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仲连、甘冲等人说话的时候,田单便开始留意着众人的表情,老实说,现在大众都已经从心里上接受了他的说法——武神舍己为国化解天灾而白日飞升了。
百姓对着父亲,从来就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推崇,而这也正是田单能使这个说法富有生命力的关键所在。
然而,田单还不满意,他知道,即使人们表面上流露出来的是一种津津乐道、为之一振的惊异神情,表现出对父亲大人高风亮节的顶礼膜拜、高山仰止。
但是田单知道,在他们的内心里,对这个说法仍旧是将信将疑。
所以田单不满意,很不满意。
就在田单目光留意到鱼池旁的计时用的漏壶的那一刻,田单心中一动,忽然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漏壶本来是计时的,可是如果需要,田单只要在漏壶的盛水上做些手脚,那么时间就错乱了。然而不知情的人,却仍旧会以为错乱的时间是对的,是可以参考的,是真实的,是事实!
福至则心灵,此刻他终于明白,他缔造的神话正是缺少了这样的东西,才使得他感觉神话留有缺憾。而一旦这样东西具备了,那么他敢肯定,不但是大众对此深信不疑,而且连魏无忌、司马剑震等人也要开始相信,甚至连齐王都要怀疑田单在武神一事上欺瞒了他。
这种东西,正是和鲁仲连、甘冲的口说无凭相对的,这种东西,就是事实,一个铁铮铮、为所有人亲眼目睹而且是无法理解的事实。
其实不可思议的事实,本就是神话!因为经人们肆意的渲染,所以事实变成了神话!
然而事情总是知易行难,知道需要这样一个事实,却不一定能真正办到,其中还要看手段的高明与否。看来也只有回去之后再和鲁仲连从长计议了,否则一个搞不好,此事反会弄巧成拙。
自古灵异的事,之所以广为流传并且延续下来,除了人们打心底愿意去相信之外,那还因为,总有一些人们不可理解的亲眼所见的怪异事情随之发生。
这就像当年吴钩的传说一样。
据传吴王阖闾得到了宝剑莫邪之后,曾下令重赏有能锻炼金钩之人。有一匠人贪赏,于是杀了自己两个儿子,以他们的精血为引而铸成两把吴钩。到他献给吴王阖闾时,大王问他此钩有何特别之处,匠人于是将二钩藏于千百金钩之中,对大王说:“这两把钩乃是我杀了自己两个儿子,以其血衅金而成金钩,只要我唤出两儿子的姓名,我的金钩便能自动从钩堆中飞出来相见。”
结果匠人唤出自己儿子的姓名,声音未绝而二钩俱飞至匠人胸前。
吴王大惊,以为神奇,遂重赏匠人,吴钩也因此闻名天下。
吴钩至今尚在天下传说中的神兵利器之列,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与干将莫邪齐名后世。
当时田单年幼,在藏兵阁见到关于吴钩神话的记载,是百思不解,吴王当然不可能是笨蛋,而传说也绝对并非胡说,然而人们却和以对此荒诞之事深信不疑呢?
