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很痛苦,同时他也觉得很丢脸。
马车里咿咿呀呀的哭闹与义正言辞的呵斥还在继续——
“本王说过了,不许没洗手就吃东西!你东摸西摸没一刻停的下来,瞧把手弄得多脏。这么脏的手拿了东西吃,会闹肚子的。”
“呜哇哇……”
“不许哭闹!再哭闹便连这些点心都没有了!”
“呜哇哇……”更大声的开始循环。
“本王叫你闭嘴,再不闭嘴信不信本王揍你!”
“呜哇哇……”
“快松手,你这坏东西……嘶!我真要揍你了啊!”马车里人前威武的摄政王痛的连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不知道这回他是哪里糟了殃。
安康看一眼跟车的侍卫想笑又不敢笑的神色,头痛欲裂的催马上前,隔着厚厚的车帘幽幽开口:“你倒是真的下手揍她一个啊,这一早上尽听见你放话要揍她,真要是揍她一顿,保管她就乖乖听话了。”
他们来澜城本来就是为了追回明月的,如今人找到了,自然要快马加鞭回上京城去。贺之洲有伤在身。本该走水路最为妥当,因忧心上京城的局势,只得舍弃水路这一途。来的时候贺之洲拖着半条命不顾他人劝阻硬是一路骑着马飞奔而来,回去虽然也很心急,但贺之洲还是选择了坐马车。为的自然是马车里此刻正不知道揪住或咬住了他哪里的明月公主。
安康觉得自家英明神武的表哥自此后只怕要形象全毁了,心里忍不住埋怨明月,之前就觉得能迷得贺之洲肯娶她为正妃的明月多半是个祸水,如今傻了,竟然比以前还能祸害人!这不才这么半天。摄政王威严冷酷的形象只怕就要在他属下眼里全然崩塌了。
他又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明白,这整件事情中,明月才是最无辜的一个。怀璧其罪嘛,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她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宝贝。怎么就能令燕国云国全坐不住的争相抢夺。但人都是护短的,对安康或者安太夫人来说,明月是个不错的好姑娘,但再好,也比不过与他们有着血脉关系的贺之洲。没有发生冲突或者一致对外时,他们自然觉得明月很好很不错,可明月害的贺之洲险些丧命之后又拖着半条命追来澜城,就明显是明月的过错了。
安康一面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这是在迁怒,对同样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明月并不公平,但一方面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怪责明月,这种奇怪的心态也令他饱受折磨。不仅如此,还有眼下贺之洲与明月带给他的第二重折磨,终于令他忍耐不住了。
马车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安康也不敢伸手撩了车帘去看。正想着,就听见贺之洲冷声说道:“做好你的事,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了?”
要论起护短来,贺之洲自认第二,安康也不敢认第一。这还没有正式拜堂成亲呢,就当成自己人护上了。安康悻悻的摸了摸?子,“好好好,我不管。不过王爷,注意形象啊。”
到底知不知道外头多少人啊?知不知道外头这么多人听见你刚才那些话了?知不知道他们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啊?知不知道这听起来真的很丢脸啊!
回应安康的,还是贺之洲的一声冷哼。
贺之洲难道不知道丢脸吗?他也觉得很丢脸,尤其此时此刻明月正小豹子似的凶悍的骑在他身上。只为了抢夺他手上那最后一个蟹肉包。贺之洲身上本就有伤,明月不管不顾的骑在他身上,他怕伤口再裂开,也怕动作太大会误伤了明月,不好大动作挣扎。只得尽量将手臂举高,让明月够不到。
就是这个举动,气的明月?起了双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又凶又委屈的光芒。她锲而不舍的要抓那个蟹肉包,一时够不到就急红了眼,咿咿呀呀叫唤哭闹不说,也犯了倔脾气,坚决不肯放弃。拿不到蟹肉包就双手?上的抓挠贺之洲的头脸。她犹记得今早贺之洲不让她拿手吃饭时,她狠狠抓了他的头发,他最后就妥协了这件事,于是这回还想要用这同一招。
贺之洲打又舍不得,骂她又听不懂,板起脸来吓唬她,昨晚她还会被他吓得躲进被子里哇哇大哭,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来他踢飞了花朵,她扑进他怀里之后,她竟变得不再怕他了,饶是他做出再凶再恶的表情来,她也能完全无视只关注她自己想关注的。
可以说,眼下的贺之洲拿她真是毫无办法。
但他也深知。明月眼下虽形如痴儿什么都不懂,但若继续这样妥协放纵她,并不是什么好事。有些事,哪怕是小孩子呢,也必须立下原则与规定才行!
不然现在就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呢?他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将她带在身边,她若一点都不懂事,也是不行的。
因而打定了主意的贺之洲决定,这一路上一定要教会明月什么叫王爷之威,一定要她明白做人是要守规矩懂规矩的!
