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双方各有伤亡, 自元月打到二月末, 秦昭在凤州城中作出苦战难支的假象, 暗中纠集了宁州庆州的兵力, 走山道绕过凤州战场, 直攻梁州。梁州兴州的兵力多半都被抽调出来攻往凤州,一时救援不及, 被晋军拿下了梁州。
梁州在手, 离京城便不远了,作战在外的兵丁将士无处可逃, 一路退兵返回兴州,等待京城的指令,可这指令要绕过梁州送到将领的手上,便没那么容易。
魏宽是去岁二月初二时发动兵变, 拿下了京城,二月末自永平帝手中接过了玉玺,到如今还差着几日才到一年, 他这帝位就已经不稳了。
魏宽身边的谋臣也分作了两派,一派劝他退出京城保存兵力,只要永平帝在手,便能打着正统的旗号继续坐这个帝位。另一派立主他绝不能退, 一旦退出去,叫秦昭占领皇城, 必然自立为帝, 永平帝再也不能代表大业, 魏宽身上那块“正统”的遮羞布必会被秦昭一把揭破。
若是秦昭立即称王,举王旗讨伐魏宽,那些犹豫不定,还在望风向预备着两面倒的府州驻军将领,就必得投效一方。
这些人大多分布在西边,在魏宽的势力范围之内,手中兵力不多,不愿与魏宽起正面冲突,捏着鼻子认下他从永平帝手里抢来的帝位,可只要秦昭登位,这些人便不得不重打算盘。
秦昭依旧驻兵在凤州,凤州与兴州梁州相隔不远,既可攻又可守,他一举夺下了梁州,信报传了出去,各州府劝他称帝的信来得更急更多了,原来还在观望摇摆的将领们,也都在此时纷纷写信送来。
这些人原想从秦昰秦晏里挑一个出来,可眼下秦昰秦晏寸功都无,秦昭身后却有雄兵数十万,他的拳头最大,优势也最明显,梁州一破,京城就在眼前,赶紧献上殷勤,言辞要比秦昭手下的旧将更恳切,仿佛之前的观望摇摆从未有过。
秦昰秦晏两人,一个从清江,一个从晋地,派信使送了信来,秦昰的信比秦晏的更早些送到,与之一并送来的还有林先生的信。
秦昰秦晏都以排行来论,称秦昭为兄长,托兄长为先,劝他登上大位。
秦晏的信要简单一些,除了推崇秦昭为帝之外,便是说自己文未成武未就,岂能与兄长相提并论,余下的一个字都不多说。
秦昰的那一封信,写得要更明白一些,他力劝秦昭称王,如此才能不被伪朝牵制。言下之意,就是劝秦昭建立新的政权,不管魏宽再怎么抬出永平帝来,都能够摆明立场,兵丁将士不会再因为顾忌永平帝而手下容情。
两个弟弟的信件呈送到秦昭的案前,他先看了秦晏的,秦晏这个年纪自己的思量确是有的,可这信一半多是徐太皇太姬的意思。
徐太皇太姬在逃往晋地的路上,就已经知道息的儿子被各州府的将领们当作香饽饽,他们的心思一看便知,抬起秦晏来,争个从龙之功。可徐太皇太姬心里明白,儿子当真用了这些人,也不过是另一个永平帝,徐家无人无兵无粮无钱,凭什么在战局之中把儿子送上帝位。
何况他们所有人,其实都在秦昭手里捏着,王七是晋王府的人,随队的守卫都是晋王府的死士,卫敬容与卫善都没能赶回来,她们若有个轻举妄动,秦昭会如何决断还不可知。
一路上日夜把儿子带在身边,当着儿子的面斥责那些上前套交情的将领,把秦晏看得牢牢的,他的身份地位早已经定下,不求万人之上,只求平安一生。
就连秦昰,她也已经想过了,真到了那般田地,也只有袖手旁观,两边各有势力,尚可一争长短,独他们母子须得仰人鼻息,只能充聋作哑,天下不论是谁的,都不会是秦晏的。
秦昭搁下秦晏的信,心里颇为满意,觉得徐家很是乖觉,信里除了自己谁也不攀扯,接着抽出秦昰的信来,慢条斯理拆开信封,取出来一看便先点头笑了:“昰儿的字,是大有长进了。”
卫善一接到信,便使了个眼色给沉香,沉香将屋中婢女遣了出去,卫善亲自奉了茶托,把香茶搁在长案上,闻言看过去,嘴角一翘:“果然比原来长进得多了。”
秦昰在正元帝尚在世时,便跟着翰林们修书,文章受过翰林们的指正,写得入情入理,秦昭一眼扫过便全部通读,笑一声道:“昰儿不光是字长进了,人也长进了。”
跟着林文镜,学了许多在翰林院中学不到的东西,信中几句话便道明厉害,假以时日,倒是能担大任的。