随着年岁、阅历、学识的增长,田单后来得出的结论是,当年确实有一些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但这种事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玄乎神奇,这也只不过是被人神话了而已。
以田单的看法,吴钩的传说关键并不在于血,而在于钩的质地,当时吴王求的乃是金钩,而匠人的钩中,除了金之外,应该还融合了铁质,或者说,他的钩根本就是用铁制成的,金只不过是其幌子。到匠人示范的时候,铁钩藏于金钩堆中,而匠人身上预先暗藏了磁石,因着磁铁相吸的道理,铁钩从金钩堆里飞出,遂造就了这段名传天下的玄奇的神话。
这就像今日他要神话他的父亲一样,事实其实本非如此,但出于某种原因,却不得不欺瞒了世人,高明者遂成就了佳话,拙劣者则成了笑柄。记得鲁仲连曾和他说起过当日邹衍和鲁仲连谈论的话,田单深以为然,所谓的天象占卜,玄虚也在于此。
神话,从来就是人缔造的。
望着百姓宾客们深深震撼的表情,田单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百姓本来都是纯真简单的,只是为政者却利用了他们的简单,来欺骗他们,就像现在的田单一样。
田单确实感到无奈,如果形势允许,他真的不愿意故弄这样的玄虚。然而执政者却是自私而欲求不满的,他们为了满足私欲,不断的欺骗百姓。其后果是到有一天,被欺骗多了的百姓终会醒悟过来,而到了那个时候,帝王的威严将不复存在,百姓再也不会心怀敬畏。
就在田单心驰神往,想象未来在帝王失去了百姓膜拜的那个时代,会是一番怎样的场景的时候,胥烟花的房中传来一名小婢的声音,说是吉时到了。
田单收拾心情,弥补神话的事,只有回去之后再作计较,现在的首要任务,当是先娶了胥烟花。
表面上,田单看上去是春风得意,而事实上他是多留了心眼,严阵以待的,对于所有想阻止他迎娶胥烟花的人来说,此刻已是他们不得不出手的关键时刻,否则等田单飞临二楼之后,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田单将胥烟花抱回家去。
只是田单不禁有些好奇,难道这些呷醋呷昏了头的家伙,竟有胆量公然在胥烟花的房门前对她的准夫君动粗不成?
田单轻身跃过鱼池,到一楼的正北处,只要他再施展一个身法,立即能掠到胥烟花的门前。
田单忽然转过身来,正面对着烟花阁的大门,双膝下跪道:“父亲大人在上,请先受单儿三拜。”
起来之后,田单才对着众人道:“等田单带了夫人下来,我们夫妇必然携手敬席上每人一杯。”
在田豹、田逢等人的欢呼雀跃声中,田单一脚踏上鱼池边沿,正要借力飞上二楼之时,忽然心生警兆。
几乎同一时间,从田子孝和夷维的房间各飞出一个锦盒,携带着无匹的真气急速准确无误的向他田单射来,田单不用看也知道,田子孝那边,锦盒必是韦绝射出来的,也只有他才有这份雄厚的功力。
此时田单早已飞凌半空,若是他不想被锦盒击中,似乎只余使个千斤坠下坠一途。
然而田单又不能下坠,看到飞出来的两个锦盒,田单如何还不明白田子孝等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无论如何,他是不得不接下锦盒,换句话说,不得不硬受韦绝和夷维房间的那名高手的全力一击。
因为这锦盒不是暗器,而是礼物。然而事实上,锦盒其实不是礼物,而是暗器。
新郎官若是接不起礼物,必然落为笑柄,婚礼等于是搞砸了。田单丢不起这个面子,胥烟花的夫君丢不起这个面子,武神的儿子也丢不起。
大家虽然对此心知肚明,却又无话可说,田单暗忖能想到以这种攻击方式来阻止他迎娶胥烟花的人,心智武功都必然高人几等,不能小觑。
果不其然,从锦盒打向他田单的过程中,夷维那个房间响起了一把陌生的声音:“大王因为不便亲来,遂特派金戈来此,为新郎献上菲仪,正好田子孝田公子那边也有薄礼一份,还请田单兄一并笑纳。”
与此同时,估计是田子孝那边的满庭芳忽然发现韦绝打出了暗器,遂急促的娇呼提醒道:“单哥哥,小心啊!”