决心是很容易下的,但是实施起来么,就很是棘手了。
贺之洲轻叹一声,也得亏眼下是在马车里,要是在外头她也来这么一出,他这摄政王的脸真的再也捡不起来了。
贺之洲正分神想着,冷不丁脸上又被明月挠了一爪子,好在他有先见之明,临上马车前拖着明月将她十根手指头上的指甲都剪磨的光光滑滑的,便是被挠了这么一下,也不会见血。但她总这样不休不止的。贺之洲觉得实在太有管教的必要了。
于是一翻身坐了起来,一手就擒住了明月两只作乱的手,另一手还拿捏着那让明月两眼冒光的蟹肉包。
他捉着明月坐到一旁,板着脸命令她:“坐好!”
明月才被他放开,就又要扑过去抢夺。
贺之洲立刻撩了车帘,将拿着蟹肉包的左手放在车窗边,一边指着明月屁股底下的软垫,漆黑的眼睛直视着明月满是怒火与委屈的眼睛,沉声说道:“坐下!”
明月自然不依,她也不知是听不懂贺之洲的话还是根本不想听话,合身就要朝贺之洲扑过去。
贺之洲手一松,那个让明月眼红了半天都没抢到的肉包子就这么从窗外落了下去。
明月大叫一声,朝着窗口扑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包子滚落在地上,瞬间就被侍卫骑的马踩踏了个稀巴烂。明月啊啊大叫。一根筋的就要往窗外钻,贺之洲一把将她拖了回来,气的脸红脖子粗,再次冷声厉喝道:“给我乖乖坐下!”
一边说着,一边从备好的食盒中又取出一个香喷喷的蟹肉包来。冷着脸瞪着明月,如刚才那般,一手指着她做的软垫,磨着牙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坐下!”
明月还要不听,见了蟹肉包就想像刚才那样去抢。但贺之洲一只手制住她,另一只手依然捏着那个包子就要往车外扔。
明珠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她要是敢扑过去,这个人就会毫不手软的将那么好吃的包子丢出去。
于是吸着?子,?着双颊撅着小嘴委委屈屈的坐了下来。
贺之洲松了口气。这坏东西果然不是听不懂,根本是不肯听话。能听得懂他说话,这情况就比他预期的要好得多。
明月虽然顺着贺之洲的意思坐下了,但屁股底下就像长了荆棘似的,挪来挪去很是不安,清澈黑亮的眼睛就那么巴巴的盯着贺之洲手上的包子,小脸上流露出“想吃想吃好想吃”的贪吃神色,受不住诱惑一般将手指头含在嘴里,吧嗒吧嗒的吮吸着。
这样懵懂如同幼儿的模样,令得贺之洲心里狠狠一痛。仿佛有人拿着针猝不及防的往他胸口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扎了一针,让他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气。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
“吃吧。”他将手里的蟹肉包递给明月,“慢一点,别噎着了……”
话音未落,就见明月因狼吞虎咽而噎的脸红脖子粗,一边抓挠喉咙,一边惊天动地的呛咳起来。
贺之洲:“……”
他叹口气,边力道适中的拍了拍明月的背脊。令她成功吐出卡在喉咙口的包子,边无奈的说道:“不是让你慢点吃吗?不过一个包子,本王又不会跟你抢。”
红着脸咳嗽的明月就转过头死盯着他,泪光盈盈的大眼睛,小动物似的眼神。委屈的,气愤的,还有无言的指控,所有的情绪都明明白白的写在眼底。
这是在指控他刚才抢了她蟹肉包的行为呢。
这算不算傻的还不彻底?
贺之洲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温声同她商量:“你若乖乖听本王的话。本王又怎么会抢你的包子?往后你好好听话,想吃什么本王都依你,如何?”
明月懵懵懂懂的看着他,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似懂非懂的模样。
她俯身捡起刚才掉落在地毯上的包子。嗷呜一口就要继续吃。
贺之洲忙阻止她,“这个脏了,不能吃。”
他依然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很慢,但眼神跟动作都很坚定。
明月扁扁嘴。又要哭。
贺之洲将脏了的包子丢掉,明月眼巴巴的看看他,又去看摆在几桌上的食盒,眼睛里满是渴望——她还记得刚才贺之洲就是从那里面取出包子来的。
她试探着伸出手去。
果然被贺之洲阻拦了下来,眼睛里积蓄已久的泪珠子哗啦啦全掉了出来,一张口就要放声大哭。
贺之洲却取了个包子放在小碟中,又从茶壶中倒了温温的水在铜盆里,“先洗手。”
明月似乎有点明白了,虽然仍是眼巴巴的看着小碟子里的白嫩包子,却不敢再扑过去抢,任由贺之洲拿过她的手,将手洗的干干净净后,方才被允许可以吃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