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圆明园万方安和。
雨落进殿禀报道:“娘娘,齐太医来了。”
青郁道:“请进来吧。”
齐楚进了殿,行了大礼,说道:“微臣叩见静贵妃娘娘!静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青郁道:“齐太医请起。”
齐楚道:“启禀静贵妃娘娘,娘娘交托给微臣的事情,微臣已经办妥,请娘娘不用再忧心。”
青郁道:“好,此事既然已经了了,本宫也了却一桩心事。”
齐楚道:“娘娘福慧双修,泽被苍生。”
青郁道:“恶事做得多了偶尔也会生出善念。”
齐楚道:“娘娘,休要这样说。微臣年少时曾读《太平广记》,记得书中有云: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金刚守护佛门,无威不足震慑魔异,其本质上与菩萨以善渡人、慈悲为怀是一样的。世有贤愚,更分良莠。美丑善恶,一并同在。扬善抑恶,佛门宗旨,扶正祛邪,道之正统。所以,有慈悲菩萨,还得有怒目金刚。娘娘一边力抗恶鬼,一边拯救苍生,德行自在人心,这才使微臣等忠心于娘娘。”
青郁不禁动容,说道:“齐太医,多谢你不辞劳苦,一心向着本宫。”
齐楚道:“这都是应当的,不如由微臣替娘娘诊脉吧。”
青郁点了点头。
风眠依旧将丝帕搭在她腕上。
半晌,齐楚道:“娘娘身体康泰,龙胎也一切安稳。这都是娘娘多行善举之功啊。”
青郁道:“本宫近来觉得人世皆苦,不知道将这个小人儿带到人世是幸还是不幸。”
齐楚道:“所生即是欣喜。依微臣愚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不来见识一遭又怎么知道值得不值得,幸还是不幸呢?”
青郁微笑道:“齐太医,谢谢你开解本宫。医者父母心,果然是与众不同。风眠好福气。”
风眠在一旁低着头,轻轻地道:“娘娘……好端端地说话,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青郁向风眠道:“替本宫送送齐太医吧,本宫乏了,想要歇一会儿。”
齐楚道:“娘娘说过,此物乃是娘娘心爱之物,如今原物奉还,只是瓶中已空。”
齐楚高举双手,将葫芦瓷瓶托过头顶。
风眠接了过来,递给青郁。
青郁自言自语地说道:“物是人非。罢了。”
齐楚道:“微臣告退了,娘娘好生安歇。”
青郁点了点头。
齐楚跟着风眠出了内殿,随后便回太医院去了。
青郁望向京郊的天空,脸上浮现似笑非笑的神色。
喜的是终有一人可以超脱苦海,替她完成了心愿。
怨的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葫芦瓷瓶而已。
京城,和硕长公主府。
长公主将姚方盈叫到房中。
方盈低着头行了个礼,说道:“给额娘请安。”
长公主抬头看了看她,说道:“坐吧。”
方盈浅浅地坐了下来。
长公主道:“本宫听闻你夜夜在房中饮酒?”
方盈道:“本也无事可做,饮酒自娱罢了。”
长公主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只怕是越饮越愁啊。”..
方盈道:“可若是不饮,总是不得安眠。”
长公主道:“也是个可怜孩子。”
方盈默默不语,脸颊因过度饮酒白天也微微泛红。
长公主对苑若道:“替本宫把东西拿给她看看。”
苑若道:“是,公主。”
转身拿出几件做工精细华美的吉服。
长公主道:“清欢身子一向不大好,经不得风吹日晒。青芜出身卑微,上不了台面。你原是左都御史府里的千金小姐,如今也有诰命在身。日后逢年节便由你随本宫进宫。这是专门替你做的吉服,稍后本宫会让人送去你房里。”
方盈吃了一惊,说道:“额娘……我没有资格……这本该是夫人去的。”
长公主道:“不用说了,定了是你那就是你了。本宫告诉你,这也是温宪的意思。依本宫看,温宪心中还是有你的。你也不要再寄情于饮酒了,多多将心思用在温宪的身上才对。”
方盈道:“谢额娘,我知道了。”
长公主道:“好,下去吧。”
方盈默默地退下了。
傍晚,温宪骑着高头大马回了府。
第一件事便是去静欢房里看景行。
景行听见动静早就挣脱了静欢和乳母,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
见温宪走过来,便一把扑过去抱住温宪的腿,口中不停地喊“阿玛抱!阿玛抱!”
温宪抱起景行,说道:“今日乖不乖?可曾惹额娘生气?”
景行道:“景行可乖了,额娘整日都夸景行呢!”
温宪抱着景行往屋里走,对静欢道:“可别惯坏了他。”
静欢道:“景行本就是听话的好孩子,哪里就惯坏了呢?”
