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春风再起的时候,父亲来跟我说,北庭的皇太后请他前去做客,他已经答应了,不日就要动身前往,问我要不要同行。
我想了片刻后告诉他我愿意跟他一起去。
消息传过去,耶律丹真带了满儿早早的就赶到边境来接我们。
山中寂静多时的皇家别院又一次喧嚣起来,墙里墙外旌旗招展仆从如云,一夜花雨落满溪间,满山遍野都是春日的清香。
床榻之上,耶律丹真照例为我按摩身体。温热的大手小心翼翼滑过我每一寸肌肤,解除连日奔波的疲劳。
“累了吧?”
“还可以。”
“疼就告诉我!”
“嗯,还好!”
……
按摩完毕,他伏身下来,手臂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抱紧在怀中。
这是第一次,我与他胸腹相贴呼吸相闻,亲密到无间。
他埋首在我的肩窝,呼吸中有感慨万千:“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以为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怎么会!”我轻笑着,摆弄着他的发卷来掩饰自己内心起伏的波涛:“听说你在皇宫里大兴土木翻修扩建,我不来看看怎能安心?……”这么劳民伤财的图什么?是想吸引我,还是想纪念我?
他嘿嘿笑了起来,支撑起身体仔细看我,看了半晌,敛起笑容:“我是想感激你!”有些 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字吐出来,仿佛肺腑都在振颤。
我的心在那一刻骤然缩紧,象被人狠狠捏住,然后便是一阵狂涛随着奔涌的血脉掠过全身,感动的激流狠狠撞击着心扉。此生能得一个君王如此待我,我是否也该知足了?!
细细体会着彼此叠印在一起的心跳,我抬眼望向头顶的幔帐,那里有精美的花纹如情丝般在悄悄蔓延,仿佛春天苏醒的藤萝。
恍惚中我已嗅到了猎场的气息,“去年的草已经枯透了,土地积蓄了一个冬天,现在又长出了新草。你愿意陪我去山顶看春色吗?……”
耶律丹真没有回答我,他滚热的唇不等我说完便封住了我的口。
粗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王者的霸气。舌头近乎粗暴地探进我的口中翻搅吸吮,猛烈得让我几乎招架不住。
第一章
醒来时,四周静极。窗外天光大亮,日影西斜,显然已经过了晌午。
我的身体仿佛融化在床上,绵软得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暗暗皱眉,感叹这副身体的力不从心。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此刻卧床不起的原因,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罪证可表。
昨晚与耶律丹真在一起时,虽然言语激动心绪起伏,却并没有做些什么。他与我拥吻之后便替我裹紧薄被起身出去了。
抱紧被子,想起他强自忍耐的表情,有丝暖意从心头滚过。临去时,他有些慌乱地对我说:“天行,连日车马劳顿,你的身体吃不消的!……”
对比我与他在这里度过的另一夜,他这个样子显得格外有趣。
那一次是新婚夜,他本来似乎是要对我以礼相待的,然而极度沮丧的我毫不犹豫地用言语激怒了他。被盛怒之下的他杀猪宰牛一样捆绑着强要了去,弄得两个人都很不痛快。
而这一次我本来是做好了准备要给他的,然而事倒临头,反倒是他临阵退缩跑了出去。出乎预料的结果虽然让我觉得十分扫兴,但却又因为他的这份体贴用心而觉得格外感动。
外间屋里传来低声地交谈,我猜测那是在询问我为何还不起床。
掀开被子,我准备翻身坐起,却在下一刻倒回了枕上。身体似乎有千斤的重量,眼前便金星乱冒,困乏得竟然难以支持。
“焦心”之毒到底是名不虚传。虽然到现在它还没能要了我的命,但身体也确实是毁得厉害。这两年虽然努力在家里调养着,可体内的残毒却一直没有除尽。父亲想了无数种办法来帮我解毒,却都没有取得明显的进展,只能尽力维持着现状。
叹口气,我无可奈何,缩回被子里闭目养神。看这情形,估计又是残毒发作。
从中毒到现在,我已经在家里住了两年。两年的时间,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刚好可以让一个人把一些事情想想清楚,也多少可以将一些挥之不去的过往渐渐封存。
忘记从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鼓足勇气重整旗鼓实则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酝酿了许久,我好不容易才振作起精神,有了这次发奋而来不再虚度光阴的勇气。却连地头都还没走到就倒在了床上。这今后的路可该怎么办呢?
