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宫,章华殿。
这已是齐湣王在几日之内第二次接见了鲁仲连,鲁仲连自奉甚俭,风骨铮铮,若换了是以前,是他请都很难请来的人物。
君臣之礼过后,齐湣王道:“鲁先生对国家如此热心,实乃齐国之福,孤家还是那句话,如果鲁先生愿意出仕为官,则齐国自相国以下,一任官职都任由你自己挑选,当然也包括相国在内。”
鲁仲连受宠若惊道:“大王您最是了解我的为人,鲁仲连一生懒散惯了,喜欢轻松自在的生活,恐怕挑不起如此大任,有负大王所托。”
齐湣王礼贤下士的道:“鲁先生只要想来,随时都可,孤家必定虚位以待。对了,昨日听说你的一位贤侄曾在烟花阁出现,且是见识非凡,语惊四座,不知可否为孤家引荐一下。”
鲁仲连叹道:“难得大王如此赏识逆流,鲁仲连先在此为逆流谢过,只不过逆流业已离开临淄,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那家伙走之前也没曾和我打个招呼,真是翅膀硬了,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叔父放在眼里了。”
齐湣王呵呵一笑,接着介入正题道:“听说鲁先生这些天就住在田武家,而且和田单的私交也深,不知此次前来,是否又是为了田单?”
鲁仲连点头道:“大王英明,果然凡事都瞒不过您的慧眼,其实是田单托我向大王转句话,说他将会先斋戒沐浴三日,然后就亲手将和氏璧献于大王,还请大王给他点时间。”
齐湣王道:“然而谁又能肯定民间关于‘和氏璧’和‘真命天子’的这两个说法,哪个才更接近事实呢?”
鲁仲连心道来了,这个问题他最不好回答,他当然不能说后者是真的,但他也不能笃定说“和氏璧”的说法才是真的,皆因这等若是有意为田单开脱,将会越描越黑。
鲁仲连道:“此事我也不好说,具体如何,大王可以三日后亲自质问田单,不过在我看来,百姓都愿意相信‘和氏璧’的说法,大王贵为一国之君,若能再得和氏璧之声威,必能镇服四方,统一宇内,此乃天下万民之福,众望所归也。”
齐湣王开怀大笑了几声,正当鲁仲连担心齐湣王再要追问的时候,一名太监来报,接着得到齐湣王示意之后,在齐湣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小太监退下之后,齐湣王沉声道:“鲁先生,现在我开始相信‘和氏璧’的这个说法了,刚刚有人上报,说田单在庄街的时候,遇到埋伏,受到了重创。”
鲁仲连失声道:“什么!”表面上如此,心中想的却是田单这个小子处处先人一步,他尚以为这是田单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在于亲手戳破所谓的“真命天子”这个谣言,皆因没人会相信真命天子是这么容易受创,如此不堪一击的。
齐湣王道:“现在临淄各方面的人太多了,有些人仗着身份竟还真不把孤家放在眼里,我听说鲁先生昨日在烟花阁外也曾遇刺,此事孤家必然命人全力追查,务求给先生一个交待。”
鲁仲连道:“多谢大王关爱,横竖田单的话已经带到,我现在想回去看看他的伤势如何,还请大王恩准。”
齐湣王点头道:“也好,鲁先生记得有空就常来宫中走走。”
鲁仲连正要告退,齐湣王身侧的一名侍卫道:“大王,现在贼人嚣张,为保鲁先生安全,卑职愿意随行护送鲁先生一程。”
齐湣王看了看他侍卫一眼,略作沉思道:“这样也好,不过小杰你的武功在王孙贾之下,我看此行就由王孙贾护送吧。”
另一侧的王孙贾面无表情的道:“遵命!”