温宪道:“过了年就请个先生回来教他读书写字吧。”
静欢道:“额娘早就安排好了,请了当年教你读书的先生,又请了满洲有名的巴图鲁来教他习武。你安心当差就是,家里的事就放心吧。”
温宪笑道:“有你和额娘操持自然是没有不妥的了。”
静欢对乳母和两个小丫头道:“带景行去院子里玩吧,你们两个都跟着去。”
景行仅仅箍着温宪的脖子说道:“不,我要阿玛抱。”
温宪笑着对景行说道:“景行乖,阿玛总要换件衣服再陪你玩呀。你先跟乳母去玩儿,等一会儿阿玛就去找你,可好?”
景行道:“阿玛可不要骗景行啊!”
温宪道:“绝对不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罢将景行放下。
景行主动往乳母跟前走过去。
乳母弯下腰牵起景行的手,带着他往院子里走。
快要出房门的时候,景行回过头道:“阿玛,景行在院子里等阿玛啊!”
温宪道:“好,阿玛等下就来。”
乳母及两个小丫头带着景行出了房门,到院里子那棵梧桐树下玩了。
静欢帮温宪将官服换下,换上了一件石青色轻丝常服。
静欢道:“听说静贵妃娘娘又有身孕了,皇上可让母家入宫陪伴?若有皇命,改日我接了额娘再进宫一趟便是。”
温宪道:“皇上没提及此事。”
静欢道:“你别多心,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温宪道:“我知道,你事事为我着想。若皇上提起来,我再跟你说。”
静欢点点头,说道:“额娘怕我入宫会惹人注目,交待下来以后每逢年节由方盈陪你和额娘入宫朝拜。”
温宪道:“额娘也是好意,你别多心。”
静欢道:“多心倒是不会,我也乐得轻松。景行还小,我每日忙他都忙不过来。”
温宪低头沉吟片刻,说道:“想必额娘已经告诉过你了。今后我日日都在府里,陪你,陪景行。静欢,今后的时日还长……”
静欢微笑道:“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我也已经放下了执念,今后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就好。”
温宪伸手握了握她瘦弱的肩,说道:“我去陪景行了。”
静欢道:“别玩得太疯了,等下就要传膳。”
温宪道:“好,我知道了。”
静欢轻声说道:“去吧。”
温宪松开握住她肩头的手,转身出了门。
景行看到温宪出门,连忙跑了过来,温宪蹲下身一把抱住了他。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回 西峰秀色群芳说皇嗣 鸿慈永祜老妪起杀心
时光匆匆,秋日渐渐近了。
正是“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圆明园池塘里的荷花只剩下一个个枯枝。
是日,圆明园西峰秀色。
皇贵妃端坐在正殿之上,祥贵妃、静贵妃及其他妃嫔分列两旁。
皇贵妃道:“众位姐妹,今日请大家来,是为了皇上圣驾回銮之事。皇上说天气凉了,无需继续劳烦大臣们日日来圆明园,太过劳民伤财,又惦记着静贵妃腹中的龙胎的安稳,因此想早日回到宫里。”
彤妃道:“皇上与皇贵妃娘娘之命,臣妾等莫敢不从。今日回去便让宫里人把东西收拾好,随时准备回宫。”
皇贵妃笑道:“倒也没有那么急,只是提前跟姐妹们提个醒儿,怕到时手忙脚乱的。”
祥贵妃笑道:“皇贵妃娘娘,彤妃这是表忠心呢,只是,急了一点儿。”
皇贵妃并不理睬她,对宁贵人说:“宁贵人,本宫听闻玉麟老将军积功获准绘像紫光阁了,这可是上上荣宠啊!”
宁贵人道:“谢皇后,族中人都与有荣焉,感念皇恩。”
皇贵妃点点头又转向静贵妃道:“静贵妃,今日身体可有不适?龙胎有了胎动没有?”
静贵妃笑道:“已有胎动了,动得好厉害。”
彤妃道:“静贵妃姐姐快跟臣妾与宁贵人说说,这胎动是什么样子的啊?”
静贵妃道:“最开始像有小鱼在肚子里游泳吐泡泡,后来力气越来越大,像是小人儿在肚子里踢人。”
彤妃道:“竟然如此神奇?”
静贵妃道:“的确。别着急,你早晚也会有孕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彤妃道:“我哪有这样的福气。”
祥贵妃道:“彤妃一直颇受皇上宠爱,这肚子却一直没动静也是奇事怪事了。”
彤妃道:“的确不是人人都能像祥贵妃娘娘一样儿女绕膝,凭着这一双儿女就能宠眷不衰,不必担心年华老去了。无福如臣妾还要日日打扮,生怕皇上生厌。”
祥贵妃猛地站起身,说道:“彤妃,你放肆!本宫位份在你之上,你竟然如此大放厥词!”
祥贵妃道:“皇贵妃,彤妃如此目中无人,按宫规理应重罚!”..
皇贵妃道:“祥贵妃你多心了,彤妃她也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祥贵妃道:“皇贵妃,你屡次三番袒护彤妃,意欲何为?虽然你暂时替皇后执掌六宫,可别忘了,上头还有太后娘娘做主!”
