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此举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她或是披甲衣骑在马上, 或是按剑立在城楼上, 每回她一出现, 晋地将士们连叫阵都比往日更响亮。
林先生虽目不能视,却是吴三身边不或货缺的军师, 回回开战都使人将他抬到城边望火楼上, 他就坐在竹椅上听阵前厮杀声。
叶凝与卫善两个陪在他身边,他的精神比过去在王府里要好得多了, 脸色也不再病恹恹的,坐在竹轮椅上挺直了背, 面朝着城墙外, 若非他不能视物, 卫善简直以为他的眼中要射出精光来。
叶凝含笑望着他, 偶尔也对卫善说上些私话:“若为天下苍生,不该有这战事,可为着先生,这场仗倒是一件好事了。”
他好像突然之间又活了起来, 原来日子过得如同一潭死水, 每日里闷在房中与竹刀作伴,可叶凝知道,他没有一日不怀念曾经骑马射箭指点江山的日子。
林先生是天生为战而生的,他断腿目盲, 可如今晋地业州还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 只要他从城中过, 路过的将士兵丁无一不停下来,尊称他一声“林军师”。
叶凝偶尔推着他出去,不认识的小卒也会过来替她推车,在林文镜的面前,连话都不敢说,虽然他自个儿瞧不见,可叶凝却能看见他们面上的崇敬之情。
原来苦居龙王寺,只当这辈子都没有再出山一展报复的机会了,不意能在此时实习,叶凝贴身服侍林文镜,知道他吃的越来越少,睡的也越来越轻,精神更是一日比一日差,战事一动,晋王密信交晋地事全权交给他,他整个人立时就有了生气,从他脸上又能看见昔日神采。
卫善知道叶凝有多么担忧林文镜的身子,他早年伤痛作下病来,每到阴雨日便得咬紧牙关忍住疼痛,那番苦楚非常人能够忍耐,如今他意气奋发,叶凝又岂会不替他高兴,他原来不爱往城中去,如今推着他出去晒晒太阳,他也不会抗拒了。
很快吴三的大军便攻下了潞州,打得魏宽的军队又退守一城,退兵之际,将潞州城中能够带走的东西和人都带走了。
除了老弱妇幼之外,年青壮丁肯跟着走的便一并带走,不肯走的就地杀了,粮仓军械仓库能搬走的搬走,不能搬走的也放火焚个干净,吴三先锋破城而入就见满城火光,街市一片狼藉。
这是当年正元帝与周师良李从仪作战时,袁礼贤下的命令,魏宽当年用这个法子打下许多城池来,如今却早不是大夏末年的乱世。
当时跟着军队还有一条活路,留下来却是必死无疑,天下久战,田中早已无人耕作,逃难灾荒之时易子而食,人人想的都是如何活命。可如今天下大安,这些年也未有大的灾祸,吃得饱穿得暖,哪一个肯离开家乡去当兵?
城中处处破屋残瓦,孤儿寡母倚门哭嚎,卫善随着大军进城之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惨像。吴三领军继续去追潞州残军败将,卫善便领着人进驻潞州衙门,先把城中域图取来,何处有粮仓何处有军械所,先捡点干净,收拾残局,再定民心。
卫善不能置身事外,等着人把路替她铺得安安稳稳,她管过帐屯过粮,小顺子唐九又在身边听她差遣,没一会儿便把情中情况摸清楚了。
将城里两个最大的寺庙腾出来,东寺给无家可归的孤儿寡妇们居住,每日拨发粮食,人多粮少,城中又被掠夺一空,每日能喝到的也只不过是薄粥。西寺用来治疗残病,过道正殿中铺开木板就算是床,由军医一并医治。
城里一乱起来,便有人在家中地窖里头藏米藏金银,这些人还能活,没有积蓄的人家也能以工换食,或是修补城墙,重建工事,或是替伤员们裹伤,换洗衣衫。最要紧的是将损毁的田地重新耕种灌溉,才能解决城中百姓冬天的口粮。
潞州城中百姓先时见个女人身穿甲衣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七八个卫士,还觉得古怪,待知道她便是传闻中的晋王妃,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盯着看。
卫善这些日子与将士们共同进退,身边带着青霜,上官娘子又从晋州赶回来会和,日子自不比过去那样精细,若不是沉香死活不肯离开她半步,她必要将沉香也一并送回晋王府去的。
青霜终于不用再作婢女打扮,也一样穿起甲衣来,按剑跟在卫善左右,悄悄对卫善道:“他们都在看王妃呢。”
