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凤琪身体有恙,萧写意哪里还能躺得住,立时睡意全消,只见他披衣起身,趿着鞋就往凤仪殿而去。
顾微见状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凤琪果然是萧写意最大的软肋,不管什么事,只要跟他沾边,皇帝就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自持,亏他还能记得坤宁宫是他的地方,没有召栖凤宫的人进来问话。因为不确定萧写意是否还会回来,顾微不敢马上就睡,便唤人进来点亮了灯,拿了本书歪在灯下看。
皇帝不在,坤宁宫的宫女方敢留在殿内伺候,墨雨一边把灯拔得更亮了些,一边为顾微打抱不平,“殿下,你就是性子太好了,他们才敢一个、两个都这么放肆。”
不怪墨雨多想,而是皇帝以往的表现,给了她这样的印象,“上次是怡妃,说自己头疼,再上次是慎贵嫔,说是大皇子发热,她们这些人也真是,有个头痛脑热的,那就应该传太医啊,找皇上有什么用,皇上又不会治病,没想到华卿也学会这一招了,亏得殿下还对他那么好,真是忘恩负义……”
墨雨越说越带劲,顾微初时没理会她,只管看自己的书,后来听她越说越不像样,方厉声喝道:“墨雨,闭嘴,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顾微御下向来宽厚,墨雨又是他进宫的时候从顾家带来的人,平时就是重话都没听过几句,难得见他发火,立即就吓得跪下了,连声道:“殿下息怒,是奴婢多嘴了。”
顾微冷眼看着墨雨,淡然道:“墨雨,你跟我进宫也有十来年了,在这宫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还不知道么?”
墨雨跪倒在地上,除了磕头认罪,什么话都不敢说。顾微静静看她半晌,抬手示意墨雨起身,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片刻,砚雪进来禀报,说皇帝跟着栖凤宫的人过去了,临走前吩咐皇后不用再等,自己先睡。听了砚雪的话,顾微的眉心轻轻蹙起,怡妃和慎贵嫔争宠,不时使点小手段,那是家常便饭,宫里人都早已见惯不怪,可是凤琪,他不是这样的人。
在顾微看来,他和凤琪是同一类人,在他们原本的人生规划里,都是没有进宫这一项的,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们的命运,在皇家的安排下,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他和凤琪的区别就在于,他是太皇太后安排进宫的,萧写意不喜欢他,除了皇后该有的名分,什么都不肯给他,如此一来,顾微倒也落得清静。
凤琪就不同了,他的进宫,是皇帝和太皇太后抗争的结果,有先皇的姚贵君为鉴,太皇太后对任何皇帝专宠的人,无论男女,都是极看不惯的。
如果凤琪是个一心向上钻营的,萧写意的万般宠爱,或许还能成为他的后盾,可他偏不是。对于十七岁就中了探花的凤琪而言,他的志向从来就不在后宫,皇帝对他再是宠爱,他也不会在意,因为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这样一来,凤琪在宫里的日子有多难过,顾微可想而知。
近段时间,太皇太后天天让凤琪抄经书,不仅规定了时间,还规定了字数,要求非常严苛。顾微见凤琪抄得辛苦,暗地里帮他抄了不少,不过这些事,他没打算让萧写意知道,以免多生事端。既然不是争宠的手段,半夜还让人来坤宁宫请皇帝,凤琪的情况肯定是非常不好,顾微不禁为他担忧起来。
之前在坤宁宫,萧写意不方便多问,出了门就不同了,他抓住吉祥的肩膀,急切道:“你说清楚,华卿到底怎么了?可曾宣了太医?”
萧写意的步子迈得很大,吉祥个头不高,要不时小跑两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他边走边回话道:“回陛下的话,太医已经宣了,可季太医说他看不出殿下有什么不妥,殿下的脉象一切正常……但是殿下痛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吉祥的声音到后来都透出哭腔了。
凤琪痛得厉害,太医却看不出原因,要说这里头没鬼,萧写意根本不信。走到僻静无人之处,他让吉祥等人退后,唤了影卫出来,问他们白天让找的大夫,现在找到没有。影卫立即现身,表示大夫早已带进宫了,因当时华卿已经睡下就暂时安置在了别处。萧写意颔首表示满意,让他们马上把人带到栖凤宫的后殿。
此时,栖凤宫已是一片混乱。凤琪痛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季太医看了却是束手无策,岸芷和汀兰几个更是慌得不知所措,连萧写意什么时候到的都没留神。
除了凤琪,萧写意眼里什么都看不到,他匆忙赶到床前,拉着凤琪的手柔声安慰道:“怀瑾,不要担心,有朕在这里,没人可以伤害你们。”
凤琪紧紧咬住下唇,艰难地冲着萧写意笑了笑,只是那笑,实在不好看,“陛下,臣、臣没事……”
“痛成这个样子还敢说自己没事,你信不信朕给你治个欺君之罪。”萧写意冷着脸说着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殿内的气压因此变得更低了。凤琪八岁就开始给萧写意当伴读,不仅是陪着读书,骑马射箭也都跟着学,因他年纪比萧写意和龙俊都要小些,练习的时候没少受伤,可萧写意从来没见他皱过眉头,此刻见他为了不发出声音,连嘴唇都咬破了,心里的愤怒不言而喻。
影卫把人藏得严实,宫外请的大夫迟迟未到,萧写意只能先骂着季萌出气,“从华卿有孕起就是你在照顾,现在到底什么状况,你倒是说啊!”
