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瞧见她话音刚落,刘嬷嬷便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宣夫人点了点头,“那便让王柳氏留下,另一个。还送回庄子上去。”
“夫人,少夫人,奶娘要哺乳孩子,还得照顾孩子起居,太木讷了,会不会对孩子不太好?”刘嬷嬷小声说道。
宣夫人闻言想了想,看向烟雨。
“倒也不需她话太多,老实本分就行了,也不需孩子和她过于亲近。”烟雨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道。
哺乳孩子本就是亲密之事,倘若借着奶娘的关系,和孩子过于亲近,连她这生母都要靠边站,她可受不了。
那身量微胖的张李氏,那般急切的想表现自己。想在府上留下来,便是有不甘平庸想往上爬的心思。这心思放在旁的地方,倒也无所谓。但是放在奶娘身上就不行。
起码,她是难以容忍的。
“还是你自己做主。”宣夫人点了点头。
烟雨便请了安又起身离开,离开之时,叫人唤了王柳氏跟着。
烟雨行出了宣夫人的院子,耳中还听得刘嬷嬷在宣夫人身旁,小声说着:“夫人,您怎的也不替少夫人拿拿主意。少夫人年轻,没有经验,照看孩子身边之人,得是妥帖之人。那张李氏人瞧着机灵能干,不是更好些么?”
宣夫人摆了摆手,“既让她自己挑。我就不过多干涉,我只把把第一关,将人从庄子上选出来就成了。”
烟雨嘴角含笑的走远,突然侧过脸来。问浮萍道:“刘嬷嬷和那张李氏是不是有什么亲戚?”
浮萍一愣,“张李氏是从庄子上来的,奴婢不清楚。”
“去打听打听。”烟雨低声吩咐道。
浮萍应了声。
王柳氏一直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垂着头,也不多话。
回到烟雨自己的院中。
她让人将王柳氏也叫来自己身边。
王柳氏福身行礼。
“起来说话吧。”烟雨温声说道。“你的孩子半岁了?”
“是。”王柳氏微微有些紧张。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如今在哪儿呢?”
“还在庄子上,她祖母看着。哦,是个男孩儿。”王柳氏将头压的更低了些。
“嗯,那便接来府上吧。”烟雨说道。
王柳氏闻言,立时抬起头,看着烟雨,发觉自己如此失礼,才猛然低下头去,“多……多谢少夫人!”
声音里既是意外又是惊喜。
“也不知我何时才能生产,让你们母子分离,奶水憋回了倒是不好。且抱过来,也好叫你安心。”烟雨声音轻轻柔柔。一点威压也没有。
王柳氏这才不那么紧张,声音里满是欢欣之味,“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烟雨听闻浮萍回来的声音,便打发了王柳氏下去。
唤了浮萍进来。
“主子说的一点儿不错,那张李氏是刘嬷嬷儿媳家的妹妹。”浮萍擦了把额上的汗说道。
屋里摆了冰盆,窗户上罩了防蚊虫的绢纱,似将热气都隔绝在外面。听着外面蝉声阵阵,屋里到也没有很热。
“那张李氏送回庄子上了么?”烟雨点了点头问道。
“还没有,还在夫人院中呆着。”浮萍回道。
烟雨轻笑,“且不管她,你让人到庄子上,将王柳氏的孩子接过来,安排王柳氏在咱们院子里住下。让人看着点儿那张李氏。”
“是。”浮萍应了声,又微微抬头看着烟雨,“主子,是要防着点儿那张李氏么?她不过今日才从庄子上过来,能在府里做什么?”
“她虽是今日才来,但这想来的心思,怕是一早就动了。在母亲房中,她笑的那般笃定,想来是觉得自己一定能留下来,如今却不能,只怕不会死心。”烟雨淡声说道,“倘若已经断了念想,何必还留在母亲院中不走?”
浮萍点了点头,眉头微蹙的退了下去。
中午烟雨午睡的时候,被一阵骄躁的蝉声吵醒。
她阖目躺在床上,懒懒的一点也不想动,虽知道自己这一醒来,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了,但仍旧不想起床。只略翻了个身,晾晾脊背上的薄汗。
耳朵一动,却听闻到低低的说话声。
似是从院子里的葡萄架底下传过来。
“妹妹真是好福气,能在少夫人身边留下来,乳养咱们宣府里的嫡小少爷。”
不闻人回答,说话的人顿了顿又说道:“听闻少夫人甚是温和,还派人去庄子上接你家儿子过来?”
