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所有人几乎都集中在李承鄞寝殿那边,花园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我将鸣镝弹上半空,然后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候。
没一会儿,似乎有一阵轻风拂过,顾剑无声无息地就落在我的面前。
他看到我的样子,似乎吃了一惊,问我:“谁欺负你了?”
我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那天哭得太久,眼睛一直肿着,而且几天几夜没有睡觉,脸色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我很简单地将事情对他说了一遍,顾剑沉默了片刻,问我:“你要我去杀皇后吗?”
我摇了摇头。
皇后害了太多人,她不应该再继续活在这世上。但皇帝会审判她,即使不杀她,也会废黜她,将她关在冷宫里。对皇后这样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比杀了她还令她觉得难过。
我恳求他:“你能不能想办法救救阿渡,她受了很重的内伤,一直没有醒过来。”
顾剑突然笑了笑:“真是有趣,你不求我去救你的丈夫,却求我去救阿渡。到底你是不喜欢你的丈夫呢,还是你太喜欢阿渡?”
“李承鄞受的是外伤,便是神仙也束手无策,熬不熬得过去,是他的命。可阿渡是因为我才去追刺客,她受的是内伤,我知道你有法子的。”
顾剑阴沉着一张脸:“没错,我是有法子救她,但我凭什么要救她?”
我顿时气结:“你曾经说过,如果我遇上任何危险,都可以找你,你却不肯帮我!”
顾剑说道:“是啊,可是我又没答应你,帮你救别人。”
“现在阿渡有性命之忧,阿渡的命,就是我的命。她为了我可以不要命,现在她受了重伤,就是我自己受了重伤,你如果不肯救她……”我把那柄金错刀拔出来,横在自己颈中,“我便死在你面前好了!”
顾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那柄金错刀上一弹,我便拿捏不住,金错刀“铛”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我抢着要去将刀捡起来,他长袖一拂,就将那柄刀卷走了。我大怒便一掌击过去,还没有沾到他的衣角,他已经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我眼圈一阵发热,说道:“不救就不救,你快快走吧,我以后再不要见着你了!”
顾剑瞧了我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要生气。我去救她便是了。”
我借故将阿渡屋子里的人都遣走,然后对窗外招了招手。顾剑无声无息从窗外跃了进来,仔细查看阿渡的伤势。他对我说:“出手的人真狠,连经脉都几乎被震断了。”
我心里一寒,他说:“不过还有法子救。”他瞧了我一眼,“不过我若是救了她,你打算怎么样报答我呢?”
我心急如焚,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你要救了阿渡,不论多少钱财,我都给你。”
他轻蔑地道:“我要钱财作甚?你也忒看轻了我。”
我问:“那你要什么?”
他笑了笑:“除非么……除非你亲亲我。”
我几乎没气昏过去,为什么男人们都这么喜欢啃嘴巴?
李承鄞是这样,连这个世外高手顾剑也是这样?
我咬了咬牙,走上前去便揽住他的肩,踮起脚来狠狠啃了他一通。
没想到他猛然推开我,突然逼问我:“谁教你的?”
我莫名其妙:“什么?”
“从前你只会亲亲我的脸,谁教你的?”他的脸色都变了,“李承鄞?”
我怕他不肯救阿渡,所以并不敢跟他争吵。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让李承鄞亲你?”
李承鄞是我的丈夫,我难道不让他亲我?我其实挺怕顾剑,怕他一怒之下去杀李承鄞。因为他全身紧绷,似乎随时会发狂似的,而且脸上的神情难看极了,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你自己也说了,当初是我等了你三天三夜,是你自己没有去。现在别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我记得,咱们也早已经不可能在一起,我已经嫁给别人了。你若是愿意救阿渡,便救她,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可是若要我背叛我的丈夫,那是万万不能的。我们西凉的女子,虽然不像中原女子讲究什么三贞九烈,可是我嫁给李承鄞,他便是我的丈夫,不管我们当初怎么样,现在我和你都再无私情可言。”
顾剑听了这话,往后退了一步,我只觉得他眼底满是怒火,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可是我早已经心一横豁出去了。这番话我早就想说给顾剑听,李承鄞对我好也罢,不好也罢,为了西凉我嫁给他,他又在最危险的时候推开我,我实实不应该背叛他。
我说道:“你走吧,我不会再求你救阿渡。”
他忽地笑了笑:“小枫……原来这是报应。”
他伸出手去,将阿渡扶起来,然后将掌心抵在她背心,替她疗伤。
一直到天色黑下来,顾剑还在替阿渡疗伤。我就坐在门口,怕有人闯进去打扰他们。不过这几天都没怎么睡,我靠在廊柱上,迷迷糊糊都快要睡过去了,幸好只是盹着一会儿,因为我的头磕在廊柱上,马上就惊醒过来。顾剑已经走出来,我问他:“怎么样?”
