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篝火明亮,在用木棍架起来的木架上,放上了好几口大铁锅,里面翻滚着晚上美味的佳肴。
大明人护国公的队伍来到高卑的军营里,遵从国王的旨令,受到了高卑国最好的礼遇。军人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最好大口的肉与美酒。今晚的佳肴里,少不了这两样好东西。
三爷的帐篷里,外面的人却都是不敢打扰的,只听里头那些惊呼声喘息声是此起彼伏。
大山里,偶尔响起的那几声闷雷,好像一点都不能影响到山坳里此刻的热闹。
睡在帐篷里面,李敏闭着眼睛安静地听了良久,心头突然一惊,这哪里是什么打雷的声音,是炮响。这一惊,让她要掀开被子起来时,只听纱帐外头,回来的李嬷嬷和尚姑姑在说话。
说到这个李嬷嬷。这次随女主子出来以后,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什么立下汗马功劳的建树,也不像上次那样犯下什么致命的错儿。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敏对她的工作做了肯定。在上回派人回北燕护国公府的时候,李嬷嬷奉从李敏的命令随那批人先回去了一趟。
按照大家的想法,李嬷嬷这次回去,名义上是李敏体恤她年老体衰,辛苦不比年轻人,先带了些贵重物品回王爷府,给后来李敏回去做准备。但是,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大家猜测,李嬷嬷回去八成还是去给李敏先回去探风的。
本来,李敏的意思是,李嬷嬷回去后,方嬷嬷代替李嬷嬷过来,或是不用再派人过来了。反正,她都要回去了。结果,李嬷嬷原封不动跟随孟浩明他们回来了。
尚姑姑一见到她回来,比李敏更敏感,立马察觉到李敏出来以后,王爷府里怕是都要变天了。因此,抓住了李嬷嬷先替主子来一顿审问。
李嬷嬷知道尚姑姑是李敏眼前的红人,尤其是念夏不在以后,基本上,李敏房里都是尚姑姑说了算的。有意讨好尚姑姑的李嬷嬷,肯定是一五一十地和尚姑姑说:“别提了,少奶奶不在王府里以后,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哪个不是拿夫人马首是瞻了。”
“所有人吗?”尚姑姑不信尤氏有这么厉害,短短半个月时间,能把李敏身边的人全收买了。再说了,府里的动静,朱隶难道不知道。
“有些话,我都不敢和主子说的了。”李嬷嬷别有深意地指出,“王爷对夫人是存了些戒心,可是,方嬷嬷在王爷心里的地位,夫人如今是懂的了。”
尚姑姑一听这话,貌似尤氏和方嬷嬷有了重新联手的嫌疑,不得要打手叫糟,她预想里最坏的情况好像出现了。
“方嬷嬷不是傻的吧?不讨好少奶奶去讨好夫人了?难道不知道未来王爷府是谁说了算?”尚姑姑保留了一点余地说。
李嬷嬷摇摇头:“方嬷嬷现在哪里需要去讨好谁?你看上回少奶奶回去以后,她有讨好少奶奶吗?至于未来王爷府是谁说了算,现在,貌似夫人都和方嬷嬷一样想明白了,肯定是未来小世子了。”
主意都打到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身上去了。可能都知道了,朱隶绝对不会娶其他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想掌握王爷府的主动权,最好是掌控到孩子头上,这点想法却是合乎逻辑,合情合理的。
李敏眯下眼,想起敬贤皇太后不也一样,一门心思想把自己孙子当傀儡。正因为敬贤皇太后再也劝不了高贞另娶女人一样。
“方嬷嬷没有讨好夫人。如今是夫人讨好起方嬷嬷了。”李嬷嬷口干舌燥地说着,口气里的那点忍不住的妒忌几乎溢于言表,“夫人,把自己手头上那几个铺子都交给方嬷嬷了,想孙婆子跟了夫人那么久,为了夫人做了那么多事,不也才从夫人手里得到一个庄子。”
尚姑姑眼睛锐利地扫了李嬷嬷一下,给她头顶那股兴奋劲儿浇一盆冷水:“夫人那几个庄子铺子也就那样了,都是以前怀圣公留给夫人的。夫人经营这么多年,都是那样。倒是,当少奶奶那个大药庄建起来以后,天下第一。”
李嬷嬷连忙笑着附和:“那是,少奶奶年轻有为,哪是气数快尽了的老人可以相比的。但是——”
“但是?”