“是。”
“唷,妹妹这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呀!真叫人羡慕,可得好好珍惜。”
“嗯。”
“不过你的奶水乳养两个孩子够么?孩子一直跟着你,定是断不了奶的,才半岁,啧啧。”
“不够的话,自然是尽着主子……”
“这是自然,不过你自己的孩子不是可怜了些?我原本以为这好事儿会落到我头上,不想如今……唉,没啥,这也是缘分,我来之前,我婆婆给我了个方子,说是能催奶的,喝了这汤,奶水足的很,别说两个孩子,便是三个孩子也足够喂,你瞧我奶水那么多,我家虎头养的白白胖胖,就是我一早就开始喝这催奶汤的作用。”
“真,真的?够喂养两个孩子?”
“自然是真真的,都是一个庄子上做活的姐妹,我骗你做什么?给,方子你收好,以后你出息了,念着我的好就行,呵呵。”
“嗯,我念着姐姐的好的!”
“哦,你喝着催奶汤,可万不能叫主子知道了,主子知道,还以为你是奶水不够了呢!那样,定然就会不用你了,所以,你得偷偷的喝。”
烟雨此时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知道说话之人是张李氏和王柳氏,那两个今日从庄子上接来的奶娘。
便仍旧躺在床上,侧耳听着。
“不给主子知道?”王柳氏问了一句。
“是啊,你想啊,主子一看这方子就知道是催奶的了,你为何要喝催奶的汤?还不就是怕奶水不够么?就是因为你奶水好,才被选来主子身边,那如今不好了,主子还会用你么?”张李氏压低了声音,循循善诱道。
王柳氏点了点头,收下了药方。
“给,帮人帮到底,这是我没吃完的两幅药,催奶的效果好得很,你放着,如今你刚来,出去买药也不方便。我这便走了,回到庄子上,在让我婆母去给我讨几幅来。”张李氏倒是有备而来。
“这……”王柳氏一开始没接,禁不住张李氏的几番硬推,最后还是收下了那药包。
“行了,瞧着这时候,主子估摸着也快起了,你也手脚勤快点儿,给主子留个好印象。姐姐就走了,他日,你可别忘了姐姐。”张李氏起身,笑着说。
王柳氏也起身,“不会的,姐姐走好。”
听着张李氏的脚步出了院门。
烟雨才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可不信张李氏会有那么好的心,又是送方子又是送药给抢了她机会的王柳氏。
但这件事,她并不打算理会。
只看王柳氏自己怎么做。
她想给儿子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乳母,可不是想给儿子找个有私心,且这么容易被人骗,堪称愚蠢的乳母。
“浮萍。”烟雨轻唤了一声。
守在外间的浮萍立即进来,伺候她起身。
“少夫人,今儿太阳好,奴婢们把小公子要用的东西,都拿出去晒着了。奴婢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瞧见夫人院中也在晒,满满一院子,咱们小少爷这衣服尿布,怕是用一次就丢,也够用到明年了。”浮萍轻笑着说道。
烟雨无奈一笑,那段日子,她为了讨好宣夫人,没少往宣夫人院中跑着做衣服。
后来她忽而见了红,不再跑了,宣夫人倒是被勾起了兴致,哪日不做上一两身的小衣服,都着急。
小孩子长得快,其实完全没必要做那么多。
后来却是见,宣夫人连秋冬的衣服,都做了好多套。男孩女孩儿的衣服都有。委实太多了些。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便听闻王柳氏在外面求见。
“进来吧。”烟雨唤道。
王柳氏进门,就将药方和张李氏塞给她的药拿了出来。
浮萍诧异的看着她。
烟雨却是轻轻的笑了。
“少夫人,奴婢不识字,也不敢做主,这是张李氏给奴婢的药方。”王柳氏将两人对话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浮萍上前接过药方和药包,交给了烟雨。
烟雨看了看药方,她虽药名都认识,却不识药性,也不知这药方究竟是好是坏。
“你放心,将你的儿子接过来,自是不会放着不管的,咱们院子里有小厨房,母亲院中的厨娘会炖催奶的补汤,断不会叫你少了奶水的。倘若两个孩子不够吃,你的孩子自然是要受些委屈的。不过你的孩子毕竟已经半岁了,已经能吃些软糯的米粥,岂能叫他饿着?”烟雨缓声说道,“你要实在不放心,现下便要说清楚,我也好请母亲再找旁的奶娘来。”
