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绣又看了看那满脸震惊之色的胡玉翠一眼,见她从一开始的欣喜不太情愿,到最后的兴奋与失落不甘,种种表情在脸上来回浮现,十分复杂,倒不是明绣瞧不起她,只是这胡家人也实在太不自量力了一些,这胡夫子尤其是认不清形势,自已兄妹当初虽然落魄,可是如今早已经今非昔比,他明明是有求于人,还偏偏要摆出一副教训人命令人的姿态,如今谁会吃他这一套?
更何况终身大事,并非儿戏,别说叶明俊心有所属,就算是他没有喜欢的人,明绣和他也断然不可能会同意胡家人这样荒唐的念头!而厅中众人听了她一席话,脸上神色自然各不相同,有喜有忧的,也有不敢置信的,几个学子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来,叶明俊中了探花郎,能帮他们的就更多,比起原先以为的举人来说,进士是他们的目标,可却是如今想也不敢想的目标。
而胡夫子则是脸色一下子灰败,他努力了一辈子而没达成的事情,竟然被自己一向瞧不起的这个叶明俊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达到了,今日过来一事,他本来想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自己的女儿年纪是大了些,但她长相是附近十里八乡出挑的,更何况自己的家世比起邻里的乡民们,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叶明俊一个暴发户,家里无父无母的,又没兄弟帮衬,不过靠着最近几年读书挣了些脸面而已,要不是他中了举人,自己也瞧他不上,这桩婚事对他来说,应该是叶明俊求之不得的。就算他嫌弃自己女儿年纪稍大了些,可看在自己教导了他几年的份儿上,量他也不敢拒绝自己的话,做出什么忤逆尊师的行为来。
谁知一开始来时算盘打得好,哪成想现在叶明俊早已非昔下阿蒙,不是自己能轻易拿捏的,进士,他多次考试连举人都中不了,更别提进士了!此时胡夫子心里的嫉妒与酸水,看叶明俊眼睛都有些发红了。不过他却是迟迟不开口,再提自己是叶明俊的恩师,是他迷惘然不敢再想的事情,跟今上抢徒弟的事,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的。
可就这么回去,他又不甘心,今日他来的目的一来是经不住女儿的撺掇,再加上她如今年纪也越发大了。如今还待字闺中实在不成体统,胡夫子前些年一心自命清高,觉得女儿嫁了泥腿子他不甘心,可乡里的地主儿子大字不识一箩筐,目不识丁的,粗鄙不堪。别说女儿胡玉翠不同意,就是他也觉得有这样一个亲家有辱斯文。
叶明俊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好,可是女儿说得也对,原本以为他已经是举人老爷。虽然胡夫子心里对他怀有不愤,但只要他成了自己女婿。到时他帮忙给自己牵线,认识县里的大老爷。募一个参谋之位也是顶好的,总比在家无功名,收些微薄的铜子,教人子弟以糊口来得要强多了。
这么打主意,来时胡夫子又带了几个为了要过来让他在叶明俊面前美言几句,而塞了不少银钱在他手里的学子过来,没成想自个儿算盘敲得叮吵响,事实却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容易,这叶明俊并非是自己三言两语一喝就会害怕的,反倒是让他有些摸不清了,胡夫子想到刚才明绣用无知妇孺来回答自己,老脸上就开始一阵阵的发烫。
明绣话里话外都透着叶明俊如今身份不凡的话,张口闭口就是京中贵女,再看看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女儿,要是在这乡下地方,她自然是高人一等的,虽然年纪大了些,可真要嫁个穷苦人家,人家还不得烧了高香。可胡夫子就算再自视甚高,却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的,胡玉翠与乡下姑娘还能比较,可是却万万不敢与京中贵女相提并论。
这叶家姑娘拿京中贵女与胡玉翠相比,显然是含了讥诮之意,一时间,胡夫子被自己一向瞧不起的无知妇道人家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皮儿泛紫,咳嗽了几声,原本想掩饰自己尴尬的情绪,谁知倒真的咳了起来,止也止不住,原本就微弯的脊背,更是弯得厉害了些,坐在椅子上头直不起腰。
明绣看他这样子,心里生不出丝毫同情来,冷眼瞧了今日来的一群人一眼,见胡玉翠脸上有不甘与贪婪,那几个学子更是隐隐有焦急失望之色,她顿了顿,等胡夫子咳得差不多了,这才给唐双圆使了个眼色,命她上了杯茶放到了胡夫子身侧的桌子上头,这才淡淡道:
“胡老先生的忙,我哥哥是帮不上了。”她这话一说出口,胡夫子脸色更是红得厉害,胡须不住颤动,显然心里气极,却是无可奈何,明绣也不管他心里如何想,接着冷冷道:
“想必胡老先生父女贵人事儿忙,咱们也不耽搁了,请吧!”
