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捧着手中的小盖罐, 她知道自己把这个漏拿到手了,至少她和聂南圭的这一局, 她又赢了。
当然她也知道, 自己得了也是有些烫手山芋。
自己对于这明初青花瓷的考古价值并不感兴趣,更多的是为了收藏,为了盘活资金。
这么一个小盖罐, 很难得,但是一时半会, 珍珠蒙尘, 世人不识,她就很难卖出去。
如今看来,只能等过两年明初官窑遗迹挖掘, 到时候会出土相当一部分三代空白期的残器,自己这小盖罐的价值就能得到承认,自然能卖出好价钱。
只是这么一来, 她手头的钱就紧张了,甚至还欠了陆守俨二百块。
虽然陆守俨并不会要她还,陆守俨也不缺这个钱, 但是从她的角度, 她是要正经做生意, 她不可能凭空拿别人的钱。
哪怕是夫妻关系,她也不喜欢在金钱上含含糊糊的, 以后说不清楚。
初挽略想了想, 直接过去了琉璃厂文物商店,找到了一个叫胡瑞秋的。
那胡瑞秋在文物商店干到了经理的位置, 自然是不轻易能看到,初挽就让人说姓初的找他, 这下子没几分钟,胡瑞秋就匆忙过来了。
胡瑞秋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斯文气息。
他原本是河北蓟县人,民国时候来东四牌楼做学徒,那个时候他们东家严厉,平时有什么都藏着掖着,他学不到本事,后来去窜货场上跟班,初家老太爷觉得他品性好,做事踏实,每每碰上指点几手,他才学了一点东西。
就仗着这点本事,加上他自己攒的一点钱,他自己也开了一家小古玩店,专门卖官场上互送的瓷器和小零碎,也就是俗称的“礼货”,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
之后家里遇上事,买卖黄了,他便过去宝古斋给人当伙计,解放后,宝古斋公私合营了,归入了北京文物公司名下。
那十年时候,胡瑞秋仗着之前当过学徒,站起来诉苦,倒是混了一个好成分,他自己又有些本事,便被安置在了文物商店,现在已经干到了经理的位置。
胡瑞秋见到初挽,便笑了:“你是初挽,都长这么大了?”
前几年,初老太爷想让初挽多长见识,让初挽来过,这边的文物商店有内柜,这种内柜是专门针对特殊人群的,比如高级知识分子,以及一定级别的官员,那是供学习参考用的。
当时胡瑞秋带着初挽,很是看了一些东西,长眼力长见识。
一时寒暄了几句,初挽也就进入正题:“胡爷爷,我今天过来,是有个事,得叨扰你。”
胡瑞秋忙道:“别说叨扰,有什么事,言语一声就是了。”
初挽便说起自己手中的小琴炉和小盖罐:“开门货,留在手里慢慢出肯定能卖好价,就是我急着用钱,最近也不太方便,所以想着胡爷爷有什么门路吗?”
胡瑞秋听着,便道:“行,我倒是认识几个,都是有眼力的,帮你牵线搭桥问问。”
初挽大致描述了下,胡瑞秋却笃定地道:“孩子,你不用说这么多,放心好了,你的眼力,我肯定信得过,这东西你断在年代,那就是什么年代。”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一言难尽地笑着说:“我算是看明白了,真真假假的,谁知道,话都是从行家嘴里说出来的,谁站得高,谁说得对。”
初挽一听,笑道:“好,胡爷爷,我就擎好了。”
小琴炉到底是通过陈书堂买的,虽然自己以后嫁人走出来后,便不会和陈书堂再有交道了,但是一直留在手里,到底是怕生了后患,倒不如干脆卖出去变现,这样自己可以还给陆守俨钱,同时手头也有一些活钱。
至于小盖罐,携带不太方便,若是能挣钱,自然早出。
她从文物商店出来后,看看顺路,便去市场割了一斤五花肉,之后过去了广外胡慧云家,胡慧云见到她,高兴得很:“挽挽,今天我们又要包饺子,菠菜白菜馅,加了一点虾米鸡蛋,你干脆在家里吃吧?”
初挽笑道:“我倒是想吃,可我今晚肯定得回去陆家。出来没和他们提,晚上不回去他们肯定着急。”
胡慧云:“你的事怎么样了,选好了吗?”
初挽便将自己的情况大致说了,胡慧云一听,惊得不轻:“你选了他们家的长辈?”
通过胡慧云的反应,初挽越发意识到自己好像大逆不道了。
胡慧云深吸口气,当下按着初挽,使劲地问了一堆的问题,又把初挽身上的衣服打量了一番,最后啧啧叹息:“行啊,行啊,挽挽,你这是直接把他们家最厉害的一个给拿下了,我看你这七叔一身功勋,以后前途了得,而且他军龄这么多年你了,也攒了不少钱,最关键的是,人家舍得冲你花钱!不错,不错,我看他比那几个侄子强多了!”