“貌似,少奶奶也知道吧。对于小世子未来如何照顾的问题,王爷貌似都交给方嬷嬷先做准备了。所以,夫人知道这事情以后,才不得不落力地讨好起了方嬷嬷。现在,少奶奶临盆的日子一天一天近,少奶奶自己想像现在这样事事可以亲力亲为,八成难了,少奶奶的身子听说也不是很好。到那个时候,少奶奶躺在榻上不能动时,能说话的,不都是方嬷嬷和夫人吗?王爷恐怕也只能听她们两个的话,毕竟她们俩生过孩子。”
固然李嬷嬷这些话像是都偏着说尤氏和方嬷嬷的优势,可是,说的还真都是一针见血了。尚姑姑心里暗自焦急着,想着是不是该提前和高贞说一声这事。但是,可能高贞对此都早有所料了,高贞能做的,恐怕也有限。
女儿嫁出去以后等于是人家夫家的人了。如果夫家没有对自己女儿做出明显违背道义的事,高贞有何权利对人家的家庭指手画脚的。哪怕是岳丈,都没有这个权利去管女婿家的内务。
况且,高卑与北燕,那的的确确是两个国家。即使结盟了,内心里是否真对彼此没有任何芥蒂心,恐怕不是百分百消失殆尽了。为了北燕的自尊,护国公不可能让高卑国的岳丈,来插手自己府里的家事,绝不可能。
尚姑姑只怕,到那个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毕竟她也是个高卑人,如果节骨眼上出了什么问题,李敏到时候一病做不了声,随时随地,她都可能变成现成的靶子遭人攻击。这也是她之前执意过想请辞回老家颐养天年的原因。
两个老嬷嬷在说话时,两个小丫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听着。春梅的表情瞬间都如冰雪一样凝结住了。紫叶貌似还听不太明白她们这些话,倒是顾着拉春梅的手问:“姐姐,我都看见了,看见你和孟旗主手牵手,怎样,是不是好事近了?我二哥和我说,孟旗主找过王爷偷偷说过话了。”
春梅突然甩开她热忱伸来的手,说:“我没这个心思。”
“哎?”
春梅是想,倘若她回去以后,回头嫁人了,嫁给孟浩明去了,那李敏怎么办。她怎么可以单独放要生产的李敏一个人孤军奋战。她这条命早就属于李敏的了。
紫叶瞅着四处没人,表情稍显严肃,给春梅透露一个重要消息:“姐姐,不是我说什么来着?听说,那个喜鹊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给孟旗主当妻,基本是不可能的了。王爷不会允的。可是,听说孟旗主家里来信,说是给孟旗主下了最后通牒了,要孟旗主尽早完婚。因为老家最后一个老人,想亲眼看到孟旗主完成人生大事再闭上眼。那老人据闻年纪大,是病到快不行了。孟旗主老家人的意思,是要孟旗主在今年年底前完成人生大计。”
百善孝为先。孟浩明家里的老人,自己父母死的早,因此,或许这个所谓老家的老人,对其早年的抚养是恩重如山,对孟浩明的意义相当于再生父母一样隆重。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孟浩明真断不能拒绝家里这个请求。
紫叶从胡二哥那里得到的消息很显然,如果春梅拒绝,孟浩明很有可能为了孝敬老人,另娶一个良家妇女为妻。再美的爱情,也抵不上孝义。