话里的送客之意已经是很明显,胡夫子虽然命比纸薄,可是心却比天高,之前被明绣三言两语奚落得抬不起头来,早恨不能拨步离去,如今听她明显的送客之意,更是呆不住,连忙站起身来,板着脸硬邦邦道:“既然如今叶先生早已经发达了,记不住老夫,老夫也没必要留下来再讨人嫌,这就离开了!”
“爹!”“先生!”一听他这话,同来的胡玉翠和几个学子有些焦急了,胡玉翠知道自己这父亲臭脾气又发作了,他本来屡次考举人失利之后,虽然自个儿前途不如意,不过在经过好几次旁人瞧不起他之后,却是越发计较人家对自己的态度,最是喜欢被人高高捧着,如今明绣的话连她听着都不对劲儿,更别提自己这一向古板硬气的父亲了,见他说走就要走,想到如今自己已经二十三岁了,大好年华已经蹉跎,再耽搁下去,错过了叶明俊这唯一的机会,要她随意配个穷人,她是万万不干的。
“爹,叶姑娘只是随意说笑,您是叶公子启蒙恩师,这是万万作不得数的,又何必生这么大气?”胡玉翠心里又急又忧,早在她这年纪,许多人早就已经儿女成群了,一开始她是挑挑捡捡,到如今根本没她再挑的份儿,今日要是再嫁不出去,往后就算还有人肯娶她,那都是些被人捡剩下她压根儿瞧不上的男人,虽然这叶明俊长相比不上那位公子俊俏,可好歹也是进士老爷……
一想到这,胡玉翠又看了周临渊一眼,连忙劝慰自己父亲:“爹,女儿求求您了,再坐一会儿吧,您这一走,旁人可怎么看待叶公子,他是您看着长大的,您也不忍心他名声有碍吧?”她说完,眼含不满之意看了看明绣,话里威胁之意明显。
明绣听她这么一说,冷笑了两声,毫不客气道:“胡老先生说胡姑娘知书达礼,然我看倒是果真糊涂透顶了,我哥哥虽然是胡老先生启蒙不假,不过也是正在光明缴交了老先生铜子儿,如我兄妹当初贫困,兜儿里没钱时,可是不敢向你家大门去的。”一句话说得胡家父女同时又羞又恼,脸色怒红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这不尊师重道一事从何而来?我哥哥人虽没回,可每当逢年过节时,这谢师的礼物,可不曾忘了胡老生,邻居旧识们可都是将这一切瞧得清清楚楚的,就算你们胡家逼婚不成,想往我叶家身上泼脏水,可得要记得清清楚楚才是!”到了此时,明绣脸色冷淡了下来,毫不客气道。
幸亏她以前也没捡了便宜,每当逢年过节时,为了哥哥的名声,总是让人记着送些礼物过去,如今看来那举动倒是也没白费,至少说起这话时,兄妹二人都理直气壮,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用心虚授人把柄。如今看胡玉翠收了自家几年东西,竟然算计到自己哥哥头上不说,而且还得了便宜见自己家没那么容易听他摆布,竟然还敢出言威胁,这让明绣心里对这胡家父女再也无丝毫好感,说话更是不客气了些:
“该不会胡老先生一边典着脸收了咱们送去的东西,如今反倒贪心不足,当咱们家是好欺负,如今还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吧?”就差没有指着人鼻子骂说他们居心不良了。
胡夫子听明绣伶牙俐齿,却是刮得他说不出话来,脸孔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此时他才想起每年过年过节时收到叶家送来的一大笔不菲的谢师礼,可以说叶家送来的东西,能抵得过他教授好几月的学生了,本来这叶家送东西送了几年,他都已经习以为常,认为是自个儿应得的,如今听明绣提起,才想了起来,这是叶明俊送来的,一想到自己今日来不但一事无成,反倒吃了番挂落,胡夫子就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
“叶先生多滤了,老夫就是再不才,也断不会做出这等厚脸皮之事儿,今儿的事,就当老夫没来过,也没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