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了一场暴雨,今天非常凉爽,可李家明额头上却开始微微出汗,因为二婶油盐不进,就是不愿意将店面租两千块钱一个月。
没法子了,李家明只好出狠招了,这年头四千块钱一个月的生意可不好找,现在老师们的工资都才四百来块钱一个月呢。
“二婶,话不是这么说的,上次我们分王振国三成股份,不也是逼他分的。要是我们不逼,他会主动给我们?”
“那不同,没有传民他连柳校长的屋都进不了,再说他让出三成股份,赚得也不比以前少。”
行,只要您老人家愿意跳坑就行,李家明立即提醒道:“二婶,我们上次赚的钱可也不干净,那是赚了公家的钱,用你们以前的话来说,那叫‘挖社会主义墙角’!”
可没想到二婶理直气壮道:“不赚公家的钱,还赚私人的钱?那帮打短命的,除了欺压老百姓,还会干什么?”
没话说了,李家明知道不能再反驳了,几年前二婶被强行做人流、绝育手术,那都是禁忌话题。对于深受伤害的二婶来说,那帮当官的没好人,都是比‘王沪生’(《渴望》人物)还坏的坏蛋。
亲娘好打崽,亲崽好撑(顶撞)娘,既然说不通道理,那就只能先干着再说,将二婶当亲娘待的李家明愤愤道:“二婶,我不跟你说了,反正你要不乐意,我就自己租两个店面给他。送上/门来的钱不要,我又不是蠢牯!”
拜观音拜得比谁都虔诚的二婶也火了,伸手就揪住侄子的耳朵,骂道:“明伢,那是不干净的钱!”
她这一揪,没让李家明发火,反而揪得他心里一暖。自从自己砍了大婶一刀后,二婶她们都对自己好言好语,连句重话都不肯说了,如今终于重新揪自己耳朵了。
“曾叔叔,您快请进,家明跟我姆妈在说点事,马上就出来。”
听到外面三姐的声音,二婶立即松开手。在外人面前,女人得给男人面子,李家明虽然是自己的侄子,可也是二房里顶门撑户的男子人。
亲情归亲情,利益归利益,李家明可不愿意因为二婶的固执,让她家损失几万块钱。几万块钱啊,二伯跟在王振国后面做工程,辛苦一年也就赚个万把两万块,就更别说以前做工一年不过赚三四千块,可莫让二伯回来跟二婶吵一场。
拜菩萨,拜菩萨,还真是拜出鬼来了!没保佑家里太平,还保佑出家门不宁?
李家明揉了揉被揪疼的耳朵,愤愤不平地小声道:“二婶,这事我不能依你。我不管钱干净不干净,只要不违法犯罪就行。我们先去签合同、拿钱,这事您得跟二伯商量着办,这可是三年七万二千块钱!”
“不行!”
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李家明,想哭的心都有了,二婶倔起来二伯都要避让三舍的,这不是让自己见财化水吗?
钱与亲情之间的矛盾,李家明只好放弃再讹曾老板一把的打算,哭丧着脸小声央求道:“二婶,你就把曾老板当王振国,我拿他的钱不会让他吃亏的。只要你先签了合同,我保证他会将你当观音菩萨供!”
讹别人的钱与帮别人出主意拿别人的谢礼钱,这是有本质区别的,拜观音拜得死心眼的二婶终于松了口,迟疑道:“真的?”
“二婶哎,我骗过你吗?”
还真没骗过,李家明从小就性子倔,干了错事宁愿挨打都不说谎的。
“行,还有这是你谈下来的,两个店面全归你。”
这怎么行?自诩为生意人的李家明,如何能干与生意规矩不符的事,何况这还是将自己当亲儿子待的二伯、二婶?
“这有什么不行的?明伢,该是伯伯婶婶的,伯伯婶婶得,不该是我们的,就不应该得。要是伯伯婶婶还跟以前样没钱,我们得了这好处也心安,侄子帮伯伯婶婶,我们高兴。
现在伯伯婶婶又不是没钱,再沾你的便宜,我们会不安心的!明伢,做人要知足。你帮二伯出主意,让他当二老板,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再沾你的便宜,那就是贪得无厌了。”
“不行!”
“那我不签!”