喜鹊没有这个机会而已,可是,贪恋孟浩明的女人岂是会少,孟浩明那样的条件,根本不会愁没有女人可以挑。紫叶尚有一句话没来得及和春梅说的是,魏府里的那个小姐魏香香,说是送到某个地方去躲皇帝的眼线了。可魏家总得赶紧找个不怕皇帝的男人,把女儿娶回去杜绝后患。
魏府,听说孟浩明的事情以后,已经开始打起了这个主意。好像是说,让孟浩明娶平妻。即,先娶了魏府小姐,然后,把春梅再抬进去,两个女人名分地位相同。
如果春梅不嫁,那就更好了。魏府可以直接把女儿送过去。
如今,朱隶身边的谋士,都为魏香香这个事烦着。如果,孟浩明真能破解这个局面,倒也不错。
魏香香,孟浩明应该上次在王爷府的冬至宴上见过的。魏香香长的又不差,有北燕数一数二的魏府在背后撑腰。怎么就不好了?比喜鹊、春梅都不知道好多少倍。
孟浩明如果是个精明的男人,只要想到自己未来升官发财的路子,都应该知道娶了魏香香,百利无一害。到底,男人都应该是以事业心为重。
紫叶没有说出来的话,躺在里面的李敏听完,却都是听懂了。
以前,她只觉得自己这个丫鬟长相讨喜,与孟浩明情投意合,所以,给撮合着。现在,看这个情况,却似乎是自己都有些天真和幻想了。
倘若孟浩明是个有家底有家世为背靠的,大可不必借女人娘家来撑腰。可是,孟浩明不是。这注定了,孟浩明如果娶了春梅,很难说如果未来仕途上有些什么艰难阻碍,可能需要另借他人的机会。
女人的心,海底针。男人的心,是海底的石头。
李敏都可以感觉到一股寒气直飙心底里去了。
咳嗽的声音,从纱帐里面传了出来。外面的婆子丫鬟听见以后,收声的收声,收拾表情,进来询问主子:“少奶奶,您醒了?”
“什么时辰来着?”
出门在外没有打更,只有一块西洋怀表,这块怀表平常在春梅兜里放着。春梅拿出来,给李敏看。
是晚上七八点。
是吃饭的时间了。外面真有人喊着开饭啰。
尚姑姑现在是管李敏厨房的人了,赶紧带着李嬷嬷等,出去外面给女主子张罗晚饭。
李敏瞧自己这里,只剩下春梅一个人了,低声问:“孟旗主今晚和你说了什么?”
都把李敏当亲人看了,春梅坦白地说:“说回去后请王爷王妃做主,要抬轿子娶我回去。”
李敏眼睛一扫,看见了她袖管里藏着的那个银镯子,肯定是孟浩明送的。因为这个丫头她知道,根本平常舍不得戴这些贵重的东西,主子赐的值钱的,都被换成银票寄回老家接济去了。
“你喜欢他吗?”
春梅老实地点头:“很多人都喜欢他。”
孟浩明是少有的那种做人做的好,男女老少对其都口碑皆佳的那种。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李敏想,这人是比八爷更八面玲珑,深懂如何操控舆情。
这是这个男人的天分,否则,单靠这个男人贫瘠的出身,要升到现今这个身份地步不容易。
不能说孟浩明是坏。只能说,人家是个实际的男人。
男人远比女人来的实际,这点,李敏却是很早在现代有所体会的了。所以,穿来那会儿,被朱璃抛弃,她觉得不痛不痒。
“以前——”李敏轻声说起,“本妃的事儿,你应该都听说过了。如果说三爷当年,不爱本妃,爱着三小姐,所以对本妃未嫁先休,倒不如说,三爷知道,娶了本妃的话,毫无用处。三小姐背后,有夫人疼爱着,有大姐疼爱着,都是有利可图。本妃当年为一个病秧子,娶了本妃,三爷能图什么呢?”
