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出游之后,我便迷上了这座城市。每天都早早出宫,终日游走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上。
搜集那些咸咸淡淡的故事成了我每日最大的乐趣。我喜欢站在一旁看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静静聆听他们不经意间的交谈,细细品味着那些平民百姓的喜怒哀乐。
这一日,我又到茶楼闲坐,顺便了解民情。
这里离城门的集市不远,来来往往的大都是操着各地口音的外来客。
我已是这里的常客,因为出手大方,所以总能得到额外的关照。于是我被领到雅座,隔着细细的竹帘观看外面闹哄哄的大堂。
今日茶楼里异常的喧嚣,热闹得近乎混乱。即使坐在一个桌上的人,也很难听清彼此的声音。每个人都不得不大声地喊着,激动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我瞥见侍卫总管频频给竹儿使眼色,示意他劝我早些起身,离开这个混乱的是非之地。
竹儿坐着不动,我只当没有看见。
小鱼看看他们再看看我,终于忍不住,借着给我的茶碗里添水的机会。低声劝我:“将军,这里太乱了,我们不如先回去吧。”
我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不同寻常的**仿佛暴风雨袭来之前到的强风,带着浓重的腥味。
是什么事让这些人如此兴奋?我看看竹儿,他朝我点头,显然他跟我想的一样。
侍卫总管还想劝我们走,被小鱼拦下了。他也清楚,依我刨根问底的心性和竹儿爱财如命的贪婪,今天不弄清楚这里的事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竹儿吩咐小鱼去叫跑堂的过来添水。小鱼学着竹儿的样子,走到门外把一吊钱抖得哗哗响,不一会儿,就引来了满面笑容的二掌柜。
小鱼把他叫到桌子前,竹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二掌柜满面红光,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地告诉我们:这个事可不能跟外人说,因为我们是常客才会告诉我们。今日是有东边岳冀国从海外运来的蕃货在登记入股呢。这一次有十几大船,都是上等的货色。愿意入股的就可以马上登记,按股算价交了银子记在帐上,等半个月后货到了开箱验货,赚了钱就按登记的分摊。货物有限十分的稀罕,正是发大财的好机会。一共就那么多股,全部现金结算,若是晚了就买不上了。所以现在好多人正商议着如何筹划现金,压上房产地产换了银子来抢购股份。
噢?我和竹儿对望了一眼,立刻警觉起来。
竹儿追问二掌柜,以前可曾做过这样的生意?
二掌柜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做过好几次了,开始大家还担心有风险,只敢小小地投一点钱。可是几次做下来,亲眼看见别人一夜暴富。银子多得拿不了,谁还想别的。现在这市场里的商家几乎全都跟风而上,好多人血本都压上了,就希望自己也能大捞一笔。
二掌柜笑得口水横流。
竹儿问他,可曾有人亏本。
二掌柜摇摇头,告诉我们,岳冀国前几次从海外运来的蕃货都是极罕见的物件,非常抢手。就他知道的,只有赚多赚少的时候,还从来没有人赔过钱。
我看了看竹儿,隐隐的,我觉得有些不对。我虽不是很懂商务,但就看众人这几近疯狂的样子,还是有些担心。
我追问二掌柜,每次这种交易,大概能有多少人参与其间,而估计涉及其间的总金额大概又能有多少。
二掌柜干笑笑,不肯说。
竹儿从兜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他面前,他的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条线。不愧是精明的生意人,收下金子眼珠转转,小声给我们报上了据他估计的数字。
这个数字之大,让我和竹儿都不由得一惊。这哪里是民间贸易,几乎可以算是动用国库的豪赌了。
“这么大的民间资金运转,难道府衙就一点都不知道么?”我问二掌柜。
二掌柜干咳了咳。看在金子的份上,还是告诉了我们。“府衙里的人也要花钱啊,钱从哪里来?还不是有操办这事的人主动送过去。所以民不举官不究,暗中操作,出去有人问起来都说没这回事儿,谁还会管啊。”
我和竹儿故作轻松点头称是。
那二掌柜颇为热情地劝我,“钱多不烧手,公子看来也是有些家底的,不如也登一股吧,什么力都不必出,到时候就可以拿钱。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置可否,竹儿眼珠一转,对旁边的侍卫总管说:“你去替公子登一股吧,赔了算我的,赚了钱算公子打赏你们的。”
侍卫总管欣然领命,二掌柜殷勤地陪他去了。
我和竹儿迈步出来,上车回宫。
当日晚膳时,耶律丹真过来。我便把白天看到的事跟他提起。我相信侍卫总管已经把白天的经过都跟他做了详细的汇报。而我也大概了解了一些背景。
原来,那年岳冀国与沁远军在柳杨关大战失败后,国内政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直被排挤打压的一派趁国主战死,人心惶惶之时,□□登上了皇帝宝座,将原来当政的一派势力变本加厉地迫害,不过数月便让旧日的势力土崩瓦解。再不能兴风作浪。
岳冀新帝坐稳帝位后并没有急于向北庭索要失去的城池,而北庭也没有插手他们兄弟间的宫闱之争。只是坐看这对新登基的岳氏兄弟如何发展壮大。
这兄弟二人的名字一个叫岳渊璞,一个叫岳靖舟。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那位被我杀死的岳冀国主的异母兄弟。
这二人给人的印象似乎大多是为人豪爽,慷慨好客。尤其是那平焱王岳靖舟,年纪轻轻,文治武功,十分的风流倜傥。不仅有一身好武艺,更兼喜好兵法战策,现在统领岳冀国各部,兵权在握,更是年轻有为不可小觑。
我猜测,岳冀国敢有这样大胆的动作,绝对不会是民间游商私下所为。少不了背后有人撑腰,而且看这手笔,其来头着实不小。甚至也许就是这岳家兄弟自己的主意也说不定。
我把我的猜测说完,耶律丹真沉吟片刻,放下筷子:“此事涉及岳冀国新君,事关重大,我不想独断,还是希望能在朝上议后再拿出个决议。嗯…….天行明日可否随我上朝?”
我看看他略有些烦恼的表情,想想此事确实棘手,于是决定第二天随他上朝。
朝堂上,过去认识的人少了一半有余,多出来许多年轻而陌生的面孔,不用问也知道都是这两年新提□□的青年才俊。看上去个个风采翩翩,自命不凡。
众人见我到来都似乎有些吃惊,言谈间便格外多了些拘谨。谈到城门市场里的商贸交易,他们似乎都不甚在意。而我熟识的那些老臣也刻意回避,不愿多谈。
看着众人这样的态度,我的心不由得一直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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