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沙摩柯领着残兵败将,杀出了重围。可跟上来的五溪蛮兵,已不足千人。
五十名技击士,战死大半。虽然沙摩柯重伤了邢道荣,但对大局而言,已经是无关重要。
诸葛亮集结兵马,准备继续追击。
可就在这时候,从宜城却传来了一道将令:三军就地休整,不得再追击沙摩柯。
“为什么!”
诸葛亮闻听勃然大怒,对着传令兵喝问道:“是谁发出的命令?为什么不许再追击那沙摩柯?”
平日里,诸葛亮始终给人温文儒雅的气度,此事的暴怒表情,却让传令兵也吓了一跳。
“此乃太守大人和别驾大人发出的命令。别驾已经抵达宜城,将军若有疑问,可自行去询问。”
“我自然会询问!”
诸葛亮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令行禁止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虽然说他和荆襄世族的关系颇为密切,蔡氏和蒯氏都与诸葛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可是临阵抗命,他也不敢为之。这是法度,是规矩,谁也不能违背。
吴巨领兵打扫战场,诸葛亮带着诸葛仓,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宜城。
直奔府衙而去,也不等亲兵通报,他径自闯入大厅。只见大厅上,正端坐一个中年男子。
相貌倒无甚特殊,反正扔到人群里,立刻就会消失。
七尺的身高,白净面漆。三缕黑须飘扬,手中一把折扇,正在和向刖谈笑风生,看上去很悠闲。
“孔明来了!”
中年人笑呵呵的打招呼。向刖命人搬来了座椅。让诸葛亮坐下。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年轻气盛的诸葛亮显然还没有那个耐性,径自走到中年人面前。
“大人,为何要停止追击!”
这中年人,名叫刘巴,字子初,年不过三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说起来,刘巴出身虽非大族,却也是官宦世家。其祖父刘曜,官拜苍梧太守;父亲刘祥,曾为江夏太守,荡寇将军。刘表初至荆州的时候。和刘巴的父亲颇为不和,甚至生出杀念。
他把刘巴拘捕起来,命人告诉刘巴说:“州牧大人想要杀你,我们可以帮你逃走。”
但是刘巴却不理睬,镇静自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三反复,始终没有中了刘表地计策。
刘表反而惊奇,说:“此子气度非凡。他日定有作为,不可以辱之。”
不但不杀刘巴。反而亲自往江夏,向刘祥道歉。并且把刘巴留在身边,成年后辟为别驾从事。而刘巴呢,也表现出不同寻常地本领,刘表交代他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从未有过差错。
每逢刘表离开襄阳,都会把大事交给蒯越。同时命刘巴辅佐。
诸葛亮的质问,极不客气。向刖在一旁听闻,不禁微微一蹙眉毛,而后摇头轻叹了一声。
年轻啊,还是太年轻了……
就算你家中有背景,可却沉不住气。是个好苗子,但如果不磨练一番,只怕也难成大气候。
刘巴反而显得无所谓,淡定的笑了起来。
“孔明,我且问你……沙摩柯为何攻打襄阳?”
“这个嘛……”
诸葛亮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实在话,他还真的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
向刖说:“沙摩柯虽鲁莽,可是身边并非没有能人。他攻打襄阳,准确的说,是要牵制主公,是主公不能全力攻击江东。但若说沙摩柯有心抢夺荆州,呵呵……我想他还没那么狂妄。”
“既然他拉扯主公的后腿,我等自应将其消灭才是。”
刘巴道:“可问题是,沙摩柯这样做,对我们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主公与刘备联手,绝非上策。那刘备野心颇大,曾为反贼,先背袁绍,后弑陶谦。不久前与雒阳结盟,却在关键是独自逃离。趁着友军主力不在,反而和主公联手……这种人,绝不可信任,也不可结盟。”
向刖点头,“可惜主公被他的谎话所蒙蔽……一俟江东灭亡,刘备定会窥视江东。那时候,战火将波及荆襄九郡,此绝非我等所愿。故而在现在收手,于主公,于荆州,都大有好处。”
诸葛亮不禁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打量起了向刖。
他看不起向刖,觉得向刖无胆,也没什么本事。之所以能坐在今天的位子,也不过是运气。
这个人,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实不当重用。
可是向刖这一番话,却让诸葛亮看到了一个全新地向刖。这个人真的是无胆吗?真的是个没本事的人吗?若是如此的话,他可说不出这样的话。可是为什么,总是做出懦弱的样子?