春梅听着她这话一愣,接着脸色都沉了下来,说:“王妃的话,奴婢都记在心里。”
“本妃和你说几句实际的。他是王爷的人。王爷要替他着想。你是本妃的人,本妃要替你着想。固然,或许你会怨恨我的话,很难听。本妃说的这些话,你听着是对你有利,你就听进去。你听着觉得没利,大可把本妃的话当成耳边风。”
“奴婢都知道,少奶奶是为奴婢好。”
“那本妃就直话直说了。刚才,紫叶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本来,我是觉得,你们俩在一块儿挺好的,男情女愿,可是,结了婚以后,和结婚前是两码事儿。你只要想想,到至今,夫人对王爷是不是纳妾的事儿都不依不挠,人情世故即使如此,怕是谁也逃不过这个劫数。”
春梅都知道,朱隶不纳妾,都是因为李敏有这个本事让老公不可能纳妾。她春梅呢?她春梅能保证孟浩明不再娶其她女子吗?回想起来,他可不像朱隶,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娶了她以后绝对不纳妾这话。
说到底,她也没有这个本事,能说服他到不纳妾。因此,就此需要考虑了。是不是能忍受婚后,与其她女子共事一夫。如果能,那就不用说了,像李敏的话说的那样,他人的话当耳边风就是了。一心一意爱他,侍奉他,不要有妒忌心。因为女人在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的地位。
换作以前,她可能真如此认命了。可是跟了李敏以后,看到了李敏,看到了念夏,她的心思,早不就是像普通女子那样只停留在可以嫁个有钱有势的男人的理想上了。
她想要的,是一个平等对待她,苦点没有关系,没有荣华富贵没有关系,两个人一辈子,不要有他人打扰,平静过日子。这样的人家,夫妻,不能说没有,大多数老百姓的家里,都是如此的。纳妾这种事儿,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能纳得起。所以,她是要荣华富贵,享受表面上的奢华,自个儿在小院子里添伤口,心灵变得孤独寂寞多猜疑,还是说,夫妻双双把田耕的平淡幸福?
要抵御住诱惑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像她手腕上他送的银镯子,单这个重量来说,少说也是她老家一家十口人一个月的口粮了。
“日子苦一点,不是什么人都熬得住。心里苦点,也不是什么都能熬得住。”李敏说。
春梅点头:“奴婢知道,少奶奶是宁愿日子苦点,也绝对不让自己心里受委屈了。”
话点到即止。现在只能看这个丫头自己怎么选择了。
春梅走出去给她打水。刚走出帐篷,见门口伫立了个人影,直接把她吓了一跳。
公孙良生的手把她差点要摔跤的身子轻轻地扶了下手臂,说:“小心路面滑冰。”
春梅忙退后半步行过礼:“奴婢见过公孙先生。”
“去吧。”公孙点头。
春梅疾步向前走,好像对于他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完全不知所然,没有什么疑问。也是,她和孟浩明的事儿,到底是不关系他人什么事儿。公孙良生是朱隶的军师,与这种事更是无关。
公孙良生却是看着她快走的背影,想到刚才在帐篷外面自己无意中听见的话,悄悄拧了拧眉头,继而有些想摇头叹笑的意味。
书生的脑袋,肯定是不比武将的脑袋。
公孙良生从刚才她们两人的对话中,闻到的信息,远比春梅来的多。想李敏这样的女主子,可真算是天下少有的了,能为奴婢的一生谋划到了这个地步。要说孟浩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确实如李敏尖锐地已经嗅到的那样,很多人是在做孟浩明的工作了,魏香香的八字,都送到孟浩明的媒婆手里和孟浩明开始合了。
孟浩明拒绝不拒绝魏府,是男人,恐怕都很难拒绝这样一门送上门的好亲事。魏香香怎能和喜鹊比?
正因为如此,孟浩明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反而引起了李敏的恼怒。那就是,为了尽享其人之美,孟浩明怕手指尖的鱼儿溜了,竟然赶紧先找上了春梅,把定情礼物都送了,希望就此能圈住春梅的心。到时候,春梅只要坚定地喜欢他爱他,他再娶魏香香,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可到底孟浩明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春梅不是其他人的丫鬟,是李敏的丫鬟,注定不会被孟浩明这样摆弄。
“公孙先生来了。”李敏听见脚步声,即抬起眼,看见了走进来的人。
公孙良生冲她拱了手,说:“臣奉从王爷的命令,来和王妃说些事。”
“坐吧,公孙先生。”李敏道。
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不需要客气。对于这位她老公身边最红的红人,于她老公是良师益友的书生,李敏和其他人一样都是略带敬意的。但是,刚才,在帐篷外面,这个书生俨然有意偷听了她和春梅说的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李敏心里头叹口气,说:“外面天寒地冻的,先生刚在外头那样站着不冷吗?”
公孙良生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她不仅察觉到了,而且明显不满。
“臣,臣刚才,是以为不太合适进来打扰。毕竟王妃是在训诫奴才。”
“公孙先生认为本妃刚才是在训诫奴才?”