王柳氏闻言,噗通跪倒在地,“主子赎罪,奴婢没有不放心,这些奴婢都知道的,必定是要尽着主子来,奴婢的孩子,如今已经能喝些米汤了,便是留在庄子上,也是可以的,只求主子能让他……让他断了奶,能来府上也好……”
奶娘的孩子若是能来府上,年纪和小公子差不多,日后长大了,多半能伺候在小公子身边,那自是前途不可限量,和呆在庄子上,是没法儿比的。
做母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也想拼尽全力,为自己的孩子挣个好前程。
这样的心思无可厚非,只要心劲儿不往歪地方使就行。
“你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将话说明白了更好。”烟雨抬了抬手,“接还是要接来的,也免得你记挂。这药和药方,就放我这儿,你下去吧。”
王柳氏擦了擦额上细汗,躬身退了出去。
烟雨的目光落在那药包之上,“拿去给府医看看。”
浮萍点头正欲走,烟雨却又唤住了她。
“给府医看过之后,你去查查,这药方张李氏究竟是从哪儿的来的,这药又是从哪儿拿到的?她那么笃定自己能被选上,应该不会从庄子里来的时候,就带着药在身上。”
“是!”浮萍点点头,退了出去。
晚上宣绍回来的时候,烟雨跟他说了母亲已经请了奶娘之事。
只说了有母亲在,自己真是什么都不必操心,真好。
宣绍瞧见她比以往胖了一圈的笑脸,瞧见她隆起的腹部,听着她轻松的话,也觉心情甚好。
浮萍恰从外面回来,似乎像对烟雨汇报些什么,却被烟雨用眼神制止。
“看着夫人能安心养胎,无所烦忧,就是最好的了。”宣绍放下碗筷,漱了口,饮着淡茶道。
“那你呢,在外可有什么烦心之事?”烟雨坐在他身边,不太优雅的靠在椅背上。
“一个衙门小吏能有什么烦心之事?”宣绍笑了一声。
烟雨侧身靠近他,低声道:“上元节的时候,皇上不是已经准备传位给太子了么?还说自己觉得道法隐隐有所突破,这么如今倒是不听动静了呢?”
宣绍看她一眼,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么好奇?”
烟雨倚回椅背上,“闲着无聊,就当听话本了吧,可有什么八卦在里面?”
宣绍摇了摇头,“不是八卦,是人心。攥在手里的东西,要给出去,总会有些舍不得。且上元节的事儿,牵扯到了宣家,牵涉到了高坤。皇上对太子多少有些失望。不放心将这江山拱手给儿子。”
“高坤最后找了谁充数?”烟雨记得,皇帝后来将查找刺客的事情交给了高坤的。
“一个练家子的太监。他本想把皇城司拉下水,宣家虽不复昔日荣光,也不能让他凭白诬陷。”宣绍抬头捏了捏睛明穴,“如今不想那些了,我只盼着儿子快些出生就好。”
烟雨笑看着他。
“烟雨。”宣绍忽而睁开眼睛,分外认真的注视着她,“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做好一个父亲,但我毕竟没有经验,如果,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烟雨被他郑重的神色微微惊住,也认真回看他,重重点头,“嗯,如今看来,你已经很像一个好父亲了。”
浮萍查回来的消息,一直到第二日,宣绍离了家,烟雨才有机会询问。
“那药方没有问题,确实是催奶通络之药。只是那药……药里加了大量的麦芽。麦芽有回奶之效。”浮萍说道。
烟雨点点头,“这不算意外,张李氏看着也不像是那么好心之人。”
“不过少夫人……”浮萍欲言又止。
烟雨抬头看着她,“说。”
“您又猜对了,那药不是张李氏从庄子上带过来的,乃是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从外面买回来的。看角门的张婆子看到刘嬷嬷未到晌午的时候,慌慌张张出了府,进府的时候,恰和她撞在一处,怀中的药包掉了出来。”浮萍顿了顿又道,“本来这也不能断定就张李氏的药就是刘嬷嬷买回来的,可恰好刘嬷嬷半路遇见了灵儿,灵儿嗅到她身上藏着的药味,恰恰与这药包之中的配药一模一样。”
烟雨一时没有说话。
浮萍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刘嬷嬷也不算有坏心,不过是大约收了那张李氏的好处,想帮张李氏成为小公子的乳母罢了。那麦芽也没有什么伤害的,我听府医说,给孩子断奶的妇人一般都用麦芽回奶,对身体没什么坏处。”
见烟雨仍旧没有说话,她又小声道:“毕竟是夫人身边的人,许是答应了张李氏,见她没被选上,拉不下脸吧?好在也没造成什么影响,那张李氏已经被送回庄子上去了……”
烟雨抬头看了眼浮萍,“你怕得罪刘嬷嬷?”