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自水镜山庄出师时,司马徽说过的一句话。
“荆襄九郡,自古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之辈,多不胜数。孔明你虽然已经完成了学业,可实际上呢,你地学业才刚刚开始罢了。记住,万不可小觑任何人,每个人都有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而诸葛亮自从投奔了刘表之后,借着身家背景,得刘表重用,不免生出骄傲之心。
刘巴见诸葛亮不语,突然问道:“孔明,我却问你……若杀了沙摩柯,董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嘛,定会率倾国之兵,与我等决战……不过,曹操岂会容他?”
“你确是错了,曹操非但不会阻他,相反巴不得董和主公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取渔人之利。世人皆以为董是一莽夫。可一莽夫。能有今日成就?主公基业方起,实不易招惹大敌。”
“可是,就这么放过沙摩柯吗?”
诸葛亮觉得不甘心,嘟嘟囔囔地说道。
“嘿,我们可以放过他,却不代表着沙摩柯一定能活着逃离。李正方焉能在一旁坐视?”
诸葛亮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可是细一想,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李严,不过一寒士尔!
窃据高位,而且性情孤高,早已经不为荆襄世族所容。
若非他出自秦颉门下。又与蒯良颇有交情,刘表甚为倚重的话,恐怕早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荆襄世族,盘根错节……李严随时南阳人,却非起自荆州,故而被视作外人。刘表依靠荆襄世族之力,统治住了荆州。可是并不代表,刘表真的就会愿意任由世族掌控荆州。
他势必会扶植一批人。
如李严、周昕。都属于此。
若是李严杀了沙摩柯,定会触怒董。而刘表到时候想要保住李严。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至于周昕,为人很低调,而且年纪已大,不足为虑。
这是刘巴等人想要借刀杀人,以除去威胁到荆襄世族利益的李严……端地是杀人不见血啊!
诸葛亮在心惊地同时。细想过往地事情。却出了一身冷汗。
做人低调些好,以前自己为人处世未免太过锋芒毕露。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沙摩柯等人,摆脱了追兵以后,赶往蓝口聚。
可是没等他们抵达蓝口聚,就遇到了从蓝口聚败下来地周朝等人。原来,当沙摩柯在夷水和荆州军厮杀的时候,李严派韩嵩突然自国出兵。立足未稳的周朝匆忙应战,却大败而回。
五千兵马,折了一半。
见到沙摩柯的时候,周朝放声大哭,“大王,朝罪该万死,竟失了蓝口聚,请大王责罚。”
若在一天以前,沙摩柯也许真的就会责罚周朝。可是夷水一败,却让他突然生出了许多明悟。
“令先,此败并不怪你。只怪我太过狂妄,以至于才有今日。当初孔明先生万般阻挠,可我就是不听。我现在才算是明白,这读书人地心思啊,比真刀真枪更杀人无形,我输得不冤。”
“那我们现在……”
“立刻往夷道,只要我们能抵达夷道,退入山,就安全了!”
周朝道:“可我们该从何出走?”
从蓝口聚至夷道,有两条路,一个是过南漳水和沮水,一条是走平原,自两河交汇处,过枝江走夷道。相比之下,南漳水和沮水的路途近,;走枝江的话,路途不但远,而且道路难行。
沙摩柯犹豫了一下,“若我是荆州军,定会认为我走两河一线……恩,我们走枝江,直奔夷道。”
在这个时候,沙摩柯也不得不去学会动脑子了。
两军汇合以后,转道向枝江方向走。一路上,正如沙摩柯所猜想的那样,未曾遇到阻拦。
两日后,人困马乏。
沙摩柯来到了一处冈陵地带,勒马问道:“这是何处?”
