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县办有一张报纸,是周二报,逢周二、六出版,周六有一个文艺副刊,当年,张建中的豆腐块就是发表在这报上的。
那时候的报纸没有广告,更没有广告新闻,每期四个版信息量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刊登的却都是县内新闻,因此,记者每天四处扑料,也是无意,一位认识老主任的记者打电话说边陲镇有段时间没上报了,问他有没有好的新闻题材?老主任想了想,提供了海水养殖的信息。那时候,到处都在讲解放思想,转变观念,那记者嗅觉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重大题材,可以登头版,甚至是头条。于是,脖子挂一个海鸥牌相机就跑不到边陲镇来了。
本地姜不辣。本地的记者扑料也是常事,老主任没当什么大事,便没向上汇报,记者问他,这事由谁负责?他就实话实说。那记者跟张建中也认识,前两年副县长为张建中铺路,搞的扶贫系列采访,他就是其中的一位记者。
这天,张建中正在返咸工地,记者坐着摇摇晃晃的手扶拖拉机赶到时,就见他与几个承包咸围的老板说事,裤脚搀得高高的,手里一顶草帽当扇用,一边说,一边搧,记者也没打扰他们,“咔嚓,咔嚓”按了两下快门。
那时候拍照要用胶卷,一张相片的价格与工资相比,一点不便宜,记者出外拍照是有严格规定的,一则新闻最多只能拍两张。
采访完张建中和那几个老板,记者又提出再拍两张,要他们站在高书记组织悬挂的大幅标语前摆出刚才的姿势,几个人就有些别扭了。
“你们别管我,你们说你们的。”
张建中却木木的,不知说什么?那几个承包老板都没太照过相,一个个都挺着胸摆出一副僵硬的招架,眼睛还时不时向镜头这边张望。
记者举着相机,闭着一只眼,左瞄右瞄,始终下不了手。好不容易,把按下快门,回去冲洗出来一看,还是不行,还是用了没有标语做背景的相片。
报社副总编辑看到稿子,也兴奋不己,把那记者叫进他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就问:“这是真事?”
记者很不高兴,说:“我从不报道虚假新闻。”
这么说,好像又有点心虚,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报社安排的采访,我的报道都是真实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向你再核实一下。”副总编辑认为,自己已经核实过,如果有误,与自己也没有干系了。
果然,这则报道安排在头版头条,配上照片占了大半个版。最后送总编辑终审,几乎是走走程序的事,总编辑却慎重起来,打电话向高书记核实,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而且,他想知道,是不是高书记指定张建中代表边陲镇接受采访?
这么重要的题材,高书记是没意识到,还是不抢风头?
别说这么提醒,就是告诉高书记这事,他也会把张建中刷下来。结果,总编辑电话进行采访,把在工地指挥的张建中换成了高书记,那张相片也撤了。
“你没有类似的相片?”总编辑在电话里问。
“有,有。当然有,前几天,我到工地视察才照了几张。”
“能不能马上派人送过来?”
“可以。当然可以。”
高书记马上找自己人,问他那天与副县长去工地,有没有安排人照相?自己人想说有,又不敢说,如果,他叫你要相片,你怎么办?高书记见他支支吾吾便猜到结果了,指着他鼻子说:“以后,凡是我去看新项目,都要安排人跟着我照相。”
自己人说:“党政办的相机已经坏了。”
高书记这才想起上个月,自己人曾请示他购买新相机,他当时的答复:“你是不是想自己用?”他知道自己人的老婆很臭美,喜欢照相。阿欢告诉他,党政办那部相机就是自己人给老婆照相弄坏的。
“补照,马上给我补照。”
“没有相机。”
“其他办公室没有吗?”
“镇府就一部相机。”
高书记脑子转得快,说:“我说的其他是镇府大院以外的单位。文化站没有吗?”
“文化站一直都没有。”
高书记骂了一句:“该有文化没有文化。”
自己人心里想,这要重视也不至于啊!上星期,人家搞宣传橱窗,要放大几张相片,你还嫌人家乱花钱,即使有相机,买胶卷晒菲林的钱都没有。
“派出所总有吧?”
派出所不可能没有,保留案发现场,没有相机不行。
高书记带着七八人,坐着车赶往咸围工地。
那是中午,烈日当头,他要老主任去找咸围老板,去叫村民们开工,村支书接到通知,摇着头说,可以组织村民参加,但咸围老板都不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圩镇的酒店里。高书记便扬着手说,算了,算了。一个个办事都不得力,就叫村民过来吧!村支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叫了几十村民过来,加上高书记带来的人好不容易才让相片镜头显得丰满一些。
补照了相片,高书记一句“谢谢”的话也没有,在返程的路上,就把老主任骂了一顿,记者来采访,你怎么不汇报?以后,凡是记者到边陲镇来,必须马上汇报。老主任忙得一身汗,这会儿汗湿的衣服还紧贴着背脊呢!他把自己人也训了一顿,你是怎么领导下属的?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下属不向你汇报,你也无所谓?这都是在车上骂的,骂得老主任和自己人都很没面子。
不过,高书记还是及时把相片送到了。
表面上,高书记很露了脸,许多单位领导都打电话给他,调侃地说:“你那相片照得太好了,形像太高大了。”
他说:“那里,那里,呆在边陲镇这种穷地方,想高大也高大不起来。”
“你这一上报,马上就成红旗县解放思想,转变观念的典型了,哪天,县里要组织去你们那里开现场会总结你们的经验了。”
“我可不是想要表扬,更主要还是穷啊,穷则思变嘛!你们富贵人家,不懂得穷孩子的苦啊!”
反对意见,他是听不见的,谁也不会当面批评人,何况,报纸上还说到了副县长如何如何支持这项工作。
农业部门就很反对,你怎么可以不请示就擅自把农田改掉了?虽然,前些年,有许多事做得不对,昭雪平反,但围海造田有错吗?县里花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支持你们边陲镇,你们不高兴也得打个招呼吧?
国土部门也反对,全县土地使用性质是记录在册的,你当那是小学生作业练习册吗?可以随意改动吗?即使你们非常需要,至少,也得尊重上级部门打个招呼吧?
农业部门、国土部门也有县一级分管领导,他们对分管领导说,应该是副县长点头高书记才敢干的,应该是副县长没把你放在眼里。
分管农业的是县委副书记,你副县长资格再老,也应该尊重他。分管国土部门的是一位新上任的副县长,平时你副县长就倚老卖老,这会儿,手里捏着把柄,还有不出出气的?那天,刚好通知开常委副市长联席会议,他就问县委副书记:“看过昨天的报纸吗?”
县委副书记笑呵呵地说:“你以为,我不看书不看报吗?”
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便笑了笑,说:“我倒希望自己不看书不看报,什么也不知道。”
“不行啊!当了县领导,不能睁一眼闭一眼啊!原则面前,大是大非面前,可不能含糊。”
“我是新人,还是跟在你书记后面敲敲边鼓吧!”
副书记说:“你别等我把火点着了,你却装聋作哑。”
“不会,绝对不会。”
(刚刚才知道大封。昨晚感冒了,现在还没好清,本是想少更两章的,看来,只能拼一拼了。今天码多少上传多少吧!有花的别忘了砸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