浮萍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奴婢怎么会怕她。”
“那你是担心我因为刘嬷嬷和母亲闹得不愉快?”
这次浮萍倒是没急着否认,而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刘嬷嬷是跟着夫人来的,听闻夫人对她很是信赖有加,感情非同一般。当年夫人生下公子时伤了身子,也是刘嬷嬷拼尽力气救了夫人。少夫人若是想把她赶出府,只怕……只怕……”
“只怕母亲不会同意,是么?”烟雨看着她问道。
浮萍点了点头。
烟雨轻笑,“谁说我要把她赶出府了?”
浮萍瞪眼,“那她做了这事儿,少夫人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做奴才的都算计到主子头上来了,我不管教她,不是纵容她么?如今敢算计我孩子的乳母,明日就敢算计到孩子头上!哦,不……这我倒是说错了,她一早就算计到孩子的头上了!”烟雨忽而冷了脸。
早在还是初春,他们刚从宣府搬到如今这宅子里的时候,刘嬷嬷就自作聪明的在母亲面前说,将自己的孩子抱到母亲身边养着。
她一早就将算盘打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不过只是一句讨好母亲的话而已,自己没和她计较。
后来母亲又说了不会将孩子抱走的话,自己也就将此时搁在脑后,算是过去了。
毕竟那句话,也提醒了自己,母亲的孤单,母亲对孩子的喜欢和渴望,后来也正是因为那句话,促使自己和母亲走的更近了些。
那也就罢了。
如今她竟为了好处,为了面子,敢算计她选中的乳娘。
不给她一点教训,岂不让她越发肆无忌惮?
“我记得刘嬷嬷的儿子,是被安排到了哪家铺子里当掌柜了是么?”烟雨看着一旁黑釉茶盏上的黑的发亮的釉色缓声问道。
“是,就在城北的一家粮食铺子里。当初还是少夫人您亲自安排的呢!刘嬷嬷那时候可是感恩戴德得很!”浮萍有些愤愤不平道。
烟雨轻笑,“你给她好处的时候,她自然会感恩戴德,可日子久了,这感恩戴德的心也会淡的,所以得时不时的敲打一番,好叫她继续明白自己的位置。”
“是!”浮萍似乎听明白了烟雨的意思,脸上也扬起笑来,“主子吩咐,奴婢该怎么做?”
“找人去那粮店里走一遭吧……”烟雨低声向浮萍吩咐了一阵子。
在精明的人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刘嬷嬷的儿子在粮店里一直表现的不错,从没出过什么纰漏。
可当有个出手阔绰的生意人抬走了数石米粮,该结清尾款的时候,却不知所踪。他寻到衙门,却发现那人留下的字据抵押都是假的,人根本查无所踪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这次怕是要栽大跟头了。
就算自己那自己多年来的积蓄,填清了粮店的亏空,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主子恐怕也不会再用自己了。
刘嬷嬷回到家中,看到垂头丧气,坐在一边大把大把揪着自己头发的儿子,看着蹲在一旁只知道哭的儿媳妇,就是一阵的恼火。
“出了什么事儿了?又是哭又是揪头发的?”刘嬷嬷一阵气闷。
原本收了张李氏的好处,如今都得退回去,东西是小事儿,张李氏最后那一句话才叫她窝心口的难受,“早就听说刘嬷嬷在府里如何如何的得脸,如何如何的受信任,原来不过是传言,我看少夫人可是一点没把您往眼里加。一开始他们还跟我说,这对您来说,就是芝麻大的小事儿,切……”
“娘啊……这钱要是赔不上,您说往后还怎么活啊?”儿媳妇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开始哭上了。
“什么钱?多少钱?你干什么了?不是说了不准去赌,难道你不听话,还是跟着他们去赌了?”刘嬷嬷一耳瓜子扇到自己儿子的脑袋上。
看着手抬的老高,其实扇下去没用多少力气,看着儿子一把一把的往下拽头发,她已经心疼的不行了。
“没有!”她儿子闷声吼了一句。
“那是怎么回事儿?你啥都不说,不是叫人干着急么?”刘嬷嬷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儿媳妇,冲着儿媳妇吼了起来,“他不说你说,哭哭哭,哭有什么用?”