田单此时却不好回答,只能心存感激的望了满庭芳一眼,因为形势不容许开口说话,一旦开口,它积蓄的功力便要外泄,此刻他必须专心应付这两个锦盒。想不到齐王为了对付他田单,竟还派了有“宫廷第一高手”之称的金戈亲来,也难怪他有着不下于韦绝的那份功力,不过最值得一提的却还是此二人高明眼力。
他们早不发,晚不发,偏是选中了田单飞临半空之际,因他毫无着力之地,不能凭空改变路势,且此刻是他旧气将消,新气待生的最为薄弱之刻。
田单心中开始叫苦,这两份礼物却是非常棘手,若是可以将它们打飞或者避开倒也罢了,偏是不得不乖乖的伸出脸来给他们实打实的掌这一记耳光,要不然,他新郎的面子将再找不到可以搁的地方。
田单心中有些好笑,此举虽然高明厉害,却仍不能阻止他田单,虽然他曾因救治智风而耗了三成功力,但此刻只要舍得一搏,那么最多只要付出两成功力的代价便能接下来所谓的礼物。
不过田单需要担心的远不止于此,怕就怕李不凡等人落井下石,在这种关键时刻横插一杠,届时恐怕形势就相当的不乐观了。
有所言,必有所中,岂料这个想法才起,棘手的礼物又来了,且还多出不止一份。
只听苟道诡异笑道:“薛公看在当年与武神的情分上,也有贺礼一份。”
另一边司马剑震估计是受了李不凡之命,也凑热闹道:“自然不能少了老夫这份。”
乐闲此时也狠下心来,若是能趁此机会一举将田单除去,必然再好不过,于是当机立断,不甘落后的也闪电射出一个锦盒,他的目标非是田单本身,而在于封锁田单活动的路线,免得田单在明智不可为的情况下,不顾面子放弃避开了所有锦盒。
一时间,五个大小不一的锦盒带起阵阵疾风,充斥了整个烟花阁。半空中交叉的丝帛、同心结首当其冲受到影响,不住的摇曳颤抖,发出令人绝望的声音。
一边的敖烈看出形势不妙,低声道:“不好!以田单的脾气,恐怕会选择硬接下这五个锦盒,可这根本不是人可以办到的,现在所有人都是全力射出,务求一举致田单于死地,这五分功力加起来非同小可,别说是鄙人,恐怕就是乐瑕公亲临,也未必能安然无恙的接住。”
鲁仲连哪知道情势突然逆转,变得如此严峻,闻言失声道:“这该如何是好?”
他话说完的时候,敖烈早已射出两枝筷子,希冀可以打落其中两个锦盒。
一时间,几大高手的功力都灌注在空中的飞物之上。
严惧脸色凝重道:“田单现在要么躲开,要么死路一条,再没有第三种可能。”
魏无忌摇头叹道:“你看他象要躲开的样子吗?想不到有人竟然能想到这么绝的毒计,立刻令田单陷入绝境啊!这种情况,任一个人武功再厉害,也是没法子办到的,只希望他能保住一条小命吧。”
严惧道:“要不要我出手帮他一把?”
魏无忌再度摇头,道:“你看苟道是帮田单还是在害田单?唉!他虽是一个我们可以极力争取的最佳战略伙伴,但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尚不能公然和田文作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严惧惋惜道:“若我是他,肯定想不也想选择躲开,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说他什么,也没人敢说什么。”
就在他们说话期间,姬茗和乐乘也不约而同的分别出手,一人飞出一支筷子射向熬烈的筷子,以图破坏敖烈的救援。
那姬茗更是出言讥讽道:“敖黑鬼莫不是成心搞乱不成,竟敢妨碍新郎官收礼。”
熬烈心中暗叹,凭姬茗和乐乘的功力,虽没法子将他的筷子打落,但却足够能改变筷子的飞行路线,哪怕只是微微的一碰撞,就能使他变得徒劳无功,而此时若想第二次出手,显然已经救之不及。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能救田单的,只有田单他自己。
敖烈办不到,一楼处的人更办不到,而胥烟花则不会去办。田单比谁都清楚,以胥烟花的性格,在这里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出手的,因为她要的,是一个对任何突发情况都能够应付自如的完美的夫君。
况且退一万步讲,即令胥烟花愿意出手,但因为二楼各个方位的角度不同的关系,实在很难收到效果。
田单深吸了一口气,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能考究他的人格力量,激发他的武功潜能,他所索性闭上了双目,用心灵去感受这五个锦盒,去寻找这个死局的突破口。
每一个人都开始屏息凝视,关心推崇他的人,为他揪心,希望田单可以不接这礼物;而嫉妒痛恨他的人,却拭目以待,等着看田单中招之后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