皇贵妃道:“祥贵妃,稍安勿躁,本宫的确没觉得彤妃说话有暗讽之意。祥贵妃你的一双儿女的确是你之福,皇上之福,大清之福啊!”
祥贵妃道:“好!看你们还能嚣张到几时!”
说罢拂袖而去。
皇贵妃道:“这没来由的怎么走了?”
静贵妃幽幽地道:“天凉了,可祥贵妃的火气还是这么重啊。”
皇贵妃对宁贵人道:“宁贵人,你可也要走?”
宁贵人道:“皇贵妃娘娘,臣妾不敢。”
皇贵妃道:“罢了,今日就早点散了吧,大家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宫。”
众人纷纷离了西峰秀色,往自己宫里去了。
祥贵妃先一步到了太后宫里。
由淮秀领着往太后寝殿去了。
祥贵妃见到太后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后道:“有什么事大不了的,起来说话。”
祥贵妃道:“太后,彤妃那个贱人折辱臣妾,请太后做主。”
太后道:“彤妃?她怎么折辱你了?”
祥贵妃道:“臣妾只不过说了她承宠日久,未曾怀有龙胎的话,她就出言讥讽臣妾是靠子嗣才能得到皇上宠爱。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气的是皇贵妃一心偏帮彤妃……”
祥贵妃话音未落,突然感到一股急风,未及躲闪,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祥贵妃捂着脸,抬头看到太后正怒目而视。
祥贵妃口中含含混混地唤了一句“太后……”
太后道:“你知不知道哀家费了多少心思才把得力的人安插进翊坤宫?又费了多少心思才能让彤妃不孕?你竟然当众揭她的短!生怕她没有察觉哀家的手段吗?”
祥贵妃未曾料到是太后在背后做了手脚,只是逞一时之快才与彤妃针锋相对,被太后点醒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太后道:“哀家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五阿哥?五阿哥有你这么不争气的额娘让哀家如何扶持他继承大统?亏哀家平日里还夸你沉稳周到,什么事都指派你去做。”
祥贵妃道:“太后恕罪,臣妾一时失察,今后再也不敢了!”
太后道:“不就是一个皇贵妃的位子吗?你就这样沉不住气?”
祥贵妃被太后说中心事,羞惭无地。
太后缓了缓口气道:“即使让她当上了皇贵妃,又如何?即便是今后当上了皇后又如何?哀家再三跟你说过,最重要是只有子嗣!子嗣!子嗣!”
祥贵妃道:“可是她已先于臣妾生下了四阿哥。”
太后道:“生下来又怎么样?养得活才是本事!别以为哀家不知道,那太医院的齐楚擅自使用催生之术,才使得四阿哥能够先于五阿哥诞生。催生之法最是凶险,用不好就会一尸两命,好在皇贵妃身体强健,福大命大,若是换一个人只怕就走了荣贵妃的老路了!即便如此,想必四阿哥身为早产儿,体质必然不会多么强健,你还怕日后没有机会吗?”
祥贵妃道:“太后圣明,臣妾愚妄,此刻才如醍醐灌顶。”
太后道:“皇贵妃如今的确赢了一着,但是局面还稳,一切都在哀家掌握之中,你别急也别慌,若是看不惯她们称病不去就是了,何必与她们口角?”
祥贵妃道:“臣妾知错了,求太后责罚。”
太后道:“罢了,这个巴掌想必你也能记一阵子。”
祥贵妃道:“启禀太后,除了皇贵妃,还有静贵妃呢!她如今也与臣妾平起平坐,若是诞下皇子,难保不会危及五阿哥的地位。别咱们前脚斗败了皇贵妃,却是为她做了嫁衣裳。”
太后道:“哼,静贵妃?哀家早晚要对付她。还有慧明,她们的苦日子也不远了。哀家打听到上次皇上给温宪赐婚,赐的是左都御史大夫府里的姚方盈。这样的世家小姐嫁入皇亲国戚之家,日后少不得要进宫朝贺。既然温宪娶的是静贵妃的妹妹,想必她们一妻一妾也不会多和睦,姚方盈那样的出身,屈居妾侍之位,能咽下这口气?”
祥贵妃道:“太后圣明,臣妾明白了。日后必定想方设法结交这位温夫人。”
太后道:“这事一定要缓缓地做,多拖上两年都不要紧,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长公主对哀家向来有戒心,若是被她发觉闹到皇上那去,咱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祥贵妃道:“臣妾明白了,请太后放心。”
太后道:“行了,回去吧,皇上不日便要回宫,万事都仔细着点儿。”
祥贵妃道:“是,太后,臣妾告退。”
祥贵妃刚刚转身要走,太后道:“脸上若是有什么不妥,请太医看看,宫中女子的容貌是头等大事。哀家方才也是气急了,你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