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敏说道:“啊呀兰姐姐,这个……鸭蛋都不成了呢!”
徐俊雅看了徐小敏一眼:“小妹!”
徐小婉也扯了扯她的衣角,烛光下只见庄玉兰两腮通红,原是羞愧之色,此时看去竟别具艳丽之态。
徐小敏对上徐俊雅略带责备的目光,便不再作声,舌尖轻吐,低下头去。
徐老太太看着茶案上的茶盅,淡然道:“兰儿分茶技艺向来最好,这回却失手了,想是大晚上的烛光不明,看不清楚罢,又或是天气太冷,茶汤热气不够……”
徐俊英说:“应是媚娘的错,分茶最忌分心,媚娘无知,动了兰儿的茶末和盛皿。重新做一次就好了,兰儿的分茶技艺确实高超,我还没见过比她更好的!”
庄玉兰两眼放出欣喜的光彩,脸上尴尬之色消散得无影无踪,回复自信淡定,招手唤了瑞雨过来帮忙清理茶案,又要开始第二次煮茶分茶。
媚娘很想说几句话,看看徐老太太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打住了,徐俊英却主动靠过来,轻声在她耳边说:
“若是坐得不耐烦,就寻个事由回去,莫再多话!”
媚娘心里忽然就炸窝了,生出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一转看到脸上带着微笑的六爷徐俊轩,终是闭上嘴。
不能啊,还不是任性妄为、图快意的时候!
哥哥秦伯卿还靠他的人保护着,奔波在越州往京城的路上,过了年,开春要和徐俊轩一道,参加会试。这样的世道,以财富功名权势论身份地位,秦家不能再败落下去,哥哥就算考不上状元,拼得个一般点的功名也行,到时再想办法,求着徐俊英提携他寻个好些的官职,只要做了官,秦家就不会再让人小瞧去。
媚娘心思转动,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分茶常有失手,这不算什么,也赖我不懂茶艺,乱动了茶末……兰表妹这回定是成功的!”
这话算是向庄玉兰道歉,合了徐俊英的意吧,他向着媚娘的眼神里有一丝嘉许的味道。
媚娘又郁闷上了,对面的宁如兰微笑道:“大嫂并非不懂茶艺,只是病了这一场,都忘了罢?还记得我们曾在清华院比试茶艺来着,大嫂打出来的茶花比我的还能持久些呢!”
啊?真的假的?
甘氏忽然轻声插了一句:“是呢,那次我路过门口,听说里面在比茶艺,便进去看,确实是大嫂赢了三嫂!”
媚娘有点感动地看着两个弟媳,却不好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
徐俊轩笑着说道:“大嫂就差在身体羸弱,秦家原是名门世家,如何就没学过茶艺?说了谁也不信的。亲家大舅爷与我同年,开春也要参加会试,那日与大舅爷畅谈一番,真是相见恨晚!大舅爷风光霁月,端方雅士,饱读经书,学富五车,各样功课都做得足足的,料定是状元的绝佳人选了!”
媚娘心里美滋滋的,脸上却露出谦逊的神情:“六爷这话,也就我们私下里说着玩,外边可千万说不得!我娘家哥哥,哪里有那般好?他也是个病弱的身子,读书虽然用功,并不敢自认学富五车,状元之名,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徐老太太点着头说道:“你也莫慌,那是老六溢美之辞!举国上下,多少饱学之士,就争一个状元,哪是容易争得的!原来大舅爷也要参加会试?好好,求上进是好事情,让老六多照拂着些,英儿替老六荐了不少名师,让大舅爷一同去拜会一下,很有益处。这功名是靠勤勉和运气聚拢来的,大舅爷若是够勤勉,再添了运气,挣个功名,应是有的!”
看这老太婆,一番话说出来什么都占全了,秦伯卿日后若是考得上功名,便是徐府的运气使然,若是考不上,那便是他不够勤勉!
媚娘顾不得吐槽,赶紧起身朝徐老太太福下身去:“孙媳代娘家哥哥谢过老祖宗!承老祖宗吉言,娘家哥哥这回定是有所收获的!”
又朝徐俊英俯首行礼:“老祖宗发了话,还请候爷多提携恒儿的大舅!”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徐俊轩,似有怪他多嘴之嫌,淡淡说道:
“这考场上的事,却与运气无关,全靠士子们平日勤奋读书,积累才学,照六弟说的,大舅爷饱学之士,区区功名,应是无碍!”
媚娘低着头,眼看庄玉兰手起汤倾,滚热的茶汤注入茶盅,茶沫在渐渐满盈的玉盅内旋转、凝聚,消散,一串形态玲珑精致的花儿瞬间在茶面绽放,仅仅一秒钟的时间,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徐俊英说话,没人注意到庄玉兰打出的茶花,媚娘目光转动,感觉自己像是个偷吸了天地间某种祥瑞之气的精灵——唯有她一个人看到了庄玉兰的茶花,当然庄玉兰自己也看到了,那不算什么,她制造了奇异的幻像,却让媚娘捕捉到了:那是一串桂花,带着枝叶的桂花啊!
