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闲、蔺相如、苟道、司马剑震等人安然坐在田武家附近的一家酒楼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司马剑震最先发现蔺相如眼中的一丝疑虑,微笑道:“此次计划虽然仓促了些,但老夫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放弃进攻田府的理由,蔺先生却究竟为何事担忧?”
苟道冷然道:“我早说过,以田单现在的重伤状况,就是我的那批手下随便出来一个都能轻易的弄死他。蔺先生该不会是信不过在下吧?”
蔺相如淡然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下午自汪波阳为田单诊治回宫之后,宫内即马上传出田单重创的消息,此乃齐王想要借刀杀人才故意散发出来的。这说明,田单的伤确实如苟道兄所说。然而以田单的才智,他又怎会没有防备呢?”
姬茗嗤之以鼻道:“书生就是书生,除了会庸人自扰、畏首畏尾之外,还会什么?要知道田单劫走苏秦当日,他还是靠胥烟花过来主持才得以抗衡我的入袭。”
包括苟道、蔺相如在内,众人无不眉头一皱,显然意识到姬茗所说一事非同小可。
乐闲黯然道:“你当真肯定胥烟花曾在田府出现?若果真如此,恐怕田单和胥烟花之间的关系真可能达到了婚嫁这一步,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才使得田单改而迎娶婉娘,这么看来,今晚胥烟花也许还会现身田府。”
蔺相如道:“此事稍后再作计较,我现在担心的却是另一个人。”
乐闲一震道:“蔺先生指的可是令东南?”
蔺相如点头道:“没错,正是此人,苟道兄既说令伯就是当年号称‘千面仙狐’的令东南,自然不会有假。而据探子回报,田家自田单负伤之后,除了田七、鲁仲连俱离开了田府,此外则仅出来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而我担心这个中年人正是令东南所扮。”
姬茗冷冷道:“即令是令东南亲自去通知胥烟花又能如何?我就不信凭我们的实力,还无法血洗了田武家。”
蔺相如稍稍瞥了姬茗一眼,道:“田单此子胆大心细,武功才智更非等闲,恐怕这种时候,他还不愿意请胥烟花出面,若我没有猜错,令伯此去,该是进宫,而非到烟花阁。”
顿了一顿,又道:“我有一个提议,即放弃火攻,改为秘密偷袭。”
众皆愕然,因为火攻扰敌的策略起初正是蔺相如自己提出来的。
司马剑震驳回道:“蔺先生究竟还有何顾忌?想要在最短时间内既找出苏秦,又取得和氏璧,趁火攻之乱,该是最好的方法。”
蔺相如淡淡道:“怕只怕如此一来,反而中了田单的诡计。”
众人再次愕然。
田府客厅。
田单开始对眼前这个看似心无城府、天真烂漫的白若雪另眼相看,魏无忌说她古灵精怪真是一点不错。这个女子不但能在掣剑的瞬间令自己着了她的道,更使得所有人都没有怀疑她住在“福临客栈”而前去找她,结果他田单还间接因此而被苟道所伤。
白若雪用的该是他白家独有的“寒烟气”,此气撒于空气中无形无色,只会令人感到丝毫的寒意,而其作用则是附在人体身上六个时辰之内不消褪,所以白若雪能闻气而辨别他的位置,也难怪白若雪昨日在烟花阁会一头撞入他的怀中,如此冒失。当然,辨别这种寒烟气的手法,自然也是白家不外传之秘。
田单忽道:“婉儿可否进里屋拿盘棋出来,横竖现在没事,好打发时间。”
白若雪连连叫好道:“雪儿无聊的时候,也常常一个独自弈棋,不如就让我和单哥哥对弈吧。”
田单却是置若罔闻道:“敖前辈既然来了,何不陪田某下一盘。”
敖烈爽朗洪亮的豪笑应声哈哈响起,接着人影倏闪,对坐在田单面前。
敖烈道:“田府的守备看似松懈,实则暗桩潜伏,到处都是田宗主的耳目,看来这次是鄙人多此一举了,想必即令田宗主武功尽失,也有办法将这些宵小阻挡在田府大门以外。”
田单道:“敖先生忽然驾访,田单又岂敢招呼怠慢,至于苟道一众,我田家自身勉强还可应付,只不知刻下屈老先生如何?”
敖烈笑道:“自然是进宫和齐王对弈去了,在齐国,想来除了你们田家,已经再没有一处地方比齐王宫更安全。”
此时林清婉正好拿了棋子棋盘出来。
田单好整以暇道:“既然如此,敖先生尽可以暂且搁置任务,陪晚辈下盘棋再走。”
敖烈点头道:“墨者黑也,我执黑子。”
林清婉分给二人棋子之后,田单道:“世间浑浊,无正无邪,无黑无白,前辈又何必如此执着。”
敖烈笑道:“这并非执着,而是看清事物之后所体会的本原,山便是山,水便是水,墨者就是墨者,儒生就是儒生,即令世间不分黑白正邪,但却也不能忽视不同的立场。除非有一天,这个天下只有一个立场,一个国家。”
田单受教道:“前辈请落子。”
数子过后,手下田通来报。而白若雪和林清婉此时则乖巧的守在田单身侧,一言不发。
田通道:“宗主,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妥当,不过有一点很是奇怪,敌人此刻业已和我们的人马短兵相接,但却并不见他们纵火。”
田单两眼注视着棋局,淡然道:“火是一定要放的,既然蔺相如不肯帮这个忙,就只好我们自己人动手了。火势越大越好,不过需控制在亭台楼阁的防守圈之外,而且此事不能被他人知道,你能办到吗?”