迷迷糊糊地想着,我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床边站满了人。
耶律丹真不安地看着我,深色有些凄惶。父亲把着我的脉半晌无语。竹儿和小鱼在旁边掳胳膊挽袖子的端着水盆汤盆。众人如临大敌紧张异常。
“行儿,你在发热!”父亲终于开口,十分严肃地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毒火顺着经脉伤及肺腑,所以你从昨夜到现在一直高烧不退!……我只能先为你降温再想办法去毒。你要多吃些汤水,等一下你把药吃了,吃完药吃一点粥,隔一炷香时间,再吃药。两个方子交替着,每半个时辰一次。……”
高烧不退!
我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一病不知道要几日才能上路,只怕要耽误了行程。
我和父亲都还好说,可是耶律丹真不比我们这些闲人,耽搁久了恐怕朝中不妥。上次战后我回去南朝家中休养已经让他颜面扫地,这一次再不能让他和他的百姓失望。
不管是死是活,总归我必是要跟他一起回去的。
咬紧牙关一碗碗喝干所有的汤药。心急如焚,只恨自己的病还不快好。那些药奇苦无比,喝到嘴里,整个人都在发抖,连牙齿都变得麻木。竹儿和小鱼心痛着我的苦楚,忙不迭地剥了蜜饯甘果塞进我的嘴里。
数日之后,我的高烧勉强退去。靠在床上正急着跟父亲说要快些安排起程,偏巧耶律丹真就走进来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高大身影来到床前对我展颜一笑:“天行不必着急,我这次出来安排了一个月的时间,本来打算带着你在沿途各处州府走走看看的,所以时间上充裕得很。你且安心多养养身子,等养好了再出发,保证什么事都不会耽搁!”
他说得轻轻松松,一派从容的样子。
再次启程后,我小心地掩饰着赶路中的各种不适,努力做出身体大好的样子与满儿玩笑。
然而身体着实有些虚弱,稍不留意便会露出疲态。从众人担心地眼神和每日不断调整的行程上我知道想瞒住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另一方面,我看见随行护卫们的神情都颇紧张,似乎归心似箭般地急着赶路。
我猜测耶律丹真的时间并非象他说的那么轻松,甚至可能已经到了无暇再逗留片刻的程度。
车队穿街过巷,一路飞驰。春日的风景从车窗外掠过,马蹄声急,车子走得又快又稳。
这条大路是连接南北两朝的交通要道。刚刚扩建过的,笔直宽阔而又平坦。
沿途的城镇星罗棋布,往来其间的各色商队络绎不绝,村村镇镇都有人在忙着盖新房,开新店。看得出,沿途的人口正变得日渐稠密,而经济也越来越兴旺。
我贪婪地盯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人群,希望能多看一些这样喜人的景象。耶律丹真看透我的心思,走过来告诉我:“你好生养病,这样的景象举国都是,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看个够。”
我欣然释怀,放下车帘休息。
这一路皇家人马浩浩荡荡尉为壮观,每日晓行夜宿,沿途都有人早早备好了热汤热水。
耶律丹真以我身体不好为由,不让我接见那些早早等在路上的地方官员。却把人家送来的礼物统统收下,拿来在车上一件件摆给我看。
我看着面前不断加高,堆得小山一样的礼物,心里颇为不安。
我与这些地方官员素昧平生,只隔着车窗匆匆而过,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怎能收下他们如此多的厚礼。
耶律丹真倒是大方,不仅大包大揽全部收下,还拍着我的手臂说,“天行,都收下吧,你不收他们会不高兴的。……”
我摇头苦笑着摇头。越是真心的礼物越是棘手。日后,少不了我要尽心尽力有一份“报答”还给人家。
天下人都知道被人爱戴簇拥的感觉如何的荣耀光鲜。却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光鲜背后的辛苦?只因这份信任与推崇已经变成了一种责任与义务,沉甸甸地压在了肩头。仿佛债务般无时无刻不在鞭策着你、督促着你,让你稍有懈怠便觉得寝食不安。务必要兢兢业业克尽职守才能得到安宁。
把玩着满车精美的礼品,我已经开始感受到了他们背后那些殷殷的期盼正在向我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