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几个同乡,李家明兄弟回到银子滩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刺耳的机器声停了,整个村落又恢复了以前的安宁。
看到李家明的车驶进村落,正吃饭的学礼阿公连忙端着饭碗过来寻他,后面还跟着个当了高桥书记的学权阿公。游家对李家明这只外甥狗,那是非常满意的,开个小厂子给大家寻份事做,又让在屋里的女子人种香菇,这两年屋里日子好过,都是托了这只外甥狗崽的福。就连这次换届,当乡长才一届的学权当了书记,不还是县里领导看在传林的面子上?
只是花甲之年的游学礼也有烦心事,传林的厂子越来越不景气,收购的木条价格越来越低不讲,还要的越来越少。要不是上次逃掉那么多林业规费,村上的厂子都要关张。当然,刚当上书记的游学权也有同样的烦恼,乡上集资办得厂子,虽然能保持微利经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不过烦心归烦心,日子还是好过多了,这两年家家都赚了不少钱。大不了,加工完这些木头,大家都去种香菇。有家明那只外甥狗崽,还能亏了一伙阿公、母舅?
昨日传林进来看厂子时讲,家明这小子居然去高三参加高考模几(拟)考试。模几考试是什么东西,自己不晓得也不懂,但家明肯定是有把握考得赢高三的伢子。
赚钱是大事,读书更是大事!前朝怀远公中了进士,才有这几百年来游家崇乡第一姓的底气。都讲亲无三代、族有万年,那得看有没有三代;都讲‘外甥狗,吃了摇尾走’,也得看是谁!
家明这只外甥狗崽可才两代,还是在银子滩长大的,他要是能考个名牌大学,甚至是考个清华、北大,还不是游家人的面子?这只外甥狗有了出息,除了黄泥坪他们本家人外,还不是会关照阿婆屋里人最多?
“家明,怎么样?”
刚起身叫完人,正准备坐下继续啃鸡腿的李家明愣住了,不晓得学礼阿公问的是什么。
“昨日传林进来看厂子,讲你跟那帮高三伢子参加模几考试,考得怎么样?”
呵呵,父亲嘴上不讲,心里还是自豪得很。能让父亲以为自己为豪,即使是两世为人的李家明也喜笑颜开。
“嘿嘿,还行,听人讲比第二名多7分。”
“多7分?那不就是第一!”
年龄不比阿公更大,却当支书兼族长的学礼阿公大喜,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了,冲正高兴的母舅道:“承万,去拿酒啊!不懂礼数的东西,叔叔来了,连杯酒都不斟?多拿个两杯子,七嫂、桃妹也要吃一杯,这是喜酒!”
“哎,这不是你们刚进屋嘛,我马上去拿。有好酒,明伢送了我一箱好酒,正好请两位叔叔尝尝”。
兴高采烈的母舅进房拎了两瓶‘四特十五年陈酿’出来,这酒还是他生日时外甥狗崽送来的,他丈人公(岳父)来才舍得开一瓶呢。
古朴的酒瓶打开,清香四溢,已经多年不沾酒的阿婆刚抿一口,脸上就起了红晕,慈爱地看着外甥孙直笑。现在日子好过啊,明伢会读书、会赚钱、还有良心,红红当了干部、分了屋、还生了崽,连最担心的伦伢都答应回来跑车,一个月能回来看自己两次咧。
有良心的伢子啊,连曾书记、郭县长下乡,自己都只招待‘五年陈酿’,没想到家明送承万这种两百块多钱一瓶的‘十五年陈酿’,还一送就是一箱。两三杯好酒下肚,游家最有出息的游学权才谈起正事,商量道:“学崇哥,家明读高一就考得赢高三伢子,以后不讲考清华、北大,名牌大学总是板上钉钉的事,肯定要来我们祠堂里报喜。
承万,新竹叔叔的坟要大修,不能跟庙下曾家的样,家德、家道他们去报喜,拜坪里跪人都跪不下。他们曾家是小姓,我们游家不同,前朝中过进士、出过举人,这面子可丢不起!”
关系到家族面子,那就是天大的事,支书兼族长游学礼也接话道:“嗯,承万,这事耽误不得。趁着现在厂子里不忙,家明又才读高一,暑假里不要补课,马上把这事办掉。”
敛骨、修坟在农村里是大事,都是本姓男丁出力,不得请外姓人帮忙。李家明作为新竹公名下唯一的外甥曾孙,肯定要回来戴孝的,从高二开始就要寒暑假补课,哪能耽误他的学习?