田通为之一惊,不明白田单为何要自己纵火,不过看到宗主一副莫测高深的泰然模样,疑惑归疑惑,还是毅然领命去了。
敖烈目光闪闪,道:“田宗主行事出人意表,鄙人还真有些看不透了。”
田单道:“出人意表的是棋局,而非田单,敖前辈请继续。”
敖烈又落一子,接着道:“棋道即是人道,难得高手对弈,棋逢对手,只可惜,这注定是一盘下不完的棋。”
田单哈哈笑道:“只有残局才能造就完美,弥补遗憾,前辈以为然否?”
敖烈深吸一口气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其实我心目中的完美,是平局。”
田单落下一子,淡淡道:“没人能在我的手中演绎出平局。平局看似完美,其实却是不可收拾、僵持不下、后患无穷的局面。相反,相对于平局而言,谁都可以收拾残局。这就像当年敖前辈从容收拾着墨门的残局,却因为墨希夷的突然出现,而最终导致了现在激流汹涌的平局。平局僵持越久,最终引发的暗流就只会越激烈,愈加的一发不可收拾。”
敖烈道:“我老了,再也没有当年的雄心,老人的心中,最完美的始终是平,平衡,平稳,平静。”
田单道:“为何不追求平定呢?”
敖烈反问道:“朝代更替不断,国家立破寻常,真有所谓的平定吗?”
田单道:“国家朝代是源远流长的,将来的时局没有人能够逆料,周朝之后是哪个朝代也没人可以断定,然而,不能求得长远永恒的平定,一时的平定也终归是好的,久战必疲,任何人都需要修养喘息的机会,天下更应该如此。在我看来,平定肯定是有的,人在死的那一刻,若看到的是一个太平的天下,那么在这个人的眼中,天下就是永恒平定的,反之亦然。”
敖烈叹道:“田宗主如此不厌其烦的和我这个垂暮老人说这番话,无非是希望可以得到我们楚墨的助力,虽然我并不看好目前齐国的处境,但我还是被你说服了,只因为你是田单。你说吧,需要我如何帮你。”
田单道:“我想知道墨希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包括他的武功,理想等所有的一切。”
敖烈摇头道:“没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我只知道他练的是墨门至高无上的,几百年来包括墨子在内,没人练成的‘道心种墨大法’,而他目前的追求则是统一墨门。田宗主曾与赤松子交过手,你最好将墨希夷当作是另一个赤松子看待,这对你会有好处。”
田单心中一愕,敖烈该是天下间最清楚墨希夷的人了,因为两人不但同宗同源,而且还曾为墨门正宗之事多次交锋,然而若连他都不知墨希夷的深浅,由此推之,墨希夷甚至还要比赤松子更加的深不可测。
田单正要说话,客厅内忽然多出了两道人影。以田单现在的功力、眼力,他确实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如何出现的,但是无论他的内伤如何严重,他的定力始终不会变。
因为这是一种由心而发的坚韧风度。
田单慨然道:“想不到竟然是苟道兄和司马先生前来做客,恕田某怠慢了。”
苟道与司马剑震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惊愕。皆因他们本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做贼的,所以他们都头戴脸罩,但尽管如此,他们的身份还是瞒不过田单的双眼。
田单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对于此二人的身份,他当然不是用眼看出来的,而是用心猜出来的。
敖烈道:“相请不如偶遇,司马兄既然和鄙人一样来看望田宗主的伤势,不如我们就趁此时机叙叙旧,如何?”
他这句话等若是向司马剑震宣战,钳制了司马剑震的行动。
司马剑震摘去头罩,怡然道:“敖兄既然有此雅致,司马自当奉陪,请出招。”
敖烈站起身来,遗憾道:“棋局终于没有下完,这是残局还会是平局呢?”
“没下完我就找人将它下完。”田单道,“雪儿你就代敖前辈下吧。”
白若雪指着尚戴着脸罩的苟道,天真的道:“不先打发了这条狗吗?”
田单道:“既然明知是狗,又何必理会,不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婉儿,你去厨房拿几根骨头来就是了。”
苟道明知田单这是故意在激怒他,但他还是沉不住气了,如果此刻他的脸上并没有头罩,估计很多人都会有兴趣去欣赏他涨红的脸色。
但是苟道最终没有出手,而是全神贯注的审视田单,在他看来,眼前的田单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似乎再找不到丝毫可以下手的突破点。
林清婉很听话的走出了客厅,苟道当然知道她当然不会是去拿骨头的,然而她是去搬救兵的吗?如果是,那么苟道就必须尽快出手,因为这是个击杀田单的绝佳机会。但如果不是,那么是否意味着他中了田单的计谋,被迫仓促出招呢?
就在这一刻,苟道终于明白过来,田单这是以身作饵,牵制住辛苦闯入防护网的高手,目的是不希望他和司马剑震有闲暇去寻找和氏璧和苏秦。
不过苟道虽猜中了田单的用心,但他还是不愿就此离开客厅,因为他想要拿下田单,因为有了田单,就有了和氏璧与苏秦。
田单轻笑道:“没人能从我田家强行带走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苟道兄如果累了,不如就坐下来饮杯茶吧,我为我刚才的玩笑向你道歉。”
另一边,司马剑震和敖烈已经旁若无人的对峙起来,衣裳无风自动,但二人却半晌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苟道暗呼失算,想不到田单尽然请得动敖烈来钳制司马剑震,害得他此刻是孤掌难鸣。他虽不是多疑之人,但也非是鲁莽之徒,就看田单这副架势,外加上田府外围意料之外的滔天火光,他就觉得今晚的行动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田单没再瞥一眼苟道,而是和白若雪非常投入自然的下棋。
苟道此时摘去头罩,他终于不再打算出手,皆因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一旦他出手,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结果只能两败俱伤。
更糟糕的是,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已然从猎人变成了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