情面。
黎恒皮笑肉不笑道:“的确,对族长孙儿的你来说确实是理所当然。你从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明白挨饿受冻的滋味?有一年冬天我快要饿死在街角,却是赵氏两老经过救了我。自此之后,赵老爷不但教我念书,赵夫人也时不时给我些吃的。赵家对我恩重如山,又把女儿许配给我。却在我准备去赵府上门提亲之前,却听到了未婚妻身死的噩耗。”
“赵氏二老受不住打击,病倒在榻。我发了血誓,这辈子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让你不得好死!”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即便离了十几丈之外,黎冲依旧被这股煞气惊得连退了两步。
黎冲很快镇定下来,冷哼道:“你再恨又如何,这里都是我的人,满城的惊天雷,摄政王也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迟早会放了我们。到时候,别说你报仇,就算是我走之前顺手杀了你又如何?”
黎恒却是阴测测地笑了:“或许其他人能离开这里,唯独你不可以。你以为我辛辛苦苦送去死牢里的酒菜是那么好吃的?入了口,穿肠烂肚也不为过,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闻言,黎冲捂着肚子,惊疑不定道:“你在酒菜里放了什么,居然想要毒死我?”
“你错了,就这样让你轻轻松松地死去,赵家人在九泉之下也是要不高兴的。他们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也不希望你到阴曹地府去碍眼。”
族长大惊失色,没想到黎恒会这么狠:“给我解药,要不然你也得给冲儿赔命!”
黎恒笑了,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牌位,没理会族长的咆哮,反倒转过身对阮景昕团团作揖道:“多谢摄政王给了我为赵家复仇的机会,大恩大德,只能下辈子再来偿还了。”
“你敢——”黎冲气急败坏,黎恒要是死了,谁知道解药在哪里?
“放心,你死不了的,却仅此而已。”黎恒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却也溢出一丝黑血来,缓缓滴落:“那药谁也解不了,会一直停留在你的身体里,慢慢侵蚀你的五脏六腑,让其腐烂,叫你生不如死。却又在半年后恢复,再重新腐蚀。反反复复,你不会死,却比死还痛苦。”
他一边说着,一边黑血不断落下,嘴角却噙着一抹愉悦的笑容。
黎恒轻轻摩挲着怀里的牌位,转身一步步法场,无视身后黎冲几乎要崩溃地吼叫声。
恐惧,绝望,又侥幸。想要活着,便带着疼痛;想要死,却是不敢的。
这样的人生,果真适合黎冲。
他一点都不后悔把小命作为交换送给了鬼医,以此换来这种世间罕见的毒药。
能报仇,是黎恒还活着的唯一原因。能痛痛快快的复仇,又让黎冲尝遍天下最痛苦的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简直叫他满意极了。
如此,他也能安心到黄泉路上向赵家人团聚了。
比起黎家,赵家才是黎恒的家人。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踉跄了一下要摔倒的时候,被人稳稳托住。
黎恒转过头,艰难地认出是摄政王身边的白虎将军。
庞禹狄板着脸,托着他上了旁边的马车:“老大让我送你,想去哪里?”
“京郊十里,赵府。”那是赵家人最后生活的地方,也是他救赎的开始,黎恒打算在那里结束。
闻言,庞禹狄沉默地驾着马车,把人送到了赵府。
没有再扶着他,而是目送着黎恒踏了进去。
不过片刻,熊熊烈火燃起,庞禹狄知道,那个勇于向鬼医谈判的男子,终究用一切来成全了他的夙愿。
黎家族长哪里能让黎恒就这么离开,手势一动,两名黑衣人想要尾随其后,却被黎家军挡下了。
阮景昕抬头看向他,淡淡道:“最后一程,我不希望你们去打扰他。”
黎恒是个汉子,又天资聪明,可惜原本前程似锦,却被眼前这些人给毁了。
阮景昕佩服他的勇气,自然不会让这些人去打扰黎恒最后的宁静。
族长扭曲着一张脸,知道再耽搁下去,黎恒就要死了。他一死,谁又知道解药的去处?
“让开!冲儿是你的亲人,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被那种诡秘的毒药伤害,痛苦一生?”
听罢,阮景昕放下茶盏,冷哼道:“黎恒也是我的亲人,那又如何?他如果受不住,可以直接自行了断,便不用痛苦了。”
可惜,黎冲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哪里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