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李家明的二婶终于回来了,从汽车站到菜市场,不停地接受别人的恭维,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几岁。自从她已经在腹中成型的小儿子,被强行人流之后,就再没有如此高兴、扬眉吐气过。
当然高兴,当初麻着胆子做的那三个铺面,两夫妻都盼望着能租出四五百块钱,没想到被侄子租出了两千九的天价,楼上的房间都还没开始出租。虽然传民也说,不能总沾家明的便宜,该是他的就要还给他,但一个月租五百还是稳稳当当的。
月租一千五啊,一年就是一万八!而且是以后年年都会有!
每年一万八啊,莫讲以后三妹、满妹读书的钱够了,就是大妹、二妹的嫁妆都足够了!还是他们县里做生意的老板说得对,一铺养三代啊,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听家明的,胆子再大一点,多做几幢就好了。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的,二婶最高兴的、又不敢随便跟人说的是县里的店子,家明真是个天才啊,谁都没想到搞装修会那么赚钱!
要不是她去了县城,几个叔伯又正好对账,连她都不知道个多两月的时间,就能赚那么多钱。虽然传健总说这些生意不算,都是董昊拉过来的有钱人家的生意,以后赚的才是长久钱,那也不少了!
买了一大堆好菜回到家里,正高兴的二婶没发现,小女儿跟自己撒完娇、索要完好吃的,居然去给自己倒了茶,还继续拿起芦苇扫把扫地,而且还扫得那么乐意。
喝完一杯凉茶,二婶起身去自家菜园、田里打了个转,叫上正忙碌的妯娌们晚上过来吃饭,才看到自己侄子骑着车带着小侄女,悠哉游哉地回来。看这样子,这俩家伙应该是刚从他们阿婆家回来。家明就是有良心,工程队每个月给他三百块钱,不是花在几个妹妹身上,就是用在他阿婆阿公身上。
“二婶!”
正骑着车的李家明一叫二婶,抱着他腰坐在车后面,两条小短腿还在晃悠的小妹立即跳下车飞跑向二婶。
“二婶!”
“文文”,已经跟李家明样不再叫小妹‘文妹’,而是叫‘文文’的二婶,抱着扑过来的小侄女,开心道:“真乖,快回去吃东西,婶婶买了上次你们最喜欢吃的蛋糕,就是有奶油的那种。金妹她们都在等你吃,快点去!”
“哎”,一听有上次昊哥哥送给满姐的那种蛋糕吃,小妹撒开两条小短腿就往二婶家跑,看得李家明笑得合不拢嘴。
菩萨保佑,小妹的心理阴影全没了,现在是一个最快乐、最阳光的小女孩!
“家明,阿公、阿婆好不?”
“好”,李家明接过二婶手里的菜篮子,挂在自行车把手上,陪她回家。
“家明,传民想让大嫂去同古帮大家做饭,顺便照顾家德他们读书,你觉得怎么样?”
应该是大伯想大婶去县城照顾孩子,才让二伯去跟传猛伯说。
“传猛伯不愿?”
“嗯”。
不愿是正常的,上次四叔建新房时,大婶提前喂猪潲的事给他们的印象太恶劣了。现在店里加上请的工人,三十多个人的伙食一天少说也有百多块钱,传猛伯哪放心让大婶去帮忙?
“现在店里生意好吗?”
二婶下意识看了下旁边,小声道:“上个月到这个月已经赚了九万多,还有三多万块钱的账没结。家明,二婶都有些怕了,一个洗脸用的陶瓷盆,进价才三十八块钱,你大伯开价就是两百,那些人连价都不讲就买!”
这算什么贵?人工、辅助材料都要钱的。
“那些钱都另外算的!你不晓得,就那些软管十块钱一米,你大伯都敢收人五十块钱一米,还说没赚人家一分钱,说那是不锈钢软管!”
李家明也吓了一跳,以前光知道这行暴利,可没想到会有这么暴利,难怪二婶开始害怕了。也是,这几单生意都是昊哥介绍的,要不是收礼收得手软的官员,要么就是发了财的生意人,只要服务、装修的质量好,花个几万块钱装修房子,人家哪会眨下眼睛?
别看现在平均工资低得吓人,有钱人照样有钱得吓人,这个年代只要胆子够大、运气够好,发财是分分钟的事。自己不就空手套白狼,凭几句话就赚了份不菲的家产?