初挽也就笑了:“对,我也觉得他不错,各方面真的是很好了。”
她这么笑着的时候,便想起那天看完电影,他陡然离开的背影。
那一刻,她其实心里挺难受的,很不是滋味,会下意识联想,联想有一天,也许自己会特别特别在意他,在意到一定程度后,他如果给自己这么一个背影,她肯定受不了。
陆建时养了小三,陆建时背后嫌弃她,她愤怒,不屑,伤心,但是要说牵心动肺地难受,倒是也不至于。
她可以当机立断地要离婚,把支援给陆建时的资金直接掐断了,让他们陷入窘境。
但是,如果在十年婚姻后,抽身而去的是陆守俨呢?
她觉得陆守俨不会那么对待自己,但是万一呢,这种可能只要想一下,都很难受了。
于是她终究笑着说:“反正就挑一个最合适的吧,他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应该能够处好,这样就行了。”
胡慧云听着叹息连连:“我说挽挽,你就知足吧,这么好的男人,你打着灯笼都难找,你看看我——”
初挽:“你怎么样了?之前那个对象什么情况?”
胡慧云:“甭提了,我那不是听了你的话,就说我结婚后想要生儿子,必须要生儿子,结果你猜人家怎么说?”
胡慧云嘲讽地道:“人家说没事,万一生了女儿,就看情况呗,实在不行,先别给闺女上户口,给弄到他们农村亲戚那里养着,把户口名额留着,生了儿子再给儿子上!”
她笑叹,无奈地摇头:“人家说了,让我不用担心,反正怎么着也不让我打胎,说打胎对女人不好。”
初挽一时无言以对:“他可真好心,真体贴……”
胡慧云:“可不是嘛,真是把我逗乐了!我当即就和他分了,他还不明白呢,追着我问,他觉得我这个人真是事儿,说我负心,我呸,让我给他骂了一通,算是彻底掰了!”
初挽叹:“这世上的男人怎么都这样,就没几颗好白菜。”
胡慧云笑:“你那不是找了一个好的,我都羡慕死你了,回头你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也记得给我介绍!”
其实古玩行里,以后有一些年轻的好的,也许可以给胡慧云介绍。
她很快想到了易铁生:“我倒是有个朋友,他人其实挺好的,性子踏实,而且挺有本事的——”
易铁生以后和自己一起闯荡古玩圈,也是挣下一番家业,到了那个时候,易铁生条件相当不错,很有一些人仰慕他。
不过一则,他以后齐根断腿了,这辈子还不知道怎么样,能不能避过这场祸,二则,现在他是张家口户口,农村人,而胡慧云是北京城里商品粮,易铁生条件显然不匹配,差老远了,胡慧云不知道以后的事,自己也不好打什么包票,这事就不太可能成。
就算万一胡慧云愿意,胡慧云父母也得气死。
当下也就不说了,含糊地道:“不过想想,可能不合适,我再看到别的好的,再给你介绍吧。”
这时候,天不早了,初挽打算回去陆家,胡慧云父母热情得很,知道初挽不能留下来,便用笼布包了饺子,放在网兜里,让初挽带着。
初挽本想拒绝,不过胡慧云父母挺热情的,她又确实喜欢他们家饺子,也就拿着了。
她回到陆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进门恰好遇到保姆正出去倒炉灰渣子,那保姆叫小惠儿,是新来的。
初挽便和小惠儿说了说话,问起陆守俨来,小惠儿:“不知道,今天没看到,好像出去了,听着是有同学叫过去聚聚。”
初挽便明白,他这次转业回来,肯定有一些发小同学要聚。
当下径自进去院子,先过去厨房打算把饺子放那里,等会做饭时候可以趁机在锅里热热。
谁知道到了厨房,就听到乔秀珺的声音,她正和冯鹭希说话,满口抱怨,抱怨的正是自己。
“大嫂,你说这叫什么事,本来说给建时的媳妇,怎么突然就没了,怎么就给老七了!这不是差了辈分吗,建时从小喊老七叔叔,老七怎么好意思下嘴?侄子的媳妇他也抢?”
冯鹭希忙道:“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这是老爷子让挽挽挑的,挽挽自己挑的,再说本来是几个小辈随便挑,也没说就说给建时!”