这是预警吗?预示着明年春试哥哥会胜出,进入殿试,从而蟾宫折桂?
一股抑制不住的欣喜感觉自内心深处腾起,媚娘笑着坐回徐俊英身边,温婉地说道:
“承候爷吉言,恒儿的大舅定是能中得功名了!”
庄玉兰满脸懊丧,明明打出茶花了,却没人来看,正不知所措,忽见一名婆子走来,躬身道:
“回老太太、大奶奶:二爷房里的香蕊姑娘,生了,是个哥儿!”
老太太大喜:“是个哥儿?真太好了!不是未到日子吗?这就生了?”
婆子低着头:“香蕊姑娘不小心碰着了,哥儿提前来的!”
徐小敏高兴地拍手道:“二哥哥有儿子了!父亲不定有多高兴呢!”
徐小婉暗暗瞪了她一眼,徐小敏一怔,回头看见宁如兰头垂到胸口,忙伸手掩住嘴巴。
媚娘笑道:“恭喜老祖宗,又添重孙儿!这哥儿来得正是时候,明天冬至,一年里最隆重的祭祖之日,他这是来拜祖先了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徐老太太更高兴了:“对对,这孩子真真是个有福气的!唤季妈妈来,进内室取两样礼,一样赏香蕊,一样给哥儿!”
媚娘说:“香蕊生产,公里原也该有赏的物件和银子,孙媳这就回去让人……”
徐老太太沉吟了一下:“朗儿这么些年只有一个大姐儿,如今也算儿女双全了。你如今管着家,该亲自走一趟,也算是替我看看孩子……若是下雪路滑,让婆子们抬了软桥去!”
媚娘应了声,回头去看着徐俊英,徐俊英不等她开口,点头道:“去吧,这些事你原该做的!”
本想装个样子嘱他回去时小心路滑之类,反得了他这句冰冷的话,媚娘彻底无语,转身往外走,却听宁如兰道:
“大嫂等等,还是我陪你去吧?”
媚娘边走边摆手:“外边冷得很,你不用来……三爷送如兰回屋吧!”
甘氏看了看四爷,又看了看老太太,终是不敢作声。
徐俊轩却站起来:“老祖宗,外边雪下得很大,园子里黑咕隆冬的,我也往那边走,顺路和大嫂过去吧?”
徐老太太想了想,对瑞雪说道:“我倒忘了,老六进来时满身雪花,他倒是有件披风。你去开柜子拿那件大红绣金牡丹带斗蓬的厚绒披风给大奶奶,她还弱着,莫冻坏了。再多叫些婆子跟去,拿它十几二十个灯笼,防着莫让跌倒了。老六就一起回去罢,带上三姑娘四姑娘,她们也往那边走,一路有个照应,你记住:送你大嫂到院门口就好,千万莫跨进那院子!你是要赶考的人,女人生孩子不是玩的,带着煞气和晦气,你近不得!”
徐俊轩应着:“孙儿记住了!”
徐小婉和徐小容向老太太和哥嫂行了礼,早有婆子送来厚披风,服侍着系好,准备跟着徐俊轩出门。
瑞虹帮徐俊轩系上披风,朝屋里人团团做了个揖,带上两个妹妹转过屏风,出门赶媚娘去了。
徐俊英看着那扇洒金点梅屏风,终究做了决定:“还是我跟去吧,待会接了媚娘直接回清华院,只让婆子们来回老太太话,省得两边跑!”
徐老太太看着他,一脸的紧张:“你却不能去!过那院门口都不行的!坐着喝杯茶,让婆子们拿了灯笼送你回院歇着,明日要早起拜天地各方神位,祭祖……老三老四也一样,祖上积德,你们大哥承了爵位,又多建功勋,自是要照应着家里,你们出了年就各有官职,今晚要歇好,养足精神,明日祖宗牌位前可力儿磕头,知道了没有?”
徐俊雅、徐俊庭并排站好,躬身到地:“孙儿记住了!孙儿铭记祖宗恩德,不忘祖母慈爱,和大哥的提携!”
徐老太太满意地点着头,脸上绽开笑容:“好好,都是我徐家的好儿郎!”
又对站在身旁的徐小容说道:“明日祭祖,姑娘们也要认真些,祖宗庇佑,你们日后嫁得好婆家,那是一辈子的福份!”
徐小容福下身子:“谨遵祖母训示!”
徐老太太伸手牵过她来:“等会与你三哥三嫂嫂一路回去,看看婆子有没有送了披风来,若没有,祖母也给你一件!”
徐小容往老太太身边靠了靠,笑着说道:“谢谢祖母!”
自婆子来报香蕊生子,媚娘起身离去,徐俊轩急忙带了徐小婉、徐小敏顺路跟着,徐俊英也要走,这屋里便乱了套。徐老太太训话,徐家子孙自是要团团围站在她面前听,宁如兰、甘氏都悄悄站到自己丈夫身后去,没人在茶案边陪庄玉兰,她独自守着茶案,看着一炉旺旺的炭火,冒着热气的黄铜水壶,什么情绪都没有了,直恨不得捡起个茶杯砸烂,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