“一直在账房里,当个账房先生,不爱说话也就罢了,不会讨好主子也就罢了。好容易被少夫人赏识,抬举成了个掌柜的,你说你倒是好好干呀!如今弄丢了这么多的粮食,你把自己赔上吧!”儿媳妇不敢冲着婆婆吼,起身转过脸来,冲着自己男人吼起来。
“啊?弄丢了粮食?”刘嬷嬷登时退了一步,“丢了多少?报官啊!”
刘嬷嬷的儿子,这才抬起头来,将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刘嬷嬷也是一阵的失神。
“如今宣家正是危难的时候,倘若是以往,这点儿粮食算什么……可如今,连主子的吃食都缩减了一半,这时候,你……你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怎么办……怎么办?”刘嬷嬷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喃喃自语。
“娘,您去求求少夫人啊,听闻少夫人最是仁厚好说话,您去求求少夫人,多说说好话,说不定,少夫人就不会计较了……钱咱们还会赔上,不过是宽限点时间,娘?”刘嬷嬷的儿媳妇上前攀住刘嬷嬷的手说道。
刘嬷嬷甩开她的手,“去求少夫人……你怎么不去求?安排奶娘的事儿,我为你那妹子多说了一句好话,少夫人看我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如今叫我去求,少夫人会给我好脸色么?”
儿媳妇蹙眉,不满道:“当初我就跟你说了别管她的事儿,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是您不听!”
“哦,现在倒来怪我了?那不是你娘家妹子么?不是跟你沾亲带故,我管她的闲事干什么?”刘嬷嬷怒斥了一句。
儿媳妇不敢与她硬顶,只别过脸嘟囔了一句,“我又没叫你管。”
“一个个狼心狗肺的,白瞎了我一片好心……一个个的……”刘嬷嬷却是指着儿媳妇的鼻子骂了起来。
许是这几日她心中郁结,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让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越骂越是难听。
儿媳妇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下去,一把挥开了刘嬷嬷快戳到她鼻尖儿上的手指头,“您骂谁呢?说不准就是因为奶娘这事儿,你得罪了少夫人,才出了现在这档子事儿呢!”
她一句话说完,整个家里霎时静了下来。
刘嬷嬷,刘嬷嬷的儿子,面面相觑。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刘嬷嬷颤声问道。
“我,我没什么意思……随口说的。”儿媳妇捂了嘴道。
“是了,我儿这么久了,从没出过纰漏,如今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那么巧的衙门里一点查不到……”刘嬷嬷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这是得罪了少夫人了呀……我只说了那么一句好话,我以为少夫人不会放在心上……”
刘嬷嬷说到这儿,忽而想起了自己给张李氏的药,莫不是那药,少夫人也查到了她的头上?
不会吧?少夫人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像是什么闲事都不管,一心只管着养胎,就连孩子的事儿,都是夫人在替她操持着……
刘嬷嬷寻到烟雨院中的时候,是傍晚的光景。
太阳已经落了山,院子里虽有暑气,却不晒得慌。
浮萍正搀扶着烟雨,在院子里缓缓的散着步。
生产的日子一日日临近,她虽惫懒,却是知道,灵儿说的对,现在多走走,生产的时候,也好少遭些罪。
“少夫人。”刘嬷嬷一走近,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噗通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浮萍,快扶嬷嬷起来。”烟雨在葡萄藤底下的绣凳上坐了。
刘嬷嬷却是不肯起来。
烟雨温声劝道:“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跟我面前这么一跪,让人瞧见了,以为是我刻薄母亲身边的人呢。倒叫母亲担心,快起来吧。”
刘嬷嬷微微抬眼,觑了觑烟雨的脸色,这才就着浮萍的手,缓缓从地上站起了身。
“少夫人,奴婢做了糊涂事,求少夫人大人大量,饶了奴婢这次,奴婢再也不敢了。少夫人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谨记在心。”刘嬷嬷沉声说道,声音里还有着微微的嘶哑。
“怎么了?”烟雨却好似不知情般,诧异的看她。
刘嬷嬷咽了口口水,此时却不敢抱着定点儿的侥幸之心,艰难的开口道,“奴婢愚昧,竟收了那奶娘张李氏的好处,在夫人和少夫人的面前为她说好话……奴婢不该!”