季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华卿殿下脉象平和,臣学艺不精,实在看不出有异,望陛下赎罪。”
萧写意还要发怒,凤琪伸手扯住他的衣袖,“陛下,不要责怪季太医,呃……”腹中的疼痛愈演愈烈,凤琪痛得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
“怀瑾,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朕。”萧写意顿时顾不上季萌了,忙扭头去看凤琪,还从岸芷从中接过湿巾,帮他拭去额上的汗水。
就在皇帝急得火烧眉毛之时,影卫终于把宫外请来的大夫带了过来。萧写意抬眼一看,差点傻了,这位大夫的年纪,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只见那白发白须的老者在影卫的搀扶下走到皇帝面前,颤颤巍巍地准备跪下给他请安。
萧写意伸出右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不想那老头儿眼神不好,竟没看见,仍是跪了下去,“老朽叩见皇上,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萧写意本来就嫌弃老头儿年纪大,现在更是不放心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站在旁边的影卫,想要问问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找了这么个人来。
萧写意身边的侍卫,人数固然不少,可能被视作心腹的,却没有几个,风雨雷电四大高手,可谓是简在帝心,深得信任。
狂风是影卫的首领,更是四大高手之首,皇帝从宫外请大夫这事儿,风险不算高,却要求绝对保密,不能被外人所知晓。萧写意就是看中狂风办事稳妥,才把这件事交给他,谁知他请来这人,萧写意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面对皇帝质疑的表情,狂风并不担心,他走到萧写意跟前,压低声音说道:“许大夫是当年给姚贵君安胎和接生的人。”皇帝的表情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就跟看到救星似的。
说起姚贵君,那可是宫里昔年的风云人物,先皇在遇到他以后,把后宫三千,全部抛之脑后。后来姚贵君有了身孕,先皇更是公开表示,只要生下的是皇子,他就将其立为太子。
姚贵君怀孕之前,先皇的后宫生育了五位皇子,其中两位夭折,只有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尚在。因为两任皇后都没有生育皇子,三位庶出皇子机会均等,二皇子由于年纪关系,稍占起手。
先皇要立姚贵君之子为太子的话一放出去,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几位皇子的生母、养母,因为立场的关系不好明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恨姚贵君。顾太后作为先皇的生母,可就没有这些顾忌,她公开发话,不赞同先皇的说法,两人的母子关系闹得很僵。
随后不久,二皇子因冲撞姚贵君,被先皇责罚。这事原本不算什么,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偏偏二皇子身体弱,性子执拗,被先皇罚跪回去就高烧不起。
二皇子的生母李昭容气不过,便去顾太后面前告状。顾太后本就不喜姚贵君,如今有了借口,正好罚他。姚贵君身边的宫人看情形不对,就向先皇求救。
惊动了先皇,顾太后要罚姚贵君,自然是罚不成了。不仅如此,告状的李昭容还被先皇降了份位,从昭容降到昭媛,并且罚俸半年,三个月不得出永寿宫。
二皇子哪里想得通,明明是自己被人欺负了,父皇不帮自己也就罢了,还罚自己,母亲替自己讨公道,不仅没讨到,也被父皇惩罚了。本就是体弱多病的身体,再多思多虑、敏感易怒,二皇子的病情越发不可收拾,拖了大半个月,竟然去了。
李昭媛早就不得宠,儿子是她唯一的指望,如今二皇子没了,自然一门心思想要报复。她的手段倒也直接,竟然设法买通了姚贵君宫里的人,给他下了很重的红花。
先皇震怒,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提溜了过来,命他们必须保住姚贵君和皇子。因李昭媛下药太狠,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磕头请罪。皇帝不信,认为是太后从中作梗,却也无可奈何。
后来就是这位先皇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许大夫,救下了姚贵君和六皇子。
萧写意不知道狂风是如何寻到许大夫的,却不忘给他一记感激的眼神,“许先生不必多礼,快来给华卿看看。”萧写意把许大夫从地上请起来,直接拉到床前。
给凤琪把了脉,许大夫又问了季萌和岸芷、汀兰许多事。见他的面色变幻莫测,皇帝不由担心地问道:“许先生,华卿的情况到底如何,你能先给他止痛吗?”
许大夫慢悠悠地开口道:“先扎两针试试吧,效果如何,我眼下也说不上,他这情况,有点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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