周朝回答:“此地为荆山余脉,名为当阳坂,又名长坂坡。往东南,就是汉水,可直入云梦泽。大王,过当阳,就快到枝江了。不过这里临近南郡县,是南郡的治所,当小心谨慎才是。”
长坂坡吗?如果董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激灵打一个寒蝉。
长坂坡是什么地方?当年赵子龙血战长坂坡,由此扬名天下。这里……嘿嘿,绝非是好地方。
可是沙摩柯却不知道。
扭头看了看,见身后人马一个个筋疲力尽,不免心生愧疚。
“让大家休息一下,我们等天黑以后,再出当阳。到时候荆州军,定然会懈怠下来。”
要说周朝小聪明是有点,但绝非大智。在这一点上。他更类似于当年跟随董地唐周。甚至比不上黄劭。听沙摩柯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没甚危险,当下传令下去,命士卒就地休整。
沙摩柯放任呼雷驳觅食,自己拎着钢鞭,拖着狼牙棒坐在一块石头上。
思索这月余来的事情。其实可以发现,在这一路上,他犯下了许多错误,而且都很致命。
怪不得,二哥在临别的时候,一再叮嘱我不可以轻举妄动。
沙摩柯想起了董的话语。不由得悲从心生,紧握狼牙棒,这才算克制住了那想哭的冲动。
周朝捧着几颗野果走来,轻声道:“大王,一天未进食了,且将就着吃点东西吧。”
“大家都吃了吗?”
“都吃了……”
野果酸涩,可是沙摩柯却毫无所觉。若非自己的任性,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口野果还没有咽下。突然间就听咚地一声鼓响。紧跟着,咚隆咚隆地鼓声。震耳欲聋。
从四面八方,突然涌出无数荆州军。
那大纛之上写着:南郡李地字样。大纛下,李严横枪立马,神色淡定,“沙摩柯。往哪里走!”
如果没有休息。五溪蛮军说不定还能有一战之力。可这一休息,全身都是酸痛。荆州军杀将出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更有无数人甚至来不及站起来,惊恐的看着荆州军迅速扑来。
漫山遍野地红色,如同一片火海。
沙摩柯腾地站起来,钢鞭背在身上,掌中狼牙棒一横,口中打了一个呼哨,召唤呼雷驳。
可是荆州军,已经冲杀过来。
长坂坡上,顿时乱成一片。一将见沙摩柯来不及上马,立刻跃马拧枪,直扑过来,口中犹自喝道:“兀那蛮子,上将蔡勋,取你狗命。”
眨眼间就到了沙摩柯的面前,掌中大枪扑棱一颤,分心就刺。
沙摩柯怒吼一声,闪身让过了蔡勋的大枪,砰地一把攫住枪杆,另一只手轮狼牙棒一招秋风扫落叶,挂着风声呼的就击出去。只听砰……希聿聿战马惨叫一声,狼牙棒把蔡勋地坐骑砸地脑浆迸裂。犹自向前冲了两步,噗通就倒在血泊中。这时候,呼雷驳也已经赶过来。
沙摩柯拧枪倒手,把蔡勋连人带马钉在地上。
借这一顿之力,腾空而起,就跨在了呼雷驳的背上。两脚套镫,倒拖狼牙棒,迎着四五个荆州军,又是一招横扫千军。人借马力,马借人威,这一棒子下去,砸地荆州军骨断筋折。
抢过一匹战马,沙摩柯大声喊道:“令先,上马!”
周朝也不客气,翻身上马,顺手一把抄起了插在蔡勋尸体上地长枪,随着沙摩柯就冲杀起来。
不可否认,沙摩柯的确是勇武过人。
而对于这一点,李严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单挑沙摩柯,那是找死。只有蔡勋这种傻蛋,才会过去送死。
李严在大纛下,居高临下,指挥兵马朝着沙摩柯发起了凶猛的攻击。
你不是很厉害吗?
没关系,你能打得过十个人,一百个人……可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你还能抵挡得住?
这一路上,李严有无数次机会出手,可偏偏选择在长坂坡,就因为他知道,人的精力总是有极限。沙摩柯的南辕北辙之计,从一开始就在李严的算计当中。没办法,谁让我们是战友?