说完,刘嬷嬷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奴婢糊涂,受着主子的恩惠,却存着自己的心思,奴婢有罪。”
说完,又是一个耳刮子。
“好了。”烟雨给浮萍使了个眼色。
浮萍赶紧抓住刘嬷嬷的手。
“说好话,不是什么大事,刘嬷嬷犯不着这样。”烟雨淡淡的开口。
刘嬷嬷垂头,“是……奴婢不该,不该……算计着以为能瞒过主子,给了那张李氏回奶的汤药……”
说完,只听烟雨长长一声叹息。
刘嬷嬷吓得腿一软,噗通又跪了下来。
烟雨抬眼看她,“你起来吧,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原不该我来管教你。但是母亲仁厚,对你又信任有加,你这般辜负我也就罢了。你实在不该辜负母亲对你的信任。”
“是,奴婢,奴婢知道。”
“你伺候母亲多年,这件事我可以不告诉母亲,但只此一次,你若再有那不该有的心思,做那不该做的事。我决不再姑息!你知道母亲有多喜欢多重视公子的孩子。如果你再有什么不当的行为,相信母亲也容不下你!”烟雨看着她,声音冷淡的说道。
“是,是!奴婢谨记在心,绝不会再做出这种糊涂之事!”刘嬷嬷叩首。
“扶刘嬷嬷起来吧。”烟雨冲浮萍说道。
浮萍立即强搀起了刘嬷嬷,还将她送出了院子。
瞧着刘嬷嬷蹒跚走远的身影,浮萍吐了吐舌头,轻笑一声。回到烟雨身边,“主子,她能知错就改么?”
“谁没个犯错的时候?毕竟她对母亲还是一心一意的。且看着吧。”烟雨侧耳向外听去,轻笑道,“相公回来了!那米粮,明日叫人去将账结了吧。”巨乐医才。
“是!”浮萍应了声,吩咐远处的小丫鬟摆饭。
六月天气闷热,忽而一场大雨,将这燥热的暑气押下去了些许。
宣绍正握着朴刀,站在房檐底下,和前来寻他的路明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什么。
忽而一人撑着把大伞,从雨中摇摇晃晃的跑了过来,“公子,公子——”
那人边跑边大声喊。
可雨下的太大,他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大雨之中,撑着伞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清。
跑近了宣绍了路明阳才听见他的呼喊,“公子,少夫人,少夫人要生啦!”
宣绍闻言一怔,立时冲进雨中,拽着他的肩膀道:“你说什么?”
“少夫人快要生啦,已经……已经发动了……”
那人话音未落,便见宣绍放开了他,冒着大雨,一路狂奔,向家中跑去。
路明阳也不自觉的迈步进雨中,看着宣绍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的身影,脸上的神情有些怔怔的。
初见之时,她还是青涩的女子,轻轻一笑,仿佛比天边云霞还要耀眼。转瞬之间,她如今已经要为人母了……
路明阳轻轻摇头叹息,明明相遇不晚,为何有缘无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住进了她的身影?是在春华楼勘察现场之时,她毫无惧色的说:“官爷,我记得昨晚的情形。”
还是后来她站在天牢之外,苍白着一张脸,却面容笃定道:“我能听到宣公子在哪儿!”
还是后来……
情不知其所起,亦不知何时便一往而深……
路明阳颇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在几步之外,便看不清人影的滂沱大雨之中。
天气燥热,这突如其来的雨压下了无数的暑气,雨水打在身上,打在脸上,并不觉得冷,只是豆大的雨珠将人砸的有些疼。
来不及赶回家的人们,都在附近的房檐底下躲雨。
偶有路人瞧见路明阳缓缓走在大雨中的身影,有些诧异。
路明阳却是顾不得路人的眼光,一步步踏在地上的水坑里,溅起带着泥的雨水,对自己的狼狈却是无知无觉。
忽而一把油纸伞为他挡住了滂沱的大雨。
路明阳只觉眼前忽而一暗,顿时将不断砸在身上的雨水阻隔在外。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哗啦啦的响。
他抬起湿漉漉的头,眼神有些氤氲的看着身旁撑伞之人。
“上官?你来做什么?”路明阳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哑。
上官海澜微微一笑,“走,请你喝酒。”
路明阳一愣,继而缓缓点头,将自己的胳膊搭在上官海澜的肩上,轻吹了一声口哨,“这天,确实适合喝酒,听着雨声,看着雨景,喝着小酒,多自在。”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遮掩不住心底的失落寂寥。
上官海澜的肩头瞬间便被他湿哒哒的衣袖染湿了一大片。
却见上官海澜毫不在意的点点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今日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