“要的,我这次回来,也就是为这事。看到大家都忙,才不好意思开口。”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出个争气的外甥,也是我们游家人的面子!那就这样讲好了,等家明他们放了暑假,请小林道士来看个日子,厂里放几日假,顺便把祠堂、门口的桥也修一修。哎,明伢的钱都捐了年多,门口的桥还没动工;族里凑钱也凑了大半年,我们的祠堂都还没修,真对不住祖宗菩萨。”
“要的”。
见阿公、母舅这么兴致勃勃,平时风淡云清的李家明也感到了压力,却又长舒了口气。这几年总是在阿公、母舅、父亲他们面前念叨清华、北大的录取率低,又加上有学权阿公对高考之难的感叹,总算是让大家不再觉得自己一定考得上清华、北大。
吃完午饭,两兄弟回到黄泥坪,刚吃完午饭的二伯正带着几个手下在村口的几棵大樟树下转悠,准备盖一个仿古的大祠堂。
叔伯们干装修这一行四五年了,现在的眼界高得很,早看不上修水那座古不古今不今的祠堂。如今有了积蓄又有了长孙的他们,特意让三哥在学校里请教授设计,想盖一座仿古样式的祠堂。想法是好的,就是不晓得古色古香的祠堂跟七幢洋气的小别墅放一起,会不会太怪异。
“莫操空心,家道的老师早设计好了。看到没,那几棵大樟树一挡,我们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竹子棚挖掉栽上楠竹,林子中间的路弯几下,看相就谐调了。”
“二伯,这得花几多钱?”
“总共要五六十万吧,明伢,做祠堂是大事,不能跟修水的叔伯们样,急急忙忙地做,做完一点都不上档次!”
二伯这马后炮放得好啊,当初修水老家修祠堂,叔伯们都屁颠屁颠地交钱集资、去做义务工,现在轮到他们来鄙夷喽。盖吧盖吧,盖祠堂是对祖宗的孝敬,确实马虎不得,更不能图省钱!
“传民伯伯,这里做祠堂?这也太大了吧?”
毛砣一提醒,李家明也看了看二伯随手划的这块地,也觉得有点大,这块只长小竹子的荒地得有亩多吧。做祠堂是要后辈子孙做,不能请外人帮忙的,要是做这么大的祠堂,还不得累死人?
“不大,正厅、厢房、天井、前门、牌坊,亩把地大什么?没看到银子滩游家的祠堂,也这么大吗?”
跟在两人后面的毛砣,一听二伯这口气就哀号不已,去年做屋还有母舅、姨父来帮,做祠堂还能请外人?
叔伯们都有自己的事,军伢哥哥、大狗伢又要开车,他们最多是动工的时候回来,再从修水请本族人来帮忙,前期的筛沙、挑砖、砍树还不是自己跟细狗做?即使家仁、家义他们暑假里回来帮忙,四个白面书生,能帮着筛筛沙就不错了,还能到山上去砍树?
“你跟细狗不做,谁做?谁喊你俩长这么高大?毛砣,我跟你讲,做祠堂是好事,祖宗菩萨会保佑的!以后星期五夜边就回来,星期天下午再跟车出去,做得个把月时间,沙子跟树就差不多了。”
刚喂完猪的红英婶婶骂了两句,毛砣亲娘莲香婶婶也接话道:“毛砣,我警告你啊,不要喊家明帮忙。屋里就他跟家德最争气,要是耽误了他考清华、北大,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站在太阳下的李家明大汗,婶婶们怎么还想着让自己考清华、北大?
“莲香婶婶,不至于的。”
这事还真至于,以前大家总觉得家明还小,突然一下去参加高三的模拟考试,婶婶们觉得侄子考大学就在眼面前了。
“没什么至于不至于的,上次在同古时,宋老师都讲了,只要毛砣这样认真下去,考师大体育生没有任何问题。既然考大学没问题,他就不能再耽误你。
家仁、家义、家道他们都讲清华、北大难考得上,全地区都每年只能考两三个。家明,你有那个本事就要拼一拼,要是我们李家出两个清华、北大生,婶婶这一世年都值了!”
没办法说理了,叔伯、婶婶他们都跟前世的父亲一样,把读书的事看得比天还大。前世自己会赚钱,还带着兄弟姐妹们赚钱,到头来连父亲都觉得,替他们争了气、挣了面子的,还是读了名牌大学,得了硕士、博士学位的四哥三哥。
没办法说理,那就懒得说了,好歹大家只想让自己去拼一拼,并不强求自己跟四哥样,一定要考上清华、北大。跟婶婶们闲聊了几句,习惯了午休的李家明睡了个午觉,看了会书,刚想进香菇棚帮忙,就让正摘菇的二婶往外轰。
“好好读你的书,这些事不要你做。”
“二婶哎,我刚看完书,出来透透气。”
“哦”
跟莲香婶婶一样望侄成龙的二婶这才作罢,问起他是不是真考了第一名。
“应该是吧,温老师带理科补习班,他大崽就在他班上,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我比他大崽多七分。”
“祖宗菩萨保佑!”
一边帮着婶婶们摘菇,李家明也一边继续给她们打打预防针,清华、北大在赣招生只有那么多,哪那么容易考?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李家明可不想大人们的期望太高了。
“没那事,莫听他们乱讲。清华、北大平均四个县都摊不到一个名额,要考不到全地区前三名,想都莫想那好事。你们以为我是四哥哦,他那脑子聪明得吓人,我要是有他聪明,最少会比温老师的大崽多几十分!”
话是这么讲,但拼还是要拼的,第二天李家明回到同古后,吃完晚饭就去了学校找老师。很多事都是‘旁观者清’,自己哪方面不足,经验丰富的金老师、温老师他们肯定看得出门道,哪不足就得往哪方面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