两个弟弟都写了信来,秦昭虽还未答允却意态松动,他身边的谋士旧将们比他还更焦急,加紧劝他趁此时机登位,待进了京城,只恐又有变数。
劝秦昭未果,便有人把力气使到了卫善的身上,晋王爱重王妃,世人皆知。
凤州一战死伤重多,虽攻下梁州解了凤州之围,四边城墙城门都各有损耗,秦昭忙于战事,章宗义接管这些细务,把卫善抬了出来,他是得过卫善的恩惠的,事事都想卖个好给她。
操办起伤员救治和抚恤来,口里便挂着卫善的名头,她想的没想到的,都被章宗义说成是卫善的仁德,秦昭乐于如此,章宗义便卯足了劲头,加紧着添柴,把这把火烧得更旺。
这一日卫善正要往抚孤院,就在街头被拦住了去路,拦她去路的两个人,一个是武将打扮,腰里悬着刀,一个是文士模样,头上包着书生巾,见了卫善便抱拳作揖。
卫善对这两人并不陌生,这两个都是秦昭在甘州招揽的人才,在庆州时便时常见面,二人同来求她,请求她多劝说晋王,此时不立更待何时。
那个武将说话直白些,紧皱眉头对卫善道:“天下大半归于晋王,咱们兵多地广,王爷心中究竟在犹豫何事?”
文士却不得不考量卫善与秦昰的关系,秦昰写信来劝兄长继位的消息从清江传到庆州,而非从庆州流传出去,是以他开口闭口都是雍王,肃穆了神色道:“雍王年纪虽小,却有此等见识,王妃更该从善如流,切莫错失良机。”
卫善是知道秦昭为何要缓这么些时候的,请他登位的信雪片一般飞落到案前,那些犹疑的猜忌的,看这阵势便知此事不逆转,秦昭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二人来求,一个代表武将,一个代表文臣,再由她开口,秦昭便能顺势上位,她面露微笑,对这二人点一点头:“二位不必行此大礼,臣下心中所想,王爷自然明白,我必会劝他以民心为重。”
二人也料着了卫善好说话,能红甲随军,造出这番声势来的,又岂会是个寻常妇人,对着卫善又行了大礼,一路护送卫善去了抚孤院。
沉香扶着卫善的胳膊,眼看那两个人来势汹汹,还唬了她一跳,心想庆州大街上,难道这两人还敢对公主不恭敬不成,不意是来劝说此事,小心翼翼觑着卫善的脸色,看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卫善一面将孤女寡妇们做的衣裳鞋子分发给这些孤儿们,一面对沉香道:“回去的时候咱们走南街,买几样小点心,叫唐九去请王爷早些回来。”
沉香只当卫善今日便要劝秦昭自立了,肃着脸答应了,此等大事,半点都不敢轻忽,分发完衣裳鞋子便让婢女回去预先准备。待见卫善依旧慢慢悠悠在南街上挑点心,还在布庄里挑了一块蓝绸,心里直道公主沉得住气。
卫善回到太守府,又吩咐沉香预备几样小菜,开战这么多天,两人许久都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眼看沉香吐吐吞吞,并不揭破她的心思,昰儿才来了第一封信,还没到时候。
庆州城中还有何事能瞒得过秦昭,手下一文一武两个大员当街拦下卫善的事,他自然知晓,回来瞧见桌上摆了素酒素食,心里也以为这是要劝他了,谁知善儿不住给他添菜,半个字也没说请立的事。
庆州本是大城,可被围一月吃食少了许多花样,勉强才办出几个清爽小菜来,挟了块什锦素到秦昭的碗里,看他面上迟疑,先是一笑:“二哥也以为我要劝你登位?”
秦昭微微一笑:“别人不知,善儿必然懂我。”
卫善抬起下巴,轻哼一声,这些日子里难得对着秦昭撒娇,想让他松一松心弦,扬着眉毛道:“二哥哄我,只怕林先生比我更明白二哥。”
秦昭这才笑开了,他心中不是没有犹疑,多半是为了卫善,看她心思通透,胸中未言之意,她通通懂得,这才放下心中所虑,大掌紧紧握住了卫善的手:“没有人比善儿更明白我。”
虽经多方劝说,晋王依旧不曾自立为帝,直到雍王秦昰、鲁王秦晏第三回上书,请求兄长继位,他这才显出答允此事的意态来。
到三月中,庆州城满城木棉花开的时节,晋王妃身服红甲,手捧玉册,趁秦昭点将出征之际,呈上玉册请求他承袭大业,举王旗声讨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