公孙良生脑门上要冒汗了,干脆承认道:“请王妃放心,王妃刚才与他人说的话,公孙一定带进棺材里面,谁都不会说的。”
“先生究竟愿意不愿意为本妃保守秘密都好。实际上,明人不做暗事。公孙先生,莫非认为,本妃刚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吗?”
公孙良生苦笑不已:“王妃,臣知错了。”
“本妃只是觉得,连公孙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明事理,崇仰道德,结果,合着他人,是欲欺负起一个弱女子,实在是让人不禁嘘叹这个世事残酷。”
“王妃,臣必须有一话阐明。这个事儿,臣可绝对没有插手过!”
也就是说,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魏府的人了。魏府为自己女儿打算,叫做自私自利也好,都无可指摘。要说,这事儿能成,都是一个人愿打一个人愿挨,要说,都还是中间那个男人的错。
“王爷不一定赞成此事。”公孙说。
李敏知道自己老公性情,可是,她老公,总也得为自己下属的未来谋划。平心而论,若做了魏府的女婿,可只比娶一个春梅强多了。毕竟,升官这条仕途路,不是说护国公一个人说的算的。朱隶想给孟浩明升官,总得有种种理由和机会。
机会不是白给的。不是说每次都能给孟浩明的。但是,有个强大的岳丈像魏老在撑腰,一切完全不同。
公孙良生这会儿瞅了瞅她的脸,说:“臣胆敢和王妃冒昧一句,王妃莫非是因为魏府小姐为了王爷进宫一事,以为这事儿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心里有了些感慨之意。倘若王妃真是这么想的话,臣想说,这点仁善之心,大可不必有。”
李敏听见对方这话,抬眼不禁瞥了对方一眼。只见这张书生脸干干净净的,斯斯文文的,说出来的话却无疑都是残酷至极的。难怪许某人整天说最毒是书生。
“公孙先生的谏言,本妃也认为如此。太仁慈点心,是泛滥,无益于众人。不过是令所有人都痛苦罢了。对于顽疾,大夫要做的事很简单,快刀斩乱麻,把病根挖除掉,哪怕手术是痛苦而残酷的。”
公孙良生听她这话也是哑口,想他这个书生毒,恐怕都没有她这个大夫毒。
“公孙先生来找本妃,带了王爷什么话?”李敏问。
“王爷让臣来转告王妃,希望王妃明日启程回北燕了。这回的回程,由臣亲自护送王妃回去,足以保证万无一失。”
看来,她老公和猫爹是达成了一致的协议,想做什么事了,所以赶着让她走人。对于这点,本来高贞应该是不会那么急想赶她走的。只能说,高卑国内的国事,似乎不是那样尽如人意。
李敏侧耳聆听,好像远山里传来的雷声,说:“那个是打炮的声音吗?”
这样的声音,只有军人听的出来。否则,像尚姑姑,春梅等这些丫鬟婆子,怎么听老半天都听不出个所以然。
在这个年代,土炮是发明了。但是,不是说,所有地方都能见到大炮。一般的老百姓,没有到过战场的,怎么知道大炮这东西是什么样子的,更别说一听就听得出来是炮响。
公孙良生对此,对李敏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地说:“臣不知道王妃是从何人口里得知的?”
“没有,本妃自己揣测的。”李敏说。
话到此处,似乎是没有什么可以互相隐瞒的地方了。
公孙良生对她坦白了实话:“刚才那些大炮声,是高卑谋反的逆贼逃到了百罗,抢夺了那里的大炮,对于城内固守的国王军队,进行了炮击。攻击已经是一日一夜过去了。高卑的紫阳城,怕会紧接失守。国王的大部队,以急行军的方式向百罗增援,但是,只怕来不及。等逆贼攻占了紫阳,把那里作为根据地,给东胡人打开国门,到时候,高卑的国土岌岌可危。而高卑与北燕接壤。紫阳的失守,对两国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紫阳这个地方,易守难攻不说,而且是占据了高地,一旦被逆贼掌握到手里,联盟东胡,高卑的国军想抢回这个地方,怕是不容易了。
李敏是曾想到逃脱的闻家余孽必然没有那么快投降,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叛党,似乎比起被斩首的闻良辅,更有智慧。
至此,高贞对此已经有些预料了。在于闻良辅的儿子闻习元,善于文略。
“国王和王爷,是不是有了对策?”李敏问。
“对策是有。但是,前方战场腥风血雨的,王妃您身怀六甲,实在是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的老公,她的爹,都要带着人去打仗了,而她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充当缩头乌龟。怎么想怎么心头不舒服。
“如果本妃认为,本妃这样回去并不妥当呢?”