王孙贾和鲁仲连走后不久,屏风后的公玉丹转出身来,道:“大王相信田单真的这么容易就受伤吗?几天前,他可还是与赤松子都能打成平手的啊。”
齐湣王眉头一皱,道:“你的意思是……”
公玉丹淡淡道:“大王只需派个御医过去关心一下,自然就清楚田单这个是否是苦肉之计,皮肉伤可以伪装,但内伤却是骗不了人的。”
鲁仲连和田七坐上马车,匆匆忙忙朝田府赶去,王孙贾则送出宫门不远就回去了。
田单说得没错,王孙贾这小子表面上一副年幼不谙世事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却相当精明,而且对着齐王也要比别人了解许多。刚才在齐王和自己谈话的时候,王孙贾私下提醒另一名侍卫,说是此举可是向大王邀宠,于是当小杰提出来的时候,齐王心生疑窦,反叫王孙贾出来送他,结果却正中了王孙贾的计策。
这个过程,当时鲁仲连自然不清楚,而是王孙贾在临走前才有意无意间点到的。
回到田府,鲁仲连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朝田单的卧房走去,岂料还没走到门前,即有人将他拦住,且是田府的田明、程俊等几大家将也全都守护在此。
鲁仲连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急促道:“这是怎么回事?”
田明道:“宗主遇刺了,而且伤得特别严重,他回到田府,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但一走进卧房,整个人就再也支持不住,晕倒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田七冷冷道:“是谁?”
田明道:“听在场的人说,埋伏偷袭宗主的全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宗主退走前,曾点破他们的身份,应该是姬茗、苟道等人干的。”
田七凝神道:“宗主既然这么说了,自然就错不了,宗主昏迷前交待过什么没有?”
程俊道:“只叫鲁先生别忙着去找田骈又或者是孟尝君,叫你们回来之后,就等他醒过来再说。”
鲁仲连听说是田文的人下的手,差点儿没被气疯,此刻气急败坏的他本想去找田骈质问一番,但听程俊这么说,自然也只好先压下怒火。
鲁仲连道:“我和田七进去看看他,怎样?”
田明道:“宗主说,三个时辰之后,他自然就会醒过来的,着鲁先生不用担心。他说里面有宗主夫人帮他清理伤口就足够了,除了是大王派来的人,其他人都不让进去。”
鲁仲连愕然道:“大王现在怎会派人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令伯大老远的带了个宫廷医师打扮的人过来,在众人的注目中,令伯走到门前,介绍道:“这位是有‘宫廷第一妙手’之称的汪波阳汪御医,大王王恩浩荡,特派汪御医前来医治,还不赶紧开门。”
众人向汪波阳行了个礼,待令伯领着汪波阳进屋之后,不禁你眼望我眼,愕然相对,均感宗主果然料事如神。
几个时辰过后,夜幕低垂。
田单醒来的第一眼,是看到泪痕未干的一脸欣喜的林清婉,她看见田单终于睁开眼来,正要开口唤门外的手下知道,田单即竖起食指封在自己的嘴前,虚弱的道:“别忙着叫他们,我们两口子趁这个机会先说说情话,扶我起来。”
林清婉低啐了一声,接着小心翼翼的扶起田单,让他可以以一个舒适的角度躺在床上,道:“你这个宗主就忍心让你的手下在门外守上那么久吗?他们为了你,可是连晚饭都没吃呢。”
田单呵呵一笑,伸出大拇指在林清婉细嫩光滑的脸蛋儿上轻轻摩了摩,怜惜的道:“我的宗主夫人为了我都流了一地的眼泪,揪心忧思,身怕自己才过我田家门一天不到,就要守活寡似的,这份深情,怎能不令我感动,哈,我得先劝我的娘子吃饭才成,要不要我来喂你?”
