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摩托车就是好,骑起来风嗖嗖的,哪怕太阳晒死人,李家明兄弟到了街上时,也没出多少汗。
要落实上头救济政策了,乡政府人声鼎沸,院子里或站或蹲着百多号壮劳动力,叭着海绵嘴烟或抽着旱烟筒,兴奋地讨论着今年能减免多少公粮。连平时有人坐班的党政办里都没坐人,全在院子里如临大敌,生怕这些人上本就吵成一锅粥的二楼闹事。基层政府就是这样的,平时静悄悄的象没人,一有事那些村干部就得带人来撒泼打赖,不管能争到多少好处,但总要给村里人一个交待——他们尽了力。
“孙乡长,你莫欺负人,我们游沅的受灾情况早报上来了!张建军,你莫走,当时就是你带人来核实的。”
“王树朋,你这么大声干嘛?我早就说了,现在乡上忙不过来,十几个村总要一个个来吧?”
听到楼上的动静,毛砣骑在车上犹豫道:“家明,要不我们晚上来吧?”
李家明也有些后悔车骑快了点,但进了这个院子,众目睽睽之下莫非还能走?操,不就是演戏给楼下的人看吗?
“没事,我们上去。”
跳下摩托车打开车后的箱子,脸上浮起笑意的李家明,当众拿出那两条‘芙蓉王’、四条‘白沙王’,拆开一条‘白沙王’一路发过去。
“仕民表叔,你帮我发喜烟。金淦姐夫,快快帮下忙”。
李家一下出了两个大学生,全崇乡谁不知道、谁不羡慕妒忌?混在人群里的陈金淦他们赶紧帮忙发喜烟,有好事者接了好烟还乐呵呵地添乱。
“李家明,你光发‘白沙王’不发‘芙蓉王’,不是来乡上送礼的吧?”
“就是,你们李家也太看不起人了,给领导一条条送,给我们一根根发!”
妈的,这帮柏木的家伙嘴巴真贱,李家明依旧笑眯眯地回骂道:“金生,莫乱讲事!三叔、孙叔叔跟我们没亲戚关系,还人不到礼到,你可是我二婶的表侄子,也没看到你去我们屋里送个礼?
吃亏了吧?我们李家人做酒,那是送多少回多少!你问问金淦,看我打了乱话(胡说)不?”
陈金淦是生意人,这又是发喜烟,也乐呵呵地给他的族兄弟们浇粪泼尿,给大家图个乐子。
“家明说的没错,金生你跟诗梅婶婶都没出五服,好意思不去吃酒、送礼,倒好意思来挑家明的礼数了?”
崇乡小,在这等结果的人拐弯抹脚都能攀上亲,有了陈金淦的胳膊往外拐,其他村的人自然也落井下石,嘲笑或亲或近的亲戚们。上面吵归上面吵,反正最差的结果也能减不少公粮咧。
“就是,柏木人也就是拳头硬点,要说礼数可真不怎么的。”
“对对,要我说啊,柏木的陈家以后要去讨个李家的媳妇,也改改种,莫尽出些不懂礼数的憨货!”
“算了吧,李家的妹子要不会读书,要不会做生意,还看得上陈家那伙蠢牯?”
成功转移了矛盾的李家明带着毛砣发了一圈烟,夹着剩下的两条‘芙蓉王’和三条半‘白沙王’,在乡亲们的笑闹声中上楼。张建军兄弟各送了两百块钱,孙乡长没送钱但送的礼更大,来回礼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让大家看到了更得光明正大去回礼。
还是那句话,崇乡太小了,十三个村万把人,随便拎出两个都能攀上瓜棚亲(远亲里的远亲),李家明兄弟刚进会议室,就让正有些发急的王支书嘲讽道:“家明、毛砣,你们该不是来拍马屁的吧?”
操,老子又没惹你,冲老子来干嘛?