想必,他也知道,她不是容易劝服的人,所以,和她猫爹一块,让公孙良生这样三寸不烂之舌的,到她这里做工作。
公孙良生果然是谋略家,游说家,说:“王妃如果有更合适的理由留下,公孙当然会把王妃的说法回禀给国王和王爷。但是,国王和王爷,都是必须以王妃和孩子的安危为先。”
她倘若担心他们然后想留下陪他们,显而易见这个理由是行不通的。
李敏略微沉思,倒也不假思索,道:“本妃是有十足的理由认为,本妃如果现在回去的话,恐怕正好中了敌人的陷阱。”
公孙一愣,问:“陷阱?”
“是。国王和王爷有所不知的,敌人,可远远不止高卑国内的叛贼以及虎视眈眈的东胡人。本妃一路到高卑来,京师里的某位大人物,心里面可是一直纠结着。在兴州失火的那一晚,这人的人,打算了趁火打劫。要不是本妃的人救驾及时,本妃这也就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皇上的人——”公孙拧起的眉头,似乎表明有听说过这个事。
确实,万历爷是他们要防范的对象。可是,万历爷的手伸不到这么长。
“要说大明皇宫里的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王爷更清楚不过了。本妃只是实话实说。万历爷的手,早就伸得那么长了。否则,这人怎么都能轻而易举潜进高卑来。或许,万历爷的大军没有办法明目张胆地进军,可到底,大明过境上设立的衙门,都是万历爷的人。”
军权在护国公手里,可是,官衙都是大明中央设立的,不能说没有万历爷的眼线。
李敏又道:“公孙先生可否知情,万历爷把三爷派来的目的?”
对于朱璃的此行,众人早有众多猜测,无疑猜的都是朱璃心怀皇帝的歹意,恐怕是针对她李敏。究竟怎么动手,如何动手,却也是不知所云。毕竟朱璃和朱璃带的人,都太少了,想和他们护国公的人动手,需要仔细掂量。
公孙良生慎重地表态:“王妃是不是有了想法?”
“本妃想的是,三爷本人,哪怕不愿意,都难逃变为皇上的一颗棋子。只要想想,三爷身边那点屈指可数的人手。”
一句话可以说是让人恍然大悟。话说,万历爷这人,都喜欢把人当棋子,无论是把自己后宫的老婆,或是自己的儿子,都不当成人一样的对待。大皇子被皇帝用计所伤的心灵,现在依旧在燕都城内舔着伤口。
三爷不是没有完全察觉,只是,只怕身不由己。
也是,如果她回去,回去路上,稍有半点差池,让皇帝的人,拿着想找三爷的借口,却把她绑走了,不经过北燕,绕道到东胡去,哪怕不带回大明,把她送给东胡人,都足够让护国公和高卑国皇室暴跳如雷。皇帝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最好是让她到东胡以后受尽折磨被弄死了,连孩子一起死。
李敏似乎不用想,都能猜到此刻万历爷心头对她的那股恨之入骨。只要想到兴州城内上回来袭的那群人,比起以往,更是非要她死不可的那种意志。
万历爷恨她,因为她坏了皇帝太多好事了,一次一次的坏,到现在,几乎一发不可收拾。
她此行高卑,可谓是战果累累,给万历爷带来了史上最可怕的敌人。国王醒了,而且与护国公结成亲家了,大明的京师,宛如风雨之中的蜡烛。
李敏这些话,被公孙传到了高卑国国王、护国公议事的帐篷里。
夜晚的烛火,照着这些手握权柄的男人的脸。一张张面孔,有着深,有着沉,犹如海底,犹如深渊。
高贞负手踱了两步。女儿在兴州遇刺的事儿,他确实不知情。现在听这样一说,那个大明的老皇帝,对他女儿真是心怀不死。
恐怕他女儿,已经变成现阶段老皇帝最恨的那个目标了。
“万历爷这个人——”高贞与女婿说,“朕以前没有会过面,但是,听先帝提过多次。先帝在把帝位传给朕时,说过多遍,说,万历爷这人心里很黑暗。相比而下,统治北燕的护国公,心里却是比较明亮的一个人。”
朱隶和万历爷打交道固然已久,但毕竟不是高贞那个年代,对以前的万历爷并不怎么熟悉。对于高贞这些话,是倾全力听取。
为什么说万历爷心里黑暗?那得说到,高贞说:“万历爷继承皇位的时候,据说是把兄弟姐妹全杀了。当然,如今,还有个恭亲王在世。杀和自己争夺皇位的兄弟,这个是无奈之举,本来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后来,先帝和朕说过这其中的秘密,说,万历爷把最小的兄弟先杀,你知道万历爷为什么这么做吗?”