这话冯鹭希还是敢说的,毕竟她是大嫂,且几个要娶挽挽的晚辈没她儿子,事不关己,可以说句公道话。
乔秀珺便不高兴,低声嘟哝:“这挽挽也真是的,到底是村里长大的,不懂这些规矩,哪能这么差着辈儿,这传出去让人家笑话!老爷子竟然也纵着她,这可真是……要我们陆家把她供起来?”
冯鹭希:“我说秀珺,老爷子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真别说,那就是要把挽挽供起来,掰扯这个没意思,这事我看差不多就这么定下来了,你这么说,平白惹气,回头老爷子知道了,心里也不得劲儿不是吗?”
乔秀珺:“大嫂,你不知道,昨天建时被打了一顿扔回去,我看着怪难受的,你说本来这好好的媳妇,怎么就没了呢?”
冯鹭希看了眼三弟妹,自然看出她的意思:“本来就是合适的才谈,也只是接触着,别说建时,就是建晨特意从美国回来,不是什么也没落着?这事还是看初挽的意思,挽挽不愿意了,还能硬塞?看开就是了!”
她笑了下,淡淡地道:“再说了,秀珺你刚才那意思,不是还嫌太供着挽挽吗,挽挽不当你儿媳妇,你得高兴,那不是省心了?”
这话说得乔秀珺越发不舒坦了,她没再吭声。
一直到差不多收拾好了家里,她才突然道:“本来老爷子就挺疼老七的,老来子,谁不疼着,结果现在可倒好,竟然还把初家闺女许给他了,以后可不得了了,家里什么东西还不是给他,不过也没法,老爷子偏心,疼小的,咱还能怎么着!”
冯鹭希就没理这个话茬儿,她知道乔秀珺的心思。
初家孙子多,陆老爷子提拔哪个不是提拔?但是如果哪个孙子娶了初挽,那就不一样了,陆老爷子肯定格外看重,毕竟他不能让初挽嫁一个没本事的,他得保初挽以后的日子能过好。
等于谁娶了初挽,谁就能被老爷子重点照料提拔,肯定给安排一个好位置。
现在乔秀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估计正恼着呢!
冯鹭希想到这一层,再看这三妯娌,其实很有些看不上,觉得眼皮子太浅,到底不一样。
冯鹭希这名字,其实是从英文里来的,英文名就叫cy,所以给起了一个冯鹭希,她爸是三十年代庚子赔款留学生,那是见过大世面的。
这样的冯鹭希,嫁进来陆家,虽然平时和妯娌处得不错,但是心里却有一杆秤,谁行事怎么样,她也看得门儿清,她就不太看得上乔秀珺。
无论是做派还是那出身,亦或者性子行事。
只是平时不太显罢了,现在听乔秀珺这话,更是瞧不上了。
眼皮子也忒浅了,到底小门小户出身,不上台面。
平时不见她在老爷子这里露面,伺候老太爷的事都是自己做,什么时候见她帮衬着来了?
现在竟然跑来厨房帮忙了,那就一定是有事要撺掇了!
这妯娌两个说着话,初挽听了一个正好。
她本来也没听墙根的习惯,可就这么赶上了。
初挽略想了想,其实大概猜到了,看时候,应该是陆建时舅舅要结婚了。
陆建时舅舅在大学里做后勤工作,这工作也是陆守信的门路,不过这位舅舅却是眼高手低,挑三拣四,想去个好位置。为了这个,没少折腾陆守信,甚至动用了老爷子的一些门路,老爷子自然不喜。
上辈子,她和陆建时才结婚,陆建时舅舅也要结婚,结果就闹着找乔秀珺要钱,乔秀珺还试探她,她自然没搭理,老太爷知道,训了几句,之后陆建时舅舅就那么凑合着结婚,乔秀珺一直觉得寒酸,偶尔会提起来。
现在乔秀珺竟然早早絮叨埋怨这个,估计又是被她娘家的事挑拨着心。
当下初挽也没吭声,便退出去了。
她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人,反正以后自己跟着陆守俨搬出去住单位大院,也和这个人没什么大接触。
万一有人来叨叨她,她就让陆守俨处理,再惹恼了她,她使个手段,狠狠坑她一把就是了。
其实之前对于陆建时,她没用什么手段,只是小把戏捉弄下,到底看着他们是陆家人,陆老爷子待她不薄,她犯不着让陆老爷子难受。
但真成了一大家子,当了妯娌,再惹她一星半点,她不至于受这些闲气。
她这么想着,走出厨房,正好看到小惠回来,自从之前的保姆被打发了,就换了这个,倒是个利索能干的。
初挽便把那网兜给小惠,笑着道:“小惠姐,这是我朋友给的饺子,我挺爱吃这口的,麻烦你回头做饭时候帮我热热吧。”
小惠儿:“好嘞!蒸馒头时候顺便放进去可以吧?”
