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即刻回宫,可皇帝也不能真的说走就走,该交待的事还是要交代清楚,巡视河工不是小事,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梁涧、双蒲等地,皇帝梦里都是去过的,具体的情形也都记得,打发两位钦差过去巡视就行,顺便还能考验一下,他们究竟是忠于太皇太后还是他这个皇帝。
打定了主意,皇帝让欢喜叫来了伴驾的顾君诚和邱持,只说身体不适,让他们代天子出行,分别巡视梁涧、双蒲。
两人不疑有他,只是再三询问随行的太医韩修,皇上龙体是否安好,是就地静养生息好,还是回京休养妥当。
韩修得了皇帝的示意,面色平静地宣布皇帝只是偶感风寒,只需静养即可,并无大碍。顾君诚和邱持方放下心来,双双接了圣旨,自去收拾不提。
目送顾君诚和邱持告退,韩修见皇帝双眸微眯、迟迟不语,就小声问了句,“陛下,请问还有何吩咐?”
皇帝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挥手道:“无事,你下去吧。”韩修立即告退,可他还没下辇,皇帝就改了主意,突然问道:“韩修,你可精通产科?”
在皇帝的记忆里,韩修是未来的太医院院首,医术较之现在的院首沈君鹤,只高不低,更重要的是,此人对他忠心耿耿。因此听欢喜说此次出行有他跟随,立即就把人叫了过来,其实韩修现在的医术造诣,他并不清楚。韩修回身跪了下来,“回陛下的话,臣自幼学的是内科,产科略有涉及,精通却说不上。”
“没事,你去吧。”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皇帝面上的表情并无不悦,韩修的回话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身边可用的人太少,就是有梦里的那些印象,也用处不大。
韩修原本是要退下的,可他迟疑片刻,却没有起身,反而继续道:“陛下,臣以前在神草堂求医的时候有位师兄,对产科非常精通,只是……”韩修看得出来,皇帝对太医院的人并不放心,急于提拔新人,虽然不知他为何看上自己,可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至于师兄,他想他会理解他的。
“只是什么?”果然,皇帝的眼神马上明亮起来,韩修知道自己赌对了,稍微松了口气。
韩修握紧拳头,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似的沉声道:“师兄双腿有疾,不便出行,他自幼被师傅收养,从来没有离开过神草堂。”
皇帝闻言爽朗地笑了起来,“韩修,你放心,朕派最好的侍卫、最舒适的马车去接你师兄,保证把人顺利接到京城,绝不会亏待于他。”
韩修忙道:“陛下厚爱,臣先替师兄谢过了。”师兄,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你走。
皇帝从来不怀疑,宫中有人对凤琪下毒手,可在那个可怕的梦里,从他回宫一直到龙凤胎出世,他都没查出任何有问题的地方,太医院的太医,皇帝是一个都信不过了。
此番提前回宫,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想到这里,皇帝扬声唤道:“卫朗。”
一个英武的年轻人掀帘进来,皇帝跟他说了派人去接韩修师兄的事,卫朗有些疑惑,宫里那么多太医,为何还要巴巴地去偏远的鹿城接人,可他什么也没说,颔首领命。
卫朗告退后,韩修有些不放心,也匆匆退下,追出去逮着卫朗说了一堆注意事项,让他派出去的人,路上千万要照顾好他师兄,卫朗被他烦得耳朵差点生了茧子。
诸事完毕,日头已近黄昏,赶路是不成了,只得在附近的应县住了下来。
皇帝去而复返,可把应县的大小官员吓得够呛,好在皇帝只是留宿一夜,翌日天不亮就匆匆走了。
御驾走后,应县的县令拍着师爷的肩膀,连声道谢,幸好他听了师爷的话,不然皇帝杀个回马枪,就能发现他们做的那些手脚了。
应县距离京城千余里,快马三日即达,可惜御辇沉重,速度提不上来,皇帝再是心急也不敢扔下大部队骑马回去,那样太皇太后会把所有的罪名扣在凤琪头上,皇帝眼下无力正面对抗太皇太后,只能避其锋锐,以免给凤琪制造麻烦。
皇帝回到宫里已是十余日后,太皇太后听了他身体不适的消息,早已派了两名太医在乾安宫候着,亏得皇帝早有准备,在抵京的前一日,真把自己给整病了。
沈君鹤恭恭敬敬上来请脉,开了几幅调养的方子,皇帝无奈地呼了口气,让人下去煎药。他敢肯定,沈君鹤还没出了乾安宫的门,太皇太后就能看到他的脉案了。
皇帝始终想不明白,太皇太后偌大的年纪了,自己又是她的嫡亲孙子,她有必要死死抓着权力不放手吗,好像他掌了权,她就过不下去似的。
想不通归想不通,皇帝简单梳洗完毕还是带着欢喜去了慈宁宫,只要他在宫里,给老太太请安就是每天的必修课,说什么也不能缺的。
太皇太后对皇帝提前回宫的行为显然有些不满,从头到尾也没给他个笑脸,不过皇帝倒是习惯了,并不在意。就在皇帝准备告辞的时候,太皇太后提醒了句,今儿是十五,要他晚上记得去皇后的坤宁宫,气得皇帝一把邪火憋在心里,不知该往哪里烧,脸色也是铁青,难看地不得了。