林清婉破涕为笑道:“哪有像你这般说话的。你等着,我叫人送晚饭过来。”
林清婉才站起身,就被田单一把拉住,接着田单夸张的一声惨号,仿佛牵动了他的伤口。
林清婉骇着脸色全无,连忙解开田单衣裳的衣带,检查了田单腋下的最深的那道伤口,耳旁却传来田单得意的笑声,道:“夫人是识髓知味,想不到这天尚未入夜,你就忍不住哩!哈,来,为夫帮你一把。”接着温柔的让林清婉的俏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林清婉此时却是一声惊呼道:“夫君,为何你那道伤口这么快就痊愈了,甚至连半点伤痕都没留下,之前汪御医来看你的时候,这些伤口可都还是怵目惊心,又深又长的呀。”
田单闻言也不禁大奇,仔细查看了下自己的身体,才知所有伤口已然复合痊愈,连道疤都没留下。
田单道:“可是汪御医给我敷了什么药?”
林清婉螓首轻摇,道:“没有啊,他只给留下了些宫中的灵芝、人参之类的补药,吩咐我们叫你好好调养,之后就走了。”
田单微微点头,心中想到的却是和氏璧,莫非这也是来自和氏璧中的“浩然真气”的功效?事实上,当他见过魏无忌回到田府之后,脑海中就不断闪现出和氏璧的形状和方位,似生出强烈的感应,而真气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以惊人的自然而然的运转起来,在修补他严重损坏的经脉和淤伤。
田单忽的盘坐起来,闭上双眼,开始运功内视自身的情况,发现的情形却是让他欣喜若狂。
在遭到苟道的霸道凌厉的一剑,再加上他强自装作若无其事,硬撑着走回来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愿审视自己的内息,因为内伤之重,最保守的估计,起码也需要调养半年才能回复,且其间还不能再妄动真气,否则必然复原无望。而这点苟道和他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现在醒过来的时候,田单却发现不但自己的外伤已经痊愈,而且内伤也恢复了三层,若是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不出三天,他田单就能全部恢复,甚至功力还可能更上一层。
想到此处,田单嘴角不禁逸出笑意,若是苟道、司马剑震、齐王等人都断定他田单受了重伤,而他田单则仍是硬撑着斋戒沐浴,三日后将和氏璧献给大王,那么所有人都将认为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届时田单再借调息养伤,潜藏个小半年,就肯定再不会有人来关注他的行踪。
到那个时候,他即使出现在秦王和赵王秘密会晤之地,也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了。
田单忽然睁开虎目,林清婉却似被他吓了一跳,小手拍了娇挺的酥胸,道:“夫君,你刚才怎么了?你不知道,你刚才的微笑是多么的迷……阴险呵。”
田单哪料到林清婉也学会了和他开这种玩笑,不禁露出凶狠之色,道:“晚上有你求饶的时候,现在跟我走。”
林清婉一愕道:“不是说好了在这房里用膳的吗?现在又去哪里?”
田单哈哈笑道:“大男人的躲在房里吃饭多丢面子,我们现在就和大家一起去吃,现在是关键的时候,我一定不能示弱。”
林清婉关心道:“可是你的伤势……”
田单安慰的在林清婉脸上亲了一下,道:“婉儿放心,没人会比我更清楚我自己的情况,我这招叫将计就计,又叫趁机偷懒,哈,等三天过后,我保证大王会批准我们小两口到安平去温馨。”
林清婉靠上田单的肩膀,幸福的道:“婉儿早就知道我的夫君大人神勇无比,谋略过人,那些个小人又怎能算得倒你。”
田单笑道:“既然你早知道了,却为何还哭得那么伤心?”
林清婉轻推了田单一把,顺道幽怨的白了他一眼,嗲声道:“去你的。我才不是为你哭呢,我是担心我自己,怕有个万一好歹的,就这样守了活寡,那多不值呀。”
田单看着林清婉的神情不禁又是一呆,心忖女人发起嗲来,又会是这么好看的。
林清婉被田单怪怪的眼神看得忐忑不安,连忙掩饰道:“我们快走吧,别让田七他们等太久了。”
卷八《和氏璧》终
第一篇《临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