初挽:“行,麻烦你了!”
当下初挽径自过去厅中,谁知道恰好碰上陆守俨从外面回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呢子大衣,衬得他眉眼深沉,稳重内敛。
初挽一个晃神,竟有种错觉。
他看到她,也是意外了下:“你回来了?”
初挽:“嗯。”
陆守俨:“怎么样?”
初挽知道他是问她借两百块钱要做的事,便道:“还挺顺利的,我办完事,就顺便去了趟广外,我朋友家。”
陆守俨便明白了:“以前你们村的那位知青朋友?”
初挽抿唇笑了下,点头道:“嗯,今天他们家包了饺子,他们家饺子好吃,让我带了一包,我就带来了,让小惠姐热一下,等会让老爷子也尝尝。”
陆守俨一听:“至于吗,眼巴巴馋别人家饺子,你想吃的话,那我们明天也包。”
一时又问:“喜欢什么馅?”
初挽:“都行吧……今天我带的是白菜菠菜的,加了一点鸡蛋虾米。”
不过初挽觉得,她喜欢胡慧云家的饺子,可能是因为他们家的饺子总是热气腾腾的,吃起来就够味儿,倒是和什么馅料无关。
陆守俨道:“那个好做,家里好像有金钩,舟山的,明天我们也做饺子,如果觉得人多,包不过来,看看请外面厨师来帮衬下就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沉厚温和,竟多了几分烟火气。
初挽好奇:“你会包吧?”
陆守俨:“会,你不会是吧?”
初挽想了想:“还可以,就是可能不太好看。”
她想起上辈子一件小事,有一年过年包饺子,她也回来了,于是就顺手包了一些,确实不太好看,褶不够漂亮,自然被大家打趣一番。
恰好陆守俨过来了,他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尝了一个,之后竟然夸了句,这饺子包得挺好,皮薄馅大。
当时大家憋不住,差点笑了,倒是让陆守俨疑惑了下。
之后他知道是她包的,看她一眼,微颔首,放下筷子先出去了。
此时的陆守俨听这话,眸间便有了笑意:“没事,好看不好看的,好吃不露馅就行。”
初挽:“那明天可以试试……”
陆守俨却道:“等会我去说一下,准备好菜,可以上午提前剁菜。”
他这么交待着,又道:“另外,后天中午有个事,我正要和你商量下。”
初挽:“嗯?”
陆守俨薄唇略抿了下,之后才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出去的,但是现在我发小竟然都知道我们的事了。”
初挽疑惑:“嗯?然后呢?”
她感觉他提起这个话题竟然略有些不自然。
陆守俨:“他们可能多少好奇吧,正好后天发小单位合作的一家西式快餐厅要开业,需要凑个人场,我会过去凑个数,你要一起去吗?如果想去,那中午去吃西式快餐,可以吃上开业第一餐。”
初挽听着,顿时明白了,她想了想,笑了:“好。”
陆守俨解释道:“其实那家餐厅挺好的,发小在第一轻工业局,最近他们做规划,想在国内做西式快餐,他找了百年义利,先去美国日本考察了一圈,这才和香港的餐饮公司合作,听说都是国外比较经典的快餐,和中国的饭菜不太一样。明天应该挺热闹,副市长也会过去剪彩,也有电视台,到时候可以去看个热闹,然后尝尝那里的新口味。”
初挽点头:“我明白了,听着不错。”
她隐约有些印象,这家百年义利旗下的西餐厅开业时候还挺轰动的,市长剪彩,里面卖一些日常西餐,在麦当劳肯德基进入中国前,这家餐厅很红火,不过九十年代末就不行了,要倒闭了。
陆守俨:“我以前要好的几个发小都在,不过你别担心,他们都认识你,你可能也有印象。”
初挽大致回想了下:“我有印象,记得有一位略显富态的,叫孙清逸的吧?”
那个孙清逸以后可是财政一把手,还挺有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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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守俨点头:“对。还有几个,都是从小和我一起玩到大的,都和我很熟了,你去了后不用拘束。”
初挽:“我知道。”
不过她想了想,很快道:“他们——”
陆守俨:“嗯?”
初挽:“他们不会觉得特别奇怪吗?”
当她这么说时候,正好迎上他的视线。
陆守俨微顿了下,之后才道:“也没什么,顶多打趣下,他们会有分寸的,不该说的,他们不会多说。”
他低声道:“如果你不想去,就不去,也没什么。”
初挽笑道:“不用,我没问题,我就是好奇下,放心好了。我不至于因为这个不好意思。”
陆守俨听这话,眸中略泛起一丝笑:“这倒是。”
就算所有的人都尴尬,她反正也能云淡风轻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