不过,这姓王的要论起来,还是二婶、红英婶的远房太公,昨日还在黄泥坪吃酒,这气李家明也只得受着,还得陪笑道:“树朋太阿公,蒙孙叔叔、三叔看得起,又没来吃餐便饭,我们是来回礼的。”
“哦,耶,没看出来啊,军伢子还晓得礼数?军伢,你婆婆就是我们王家的女,你办事怎么老是没名堂?”
李家明可不管这些干部的屁话,你王树鹏当了几十年的村支书,还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不过是演出戏给楼下的村民看,该得的好处还能少你的?李家能两户拿全免、五户免80%,估计你也是全免,不过是得了便宜还不卖乖而已。
“孙叔叔、三叔,蒙两位叔叔看得起,饭都没来吃一餐,一点点心意可莫见怪。”
已经吃了饭、得了回礼的张建军,连忙将递过来的、扎着红纸条的‘芙蓉王’塞到领导手里,玩笑道:“领导,算我拍个马屁,昨天没喊你去吃饭。我还以为你早去了,没想到你老人家还在加班。”
送礼、回礼是礼数,哪怕是晓得这是李家在拍领导马屁,刚才还吵闹的几个村支书、村长都不乱扯淡、胡闹。能当村支书、村长的没人蠢,送礼最多百把块钱,回礼却明显是四百多,而且还有四条九十五块钱一条的‘白沙王’,这不是拍乡上领导马屁是什么?
估计这次减免公粮,李家沾了大便宜!
不过,这事能嚷嚷吗?不能,人家李家人是凭本事。要是自己家的子孙考得上大学,还有两个以后考得上清华北大的天才,不要自己来吵,乡上也会额外照顾!李家有钱是没错,但乡上领导也要做做人情的,会读书的伢子,哪个不看重,何况这伢子平时又会做人。
白净、瘦削的孙乡长平时抽的都是公烟,他还真不在意两条烟,在意是新冒起来的李家能念他的情,见李家明手里还有三条半‘白沙王’打趣道:“家明,你该不是想一条好烟搭条孬烟,看这里人多不好意思了吧?”
“孙叔叔,你可冤枉我了,乡上的叔叔们给我大哥、二哥打了爆竹,本来想一个人送包喜烟的,结果在楼下发了一圈,就剩下这么点了。三叔,归你去帮我发了,我可没钱再买了。”
“鬼精鬼精!这是喜烟,大家都抽支,要是你们有这么争气的子孙,老子就是去县里打赖,都帮你们争!”
孙乡长笑骂两句,拆开一条扎着红纸条的‘芙蓉王’,拿了一包揣口袋里,又扔了包给党政办领导,最后将剩下的全扔给铁杆狗腿子张建军。
“建军,大家都累了,一人发一包烟,少了的就发两包‘白沙王’。老余,留包烟给熊书记,就说李家明来给他送回礼了。这是喜烟,要他莫嫌少。”
孙乡长讲究啊,几百块钱的烟就这么散掉了,还帮这伢子不得罪去县里开会了的熊书记。可这帮得了包‘芙蓉王’的村支书、村长个个凑趣,夸奖李家祖坟葬得好,就是不说领导大方。
知道这帮混蛋德性的孙乡长也不以为意,挥手笑骂道:“家明,赶紧滚蛋,莫耽误我们开会。哦对了,今日上头拨了批救济粮下来,建军去拿七百斤票给家明,会读书的伢子就应该沾面子!”
受了灾肯定会有救济粮,只是救济的对象肯定要乡、村两级来安排什么时候发、怎么发。七百斤米也不少了,李家明连忙陪笑道:“哎,我们这就滚,孙叔叔、三叔、树朋太阿公……金明母舅,我们先走了。”
笑容满面的李家明打了个罗圈招呼,施施然地带着毛砣去粮站那买米买油,留下这帮干部继续吵架、扯淡。母舅那的粮油是便宜,可粮站里的救济粮更便宜,一分钱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