两婶侄僵住了,要是二婶不愿意签字,十三岁半的李家明是没有办法跟人签合同的。二婶坚决不签,二伯也会不签的,李家明只好屈服。反正这钱花在姐妹们身上就是,比如给大姐妆嫁就不错,帮二姐去开店也行。
两人出了房间,一起将带着一包钱来的曾老板迎进书房,二婶换上笑脸与曾老板客套,还支使三姐去买冰棒。有了昨夜的交锋,曾老板也不敢再玩什么心眼,而且还得帮李家明说好话,操着杂了些江浙口音的崇乡话道:“嫂子莫这么说,快莫这么说,我还得感谢家明帮我的忙呢。”
做人要讲究,哪怕是割了人家的肉,也得让人疼得心甘情愿。自认做人讲究的李家明,从抽屉里拿出草拟好的合同,放在曾老板那包用报纸包的钱边,笑道:“曾叔叔,要不要我给您出个主意?”
“你说你说”。
李家明将旧派克金笔递过去,让强颜欢笑的曾老板和正高兴的二婶签了字、点清楚了钱,才笑眯眯道:“曾叔叔,我听说你们浙省人敢赌,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嗯”,曾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李家明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提醒道:“曾叔叔,您还没想到?”
“什么?”
操,现在这些老板哪是什么生意人?就这脑子,还好意思做生意?
孙子明暗骂了一句,接过三姐跑下去买来的绿豆冰棒看了一眼,又看看小妹手里的雪糕,连忙把两人的换了过来,交待道:“三姐,以后不要给她们买这种雪糕,这种是奶精做的,小孩吃多了没好处。”
“啊,我还以为你喜欢吃绿豆的呢。”
绿豆的一毛钱,雪糕两毛钱呢。节俭的三姐连忙也拿手里的绿豆冰棒去跟满妹换,那个好吃的小不点立即跑进房里,还将门从里面给锁掉了。
“算了算了,下次注意一点。”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么一打岔,曾老板看着手里的雪糕直发愣,他在老家的两个孩子也是只吃雪糕、冰激凌的。
李家明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安慰道:“没事,你们那经济发达,小孩吃的都是正规厂家生产的。”
“也是,我们那的雪糕两块钱一根。”
九二年两块钱的雪糕,恐怕只有那些‘和路雪’之类进口品牌,才能卖得起这价吧?李家明心里更有数了,这位曾老板是土财主,这几年不知在崇乡赚了多少钱。
“曾叔叔,我们都是生意人,我帮你出个主意,赚了钱能分点好处吗?”
如果没昨夜那档子事,曾老板只会把李家明当早熟的伢子看,但有了昨夜惨痛的教训,他不得不小心翼翼道:“家明,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知道,要是没把握,我也不会开口。你放心,我出主意你自己决定。不想做这生意,就当我没说过;不过,做成了这生意,你好歹也得打发我点。”
有选择的自由,这就没什么问题,精明的曾老板松了口气,客套道:“说来听听。”
“校服!”
曾老板一头雾水,茫然道:“家明,什么意思啊?叔叔脑子没你聪明,有话就直说。”
妈的,这种人也能做生意?还能发那么大的财,小孩吃雪糕都能吃两块钱的?
“你不看电视的吗?”
“看啊,我天天看《天龙八部》。”
李家明无语了,只好耐心道:“我看电视里,好多学生都穿好(校)服,就是那种运动服一样的衣服。我们这里还没人做这生意,你不是说你岳父家做服装厂的吗?”
为了怕这金主听不明白,李家明又用普通话说了一遍。
“校服?好服?”
‘啪’的一巴掌,曾老板狠狠地在自己额头上甩了一巴掌,欣喜若狂道:“家明,家明,叔叔谢谢你了!”
确实要谢谢,很多事情就是一层窗户纸,别人不捅破大部分人就习/以为常。
隔行如隔山,曾老板自己孩子就穿校服,只是他常年在崇乡做山货生意,注意力不会往那方向上想,加上浙省话与崇乡话都与普通话同字不同音,他不知道那衣服叫校服,也没往那方面想。今年最小的孩子考上了技校,妻子可以过来团圆了,浙省人勤快,他就想开个服装店多赚点钱。当然,要是他老婆过来了,或许不用李家明提醒,她也能想得到,毕竟她是做这一行的。
浙省人团结,曾老板自己找了条财路,就会带着兄弟一起干。他在榧子产量集中的崇乡开店收购,在其他乡镇也设了点请人收,他的两个兄弟还在周边其他县收。对照以前的印象,曾老板知道这些县都没孩子穿校服,要是抢在别人跟风前,把校服生意拿下来,恐怕又是一桩贩卖香榧式的暴利生意。他是生意人,知道打通了学校的关节,以后这生意就会年年有做,即使换了校长也能做下去,直至有强力人物出现抢掉这买卖。
这是大买卖!
只要你高兴就好,李家明将吃剩的小木棍扔进垃圾蒌里,笑吟吟道:“曾叔,别光顾着高兴啊,说说我们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