他淡淡地道:“死不了。”
我走进去看阿渡躺在那里,脸色似乎好了许多,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我再三地谢过顾剑,他并不答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瓶给我:“你说李承鄞受了很严重的外伤,这是治外伤的灵药,拿去给他用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也许我脸上的表情有点儿狐疑,他马上冷笑:“怎么,怕我毒死他?那还我好了。”
我连忙将药瓶揣入怀中:“治好了他我再来谢你。”
顾剑冷笑了一声,说道:“不用谢我,我可没安好心。等你治好他,我便去一剑杀了他,我从来不杀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的人,等他伤好了,便是他送命之时。”
我冲他扮了个鬼脸:“我知道你不会的啦,等他的伤好了,我一定请你喝酒。”
顾剑并没有再跟我纠缠,长袖一拂,转身就走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把那瓶药拿给御医看过,他们把药挑出来闻闻,看看,都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也不敢给李承鄞用。我犹豫了半天,避着人把那些药先挑了一点儿敷在自己胳膊上,除了有点儿凉凉的,倒没别的感觉。第二天起床把药洗去,皮肤光洁,看不出任何问题。我觉得放心了一些,这个顾剑武功这么高,绝世高人总有些灵丹妙药,说不定这药还真是什么好东西。到了第二天,我趁人不备,就悄悄将那些药敷在李承鄞的伤口上。
不知道是这些药的作用,还是太医院的那些汤药终于有了效力,反正第四天黄昏时分,李承鄞终于退烧了。
他退了烧,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我也被人劝回去睡觉。刚刚睡了没多久,就被永娘叫醒,永娘的脸色甚是惊惶,对我说道:“太子殿下的伤情突然恶化。”
我赶到李承鄞的寝殿里去,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太医们看到我来,连忙让出了一条路。我走到床边去,只见李承鄞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伤口之外渗出了许多黄水,他仍旧昏迷不醒,虽然没有再发烧,可是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太医说:“殿下肺部受了伤,现在邪风侵脉,极是凶险。”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伤药出了问题,可是殿中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皇帝也遣人来了,不过现在太医束手无策,亦无任何办法。我心里反倒静下来,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握着李承鄞的手,他的手很凉,我将他的手捧在手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太医们还在那里嗡嗡地说着话,我理也不理他们。夜深之后,殿里的人少了一些,永娘给我送了件氅衣来,那时我正伏在李承鄞的床前,一眨也不眨眼地看着他。
他长得多好看啊,第一次看到李承鄞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长得好看。眉毛那样黑、那样浓,鼻子那样挺,脸色白得,像和阗的玉一样。但李承鄞的白净并不像女孩儿,他只是白净斯文,不像我们西凉的男人那样粗砺,他就像中原的水,中原的山,中原的上京一样,有着温润的气质。
我想起一件事情,于是对永娘说:“叫人去把赵良娣放出来,让她来见见太子殿下。”
虽然赵瑟瑟已经被废为庶人,但我还是习惯叫她赵良娣,永娘皱着眉头,很为难地对我说:“现在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赵庶人的事又牵涉到皇后……奴婢觉得,如果没有陛下的旨意,太子妃还是不要先……”
我难得发了脾气,对她说:“现在李承鄞都伤成这样子了,他平常最喜欢赵良娣,怎么不能让赵良娣来看看他?再说赵良娣不是被冤枉的么?既然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能让她来看李承鄞?”
永娘习惯了我李承鄞李承鄞的叫来叫去,可是还不习惯我在这种事上摆出太子妃的派头,所以她犹豫了片刻。我板着脸孔表示不容置疑,她便立时叫人去了。
许多时日不见,赵良娣瘦了。她原来是丰腴的美人,现在清减下来,又因为庶人的身份,只能荆钗素衣,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跪下来向我行礼,我对她说:“殿下病得很厉害,所以叫你来瞧一瞧他。”
赵良娣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已经含着泪光。她这么一哭,我嗓子眼儿不由得直发酸,说道:“你进去瞧瞧他吧,不过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