朱隶浓眉紧锁:“因为年轻。”
历史会证明,万历爷心里黑暗固然黑暗,但是,抉择是对的。年轻人,永远到了某一天,绝对可以战胜老人。所以,万历爷最怕年轻人。好比他宁愿扶持无能的太子,也绝对不扶持那个才华横溢的八儿子八爷。
“这样的一个人,朕反正是难以想象的,而且,也绝对不想和这样的人见面,否则,会觉得可悲至极。”高贞到底是个比较浪漫的人,侃侃而谈道理之中,不乏一些感伤,“你试想他,九五之尊,坐在那把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龙椅上,在他的眼里,他身边对他再好不过的人,都是可疑的,带着谋害之心的坏人。这样的人,恐怕是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在他的心里只有敌人没有爱。多么残酷,多么孤独,多么可悲。他手里掌握着最大的权势,最终却注定了孤独而死。一个帝王做到这一步,等于作茧自缚。”
高贞的声音,在帐篷内,像是低吟的诗歌,回荡着,清晰,又很让人惊醒。
所有人都在静默地聆听,包括他的三个孩子。
“朕因此对皇太子说过,千万不要学大明京师的那个人,要做到不孤独,最少,要把心交出去一点,宁愿自己吃亏一些,偶尔适当的宽容,是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换回来你想要的他人的真心对待,而不是谋谋相见何时了。”高贞说到这儿,顿步之后,看着女婿,“如今,这话朕一样送给你,隶王,千万不要被你心里的那把龙椅绑住了你。那只是个东西,应该为你所用,而不是它来用你。”
果然是,一个和万历爷完全不一样的君王。哪怕常年卧病在床不能处理朝政,这么多年来,在百姓和百官的心里面,从来没有消失过。是他们景仰的国王,充满智慧的明君。
公孙良生等大明人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当高贞的话一完,帐篷内的高卑人无疑都是士气高涨了起来。
高贞是个,能统治人心的君王,而不是只会享用权力的君王。
什么时候,能做到父亲如此呢?
高治的心头突然划过这样的一个念头。这是前所未有的。以前,他对这个爹,似乎只有怨气。
心间的悸动难以抚平,见身旁无论自己同母的二胞弟,或是异母的三弟弟,脸上那副神情都因为国王一番话不一样了。高治嘴角一扬,穿过帐幕走到外面,任迎面的冷风刮着他的脸以及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青茬。
连日的带兵,让他辛劳了不少。可是,这个心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充实,踏实。
前面,一支马队过来了,是一支数十人的小马队。
有人喊着:“虞世子回来了!”
高治眺目看着,长图高兴地跑过去给虞世南牵马。虞世南的脸上,才真正像被刀子刮的,本来极好的世子爷皮肤几日内被北风几乎给摧毁了。
这几天,虞世南一直没日没夜的带着人寻找朱琪的蛛丝马迹。直到找到了紫阳,惊闻闻家军劫持了大炮攻城,这不才慌慌张张回到国王大本营这里想着报信。
纵身飞下马以后,虞世南大步朝高治走过来,走到半路,似乎感觉到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回头一看,见到一个在军营里急闪而过的人影,不是清惠又能是谁。
虞世南感觉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更沉了。人,是他们丢的,总说不过去。
“你找人找到了紫阳?”高治问他。
“是。”
“感觉人在紫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