沙摩柯的体力,也的确是快要耗尽了。
不仅是他,就连他胯下地呼雷驳,也是非常疲惫。
只四五个回合下来,沙摩柯就气喘吁吁,手中的狼牙棒也越发地沉重起来。
而胯下的呼雷驳,显然也有点支撑不住。不停的喘息着,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不灵活了。
李严在高处看得真切,淡定一笑。
令旗招展,十余员大将立刻将沙摩柯围在了当中。
远处,五溪蛮军四处逃窜。躲避荆州军的厮杀。虽有残存的十余个技击士。想要向沙摩柯靠拢过来。可是被李严命人拦住,一阵箭矢下去,就十几名技击士,被尽数射杀在疆场上。
沙摩柯地眼睛,都红了!
周朝发出一声惨叫,一员大将一刀砍断了他地胳膊。鲜血喷涌而出。
沙摩柯厉吼一声,甩手将狼牙棒抡起来,脱手飞出。这力道强猛地要名,当先地四五个将领一不小心,被狼牙棒砸中,扫中。翻身落马。沙摩柯抽出钢鞭,纵马冲到那砍断周朝胳膊的荆州将跟前。口中发出巨雷般的怒吼,手起鞭落,将那荆州将砸下马去。
“令先,随我走周朝咬牙站起来,用战袍裹住了伤口,翻身上马。
李严远远看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牙关紧咬,握紧了拳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拼命吗?
李严可不想杀死沙摩柯!
他要活的,活捉沙摩柯,意义更加巨大。
荆州世族的打算,他如何猜不到。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让沙摩柯逃走。没有猫腻。才怪了!
又不能不袖手旁观,因为他是南郡太守。
所以。唯有活捉沙摩柯,不但可以破了那些家伙的阴谋,于李严而说,也是利大于弊。
在出击之前,李严已经三令五申,绝对不许冷箭偷袭沙摩柯。他要活地,这对他至关重要。
十员将杀不死你?
那我就用更多的人填,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李严咬牙狠下心来,挥动令旗,周遭的荆州武将,朝着沙摩柯蜂拥合围。为武者,那个不想功成名就?沙摩柯是什么人?那可是天下闻名的猛将,西域暴虎的兄弟。如果拿下他,自己岂不是功成名就。
沙摩柯抡起钢鞭,一手抢过一杆大枪,左鞭右枪,端的是无人可以阻挡。
那悍勇地杀法,令荆州军也不禁感到震惊。若非沙摩柯还要保护周朝,定然已杀出重围。
董曾说过:“沙沙虽勇,虽狠,却无大丈夫之果决。有时候,妇人之仁,当害死他。”
说是这么说话,但实际上呢?恐怕连董也难免会有妇人之仁的时候。区别在于,董会掩饰。
周朝厉声叫道:“大王,速走,休要再顾朝的死活。”
沙摩柯一鞭砸碎了一将的脑袋,怒声喝道:“我将你带到这部田地,若弃之不理,何异于禽兽。”
周朝的眼睛,红了……
他满面的血污,仅存的一只手握着宝剑,猛然倒转剑锋,“大王之情意,朝唯有来生再报,速走!”
说着话,手上用力,自刎在马上。
周围的荆州军见此情形,不禁攻势一滞。虽是敌人,可是周朝地忠义和烈性,却足以让人敬佩。
沙摩柯虎目泪流,抬手一枪将一员将挑下马去。
“李严,小儿……他日沙摩柯,必取你项上人头!”
李严也愤怒了,挥展令旗,大声道:“休要走了沙摩柯,休要走了沙摩柯……”
眼见着沙摩柯就要力战而亡,这时候,从山岗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铃铛声响。一支铁骑骤然杀出,清一色铁甲,发髻插着白翎。当前一将,掌中银链刀,挥舞的时候,只听叮铃悦耳声响。
“沙侯休要担心,李贼少要猖狂……甘宁在此,谁敢拦我?”
银链刀唰地转动,带起一片银鳞般的刀影,战马过处,却见血肉横飞,鲜血喷洒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