“家明,传健说以后生意不会这么好,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吧,不过以后装修的人会多起来,生意又会好起来的,只是赚得没这么多而已。人都有攀比心理,看到别人家漂亮,也就会想着装修一下。只是有钱人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人不会象昊哥介绍的那些人样,不把钱当回事。”
李家明解释了几句,感叹道:“哎,大伯是穷怕了,连这点小钱都舍不得花,想让大婶去店里帮忙,既赚份工资又能就近照顾四个孩子,未必是起了歪心思。二婶,大伯是聪明人,店里这么赚钱,他还怕沾了小便宜,让传猛伯踢掉他呢。”
“嗯,传猛哥是太小心了点”。
知道大伯的为人,又有些盲目信任侄子的二婶也连连点头附和,小声道:“你更会说话,要不你去跟大嫂说说,让她去县里租个房子?钱不是这样省的,大伢、二伢明年就第二次高考,家里人帮不了他们读书,生活上的事总要多照顾一下。”
个多两个月了,传猛伯他们都是粗人,光顾着赚钱也没回趟家。估摸着除了二婶外,其他婶婶都还不知道店里有多赚钱,大婶才还象从前样省死省命,想攒下每一分钱供四个儿子读书。这活李家明可不干,这是个赚人情的活,得让二婶去做。
“二婶,你去跟大婶说,她要是晓得店里这么赚钱,会舍得那点钱的。即使除去工人工资、开销,大伯一个月也能赚几千块钱,还要田里土里的东西干嘛?我跟她有过仇,我说的话,她不会听的。”
“是哦,嗯,还要她嘴巴严点”。
二婶这才想起年初的事,自己转头去了菜园里,也想起了回家时,传健再三交待她嘴巴要严,财要不露白,除了家里几妯娌和家明外,连各人的父母、崽女、兄弟姐妹都莫讲。这是正理,哪怕没有大哥说的那样吓人,单单跑来借钱的亲戚都会烦死人。以前自己家出事时,除了自己几兄弟姐妹和阿婆屋里的表哥,可没人伸过根手指头。
李家明推着车回到家,看了眼没太扫干净的地,还是痛快地在满妹塞过来的小本子上签了个名。孩子嘛,不指望她真能象大人样干活,只要让她明白赚钱不易就行,没必要那么严苛。
李家明在吃得小脸花花的小妹手里,尝了半块甜得发腻的奶油蛋糕,示意正吃得高兴的毛砣、细狗去跑步。等三人刚出门,也被奶油弄花了脸的满妹立即搂着正在吃蛋糕的小妹脖子,在她耳朵边小声道:“妹妹,快回家扫地,我特意搞脏了。”
小妹虽然没了心理阴影,但这样的坏事干起来,还是有点心虚,沾满了白花花奶油的小嘴,也凑到姐姐耳朵边小声道:“哥哥会骂我不?”
“你昨天去了阿婆家,本来就少赚一毛钱!又不是你搞脏的,你怕什么?”
“嗯”,小妹从桌上抓了块蛋糕塞进小嘴里,又一手抓了一块拔腿就追。一毛钱对于小孩来说已经很大了,她们最喜欢吃的‘酸梅粉’都才卖一毛钱呢。
等李家明带着追过来的妹妹回到家,看着堂屋地上发蔫的野草、树叶,不禁哭笑不得。昨天出门时,小妹明明刚扫过地,得了自己一个签名,满妹这造假也太假了吧?好歹也弄点纸屑、糖果纸之类的,要再逼真点,那就打开门把鸡鸭放进来,让它们拉两泡鸡屎鸭粪啊?
“哥哥,我去扫地!”
“嗯,是很脏,回来”。
“哦”
看着嘴里还含着蛋糕的小妹涨红着脸不敢看自己,李家明拿了条毛巾替她擦掉脸上的奶油,扭过头去直偷笑。小孩就是小孩,就她们刚吃的蛋糕,每一块都够她们最少扫两次地了,可还是照样扫得高兴。
自己赚的钱,就是与别人给的钱不同,哪怕只是一毛钱。考大学也是这样的,靠家里走门路上大学与靠自己努力考进去,对于当事人来说,也是有本质区别的。这种本质上的区别,用时髦的话来讲,那就是成功之后的成就感。别小看那种感觉,它能让人奋发向上、自强自立,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而非是社会的寄生虫。
等李家明监督毛砣、细狗跑完步,带着几个小家伙洗完冷水澡、回家吃饭时,几个婶婶看似都在忙,可每人都目光呆滞,只有不明就理的三姐一个人在炒菜。
嗯,这次不用自己提醒,婶婶们都知道财不露白了。崇乡这地方好歹人少,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当官的、混混都要顾忌着点名声。同古街上不比这,李家没有什么势力,要是再喜欢显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横祸上/门了。这个年头的官员、混混,可都是要钱不要脸的,为了钱什么事都敢干。
若不是自己后面有两位校长,有个远房外公在乡政府当副书记,还叫地头蛇张建军作三叔,自己一个十几岁的伢子,敢在街上炒店面?敢跟曾宁生、林全保那样的大人讨价还价?
有财富没实力,那就是块肥肉,而且是谁都可以咬一口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