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慢慢的将药一粒粒搁回瓶中,每粒落入瓶底,就是清脆的一声:“嗒……嗒……”粒粒都仿佛落在人心上一般。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因她眉生得淡,眉头微颦,所以用螺子黛描画极长,更衬得横波入鬓,流转生辉。这种画眉之法由她而始,如今连宫外的官眷都纷纷效法,被称为“颦眉”。据说经此一来,市面上的螺子黛已经每颗涨至十金之数,犹是供不应求。御史专为此事递了洋洋洒洒一份谏折,力请劝禁,皇帝置之一哂,从此命宫中停用螺子黛,唯有她依旧赐用,仅此一项,银作局每月便要单独为如霜支用买黛银千余两。华妃为此语带讥诮,道是:“再怎么画,也画不出第三条眉毛来。”此时如霜眉头微蹙,那眉峰隐约,如同远山横黛,头上赤金凤钗珠珞璎子,极长的流苏直垂到眉间,沙沙作响。偶然流苏摇动,闪出眉心所贴花钿,殷红如颗饱满的血珠,莹莹欲坠。她随手撂下药瓶,以手托腮,仿佛小儿女困思倦倦,过了半晌,唇角方浮起一缕笑意:“他想怎么样?”
惠儿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如耳语一般:“娘娘自然明白。”
如霜漫然道:“此时办这件事,不嫌太早了么?”
惠儿依旧是一幅恭敬的样子:“王爷说,娘娘既然已经有了‘护身符’,那件事早办晚办,总是要办的,宜早不宜迟。”
如霜依旧望着镜中的自己,过了许久,方才淡淡的答:“好吧,但愿他不后悔。”
惠儿微微一笑:“娘娘圣慧,必不致令人失望。”
如霜恍若未闻,形容慵懒的说道:“派人去问问,皇上那里传膳了没有。”
并没有传午膳,因为皇帝刚刚起床,内官便禀报豫亲王要觐见,皇帝漫不经心的道:“那就说朕还没起来,叫他午后再来吧。”话犹未落,已听见豫亲王的声音,虽隔着窗子,但清朗中透着一贯的坚执:“既如此,臣定滦在此恭侯即是。”皇帝不觉一笑:“叫你堵个正着——进来吧。”豫亲王穿着朝服,朱红缀金蟒袍,白玉鱼龙扣带围,越发显得英气翩然,跪下去行亲王见驾的大礼。他是早有过特旨御前免跪的,皇帝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知道此来必有所为,不由觉得头痛,笑道:“行了,行了,有话就说,不必这样闹意气。”
豫亲王却不肯起身:“臣弟愚钝,自觉身不能荷此重任,诸事有待皇上圣裁。”皇帝笑道:“那帮老头子一定啰嗦得你头痛,我都知道,这几日我也缓过劲来了——朕明日上早朝去应付他们就是了,你再这样和四哥打官腔,我可真要和你翻脸了。”
豫亲王道:“谢皇兄。”皇帝笑道:“起来吧,再不起来,倒真像和我赌气一样。”豫亲王不由一笑,站起来道:“兵部接获谍报,屺尔戊人杀了伯础的大首领兰完,看来其志不小。”皇帝目光闪动,沉吟不语。豫亲王道:“年来朝廷对南岷、悟术勒相继用兵,一直腾不出手来。加之定兰关天险易守难攻,所以才放任屺尔戊这么些年,只怕今日已然养虎为患。”
皇帝道:“既然已经养成了只猛虎,咱们只能等有了十成把握,方才能去敲碎它满口的利齿。”豫亲王欲语又止,终究只是拣要紧的公事回奏。积下的奏案甚多,一直到了未初时分仍未讲完,皇帝传膳,又命赐豫亲王御膳一桌,内官程远此时方趋前向低声陈奏:“皇上,娘娘那边也没传膳呢。”皇帝虽有四妃,但内官口中所称“娘娘”,则是专指淑妃慕氏。华妃虽然暂摄六宫,却因刺客之事失幸于皇帝,皇帝自得如霜,不仅赐她居于毓清宫最近的清凉殿,起居每携身侧,连传膳亦是同饮同食——这是皇后的特权。后宫自然对此逾制之举哗然沸议,司礼监不得不谏阻,皇帝道:“朕贵为天子,难道每日和哪个女人一同吃饭,此等小事亦不能自抉?”既然发了这样一顿脾气,此事便从此因循,此刻程远方此语,意在提醒皇帝淑妃还在等他。
皇帝“哦”了一声,说:“那就去告诉淑妃一声,今日朕与七弟用膳,不必等朕了。”程远刚退出数步,皇帝忽又叫住他:“淑妃这几日胃口不好,只怕是贪凉伤胃所致,叮嘱她别由着性子贪用瓜果凉蔬,那些东西伤脾胃。”程远应了个“是”,皇帝又道:“还有,传御医请脉瞧瞧,别耽搁成大毛病了。”程远顿时面有难色,皇帝知道如霜素来性情偏执,最是讳疾忌医,听说要传御医,便如小孩子听到要吃药一般,只怕会大闹脾气。皇帝道:“就说是朕的旨意,人不舒服,怎能不让大夫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