顾微进宫之前,皇帝和太皇太后就有些不对付,可对顾家本身,皇帝还是很看重的,毕竟顾家“一门三探花”的殊荣,是顾则和顾君谦、顾君诚父子凭实力挣来的,和后宫无关。
倒是先皇当初能登上皇位,多亏了顾则在背后使力。谁知万昌四年选后的时候,太皇太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愣是把顾微弄进了宫,皇帝和顾家的关系从此就僵了。在皇帝看来,他给顾家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太皇太后的举动,有越位的嫌疑。惹不起太皇太后,皇帝只能拿顾微出气,每个月除了初一、十五,从来不去坤宁宫点卯,即便去了,也是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到天明。
从慈宁宫出来,皇帝又去了苏太后的寿春宫和卫太后的衍庆宫,这两处也是不能不去的。
苏太后是先皇的继室,一生无子无宠,娘家也不得力,虽然当了太后,在宫里也是属于小透明的存在,皇帝给她请安,从来没有多话,两句话说完就走,今天也不例外。
倒是卫太后那里比较麻烦,卫太后是当今的生母,要论出身,比苏太后还不如,不过人家肚子争气,先皇驾崩时,仅剩的两个皇子都是她所出,母凭子贵,那是必然的事情。
皇帝到了衍庆宫,卫太后别的话不多说,见面就说自己昨儿做了个梦,梦见长平王吃苦云云。皇帝气得什么话都不想说,人家苏太后见了他,都会问两句身体可好,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起码姿态是摆足了的,他这个亲娘倒好,眼里就只有五弟的存在,根本看不见他。
搁在以往,皇帝还能向卫太后解释两句,藩王就藩是祖宗规矩,他动不得,再说长平王八岁封王,十六岁就藩,他已经是顶着宗室的压力格外开恩了,不可能再有恩典。但是皇帝今天心情不好,急着去见凤琪,也就不和卫太后多说,请过安就转身走人,等他走出衍庆宫的大门,还能听到卫太后在后殿抱怨的声音。
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径直朝着栖凤宫而去,可皇帝没想到的是,他到了栖凤宫,竟然发现凤琪不在。
“华卿去了何处?”不仅凤琪不在,他的两个大宫女岸芷和汀兰也都不在,皇帝只能把栖凤宫的太监总管吉祥叫来问话。吉祥是皇帝亲自派来栖凤宫的人,这个人的优点是秉性忠厚、为人老实,缺点是胆子太小、经不得事。这不,皇帝召他问话,他都是颤颤巍巍的,声音比蚊子还秀气,“回禀陛下,太皇太后召了华卿殿下去慈宁宫抄写经书。”
皇帝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太皇太后召凤琪前去抄经,这怎么可能,况且他刚去过慈宁宫,太皇太后根本没有提及此事。皇帝思索片刻,又问道:“太皇太后每天都会召华卿抄经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天抄写多久?你如实招来。”
吉祥想了想,细声细气地回道:“陛下上月十六离京,太皇太后从十八起每天召华卿抄经,巳时去,酉时回。”
皇帝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本来还想着,抄经是积累功德的好事,每天写几个字也不算什么,不料太皇太后竟然让凤琪每天抄写四个时辰的经书,这哪里是积德,分明是造孽才对。他马上又问:“华卿是何时诊出身孕的?”之前也就罢了,凤琪自幼文武兼修,抄经四个时辰虽然辛苦,倒也不是撑不住,可他既然有了身孕,太皇太后为何还能如此。
吉祥被皇帝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得一个寒噤,老老实实回道:“华卿殿下是上月二十六诊出怀有身孕的。”
“啪!”皇帝震怒,重重一掌拍在黄花梨的几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吉祥蜷成一团,根本不敢抬头。
恰在此时,有宫人来报,华卿回宫了。皇帝马上收敛起了怒容,露出一副温和的表情。
凤琪带着岸芷和汀兰回来,见到坐在昭阳殿正殿的皇帝也不奇怪,规规矩矩请了安。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一把将凤琪揽入怀中。
凤琪进宫已有四年,对皇帝突如其来的亲密举止仍是不适,下意识地推拒了下,“陛下,别……”
皇帝的声音透出些许颤抖,环抱凤琪的双手也收得更紧,“怀瑾,别动,让朕抱着。”怀瑾是凤琪的字,是他加冠那年,皇帝亲自取的。
感觉到皇帝异样的情绪,凤琪不在挣扎,温顺地靠在了皇帝胸前,眼神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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