连诗作都已经流传出去,林先生亲自写的,他替秦昭卫善二人各写了一首,将卫善披甲随军之事落在诗中,引得多方赞誉。
潞州原来的官员大半都被叛军处决,城中处处百废待兴,既要重新任职官员,又要打扫战场,安顿百姓。魏宽这个办法确是拖慢了晋军进攻的脚步。
可也因此给了吴三机会,叫阵之时将潞州城中惨状喊出来,又告诉那些被抓走的壮丁妻儿安好,晋王妃善待妇孺,吃饱穿暖,只待父亲丈夫儿子们归家。
临阵之时这些兵丁高举着□□跑过来,立时扔掉军械投降,临时倒戈与晋军并肩坐战,魏宽用当年袁礼贤的法子,当年用来确是不错,可如今时移世易,反受其乱。
卫善每到一地,都亲自照看伤员,施医施药,又重建县学,修整房屋,自是人人称颂,美誉一直传到了秦昭的耳朵里。
秦昭坐在帐中拆开了来信,短短几行字,一扫过便露出笑意来,帐前小卒一见王爷露出笑容,还当是得了什么好战报。
这些日子清江送来的战报很是让王爷担忧,中间隔着几个州府,又有魏宽的人马阻挡,不能及时伸出援手,魏宽与江宁王两面夹击,清江虽则兵力雄厚,日子长了也难以支撑。
以是秦昭下令速攻,及早打到魏宽跟前,就越早能够解清江之围,让魏宽无力去顾及清江,江宁王这点兵力,固守吴越是足够了,想要吞并清江,还不能够。
等到吴三分兵力支援卫平,江宁王就更足虑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速攻,大军挺进原州陇州,只要再平庆州,便能解清江燃眉之急。秦昭已经几日几夜不曾阖眼,帐前小卒难得见他这样高兴。
秦昭确是因为卫善的消息高兴,也是因为吴三比自己想象中打得更快更好,绕过浒州直取靖城,就能比秦昭先一步援救清江。
摆在卫善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先去跟秦昭会和,另一条是去清江解救兄长,她犹豫片刻,选了随军去清江,支援兄长。
不意魏宽竟真把清江大片土地拱手让给江宁王,竟要围死卫平,卫平一边要抵御江宁王的船队,一面又要与打来的叛军缠斗,那边并不急攻,只不断夹缠不休,让卫平不得不分出一半兵力来,防着魏宽使诈,打得兵丁疲惫之后,再发起猛攻。
自四月到七月,卫平打退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他守的清江这个圈儿也越缩越小,清江的兵丁都擅水,当年秦昭设想而未能实现的水寨,在卫平手中建立起来,若非依靠水寨,也支撑不了这么久。
到得八月,魏宽军队的攻击越来越少,看了信报方才得知,晋地大军与秦昭兵马两边将东北两边连成一线,魏宽不得不将在半兵力都调去抵挡攻势。
大业的疆域仿佛一个八卦形,半块儿在秦昭的手里,半块儿在魏宽的手里。
江宁王尝着了甜头,隔着清江哪里知道魏宽腹背受敌,无暇再往清江发兵,他只当自己必能夺回清江这片土地,当时两人约定的就是魏宽取得大业,而江宁王收下清江。
大夏朝臣不住反对,岂可与窃国者同谋,可江宁王却不顾反对,甚至还调回了厉振南,让他去攻下清江,若能夺取清江,便将他官复原职。
卫平才刚歇了一口气,又被厉振南盯上,两边隔运河对峙已经数年之久,对彼此用兵的法子已经极为稔熟了,厉振南正想趁清江兵力未复急攻下来,谁知对手突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换的这个人自然就是林文镜,他用手摸过水寨图域,认出是卫敬禹当年的构想,秦昭又完善了它,摸着水陆两个城门,林文镜叹息一声,对卫平道:“你父亲若是活着见到,该有多么称意。”
林文镜在心中推演无数次,若是碰上别人还不定能赢,厉振南当年就已经是闻名天下的武将,他的仗是怎么打的,打起来有什么习惯,最疏忽之处是什么,林文镜样样都心中有数。
几回对阵都被清江料得先机,吴越的探子不住往厉振南跟前送信,报说清江新来一位军师,是个断腿盲眼的废人,瞧着弱不禁风,可晋地军士待他从来礼遇有加,见其面不敢行其行,若有急事纷纷绕行。
厉振南听完信报便紧锁眉头,这几番布局都不似出自无名之辈,可他成名多年,又以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难道是对方故布疑阵。
厉振南确是不曾听说过林文镜,他也没有机会听说,当年林文镜未出业州就差点死在马下,宝剑封尘二十载,终于重现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