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远取了火把,将黑漆漆的山洞最里端照亮,那尊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石像便显露了出来。
尤大娘看清了那石像,大吃一惊,连忙奔了过去。
她缓缓的抬起手来,颤抖的抚上去。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自己母亲的相貌,她却依然记忆犹新。
这石像,分明就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身上还穿着盔甲。
“这……”
她难以置信的望向高怀远,眼中全是震惊。
高怀远缓缓道:“这个山洞,其实当初我被你母亲俘获的时候,我们曾来过……后来,当今圣上将上面的开辟成舟山围场,却依然没发现这里。”
“……”
“当年,我离开高家,到处找不到你母亲,找了好些年之后,终于不得不接受她已死的事实,我心中被那些愧疚折磨着,时刻不得安宁,后来我到了这里,想起当初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然后我便在这里留了下来。三十多年了,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么守着她,用我的余生来赎罪!”
尤大娘的手抖了抖。
心中,有片刻的震动。
但她的脸却很快冷了下来。
“你少自以为是了,我母亲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忏悔!”
高怀远也知道,他无论做什么,都成了假惺惺。
他叹息道:“我知道,大错已铸成,无论我做什么也无法弥补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我希望错误就此终结。”
“……”
“你恨的人是我!当初你也是误以为我死了,所以你才会报复高家其他无辜的人,可现在我就在你面前,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但此事儿与旁人无关,我希望你能还高家的清白,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
尤大娘的唇动了动,像是在迟疑。
她知道,高家的其他人无辜。
如今她真正的仇人近在眼前,高怀远的提议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她不是天生喜欢杀戮的人。
她只要杀了高怀远,让他到阴曹地府去给她的母亲一个交代。
但是,高御轩却对高怀远的决意不甚满意,“爷爷,我不同意!我娘亲何其无辜,难道就这么白死了吗?她还高家清白,是她该的!因为高家本来就是被她栽赃诬陷,但是她要报仇,我也一样!”
“轩儿……”
“爷爷,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
高怀远无言。
他自己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劝服。
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尤大娘是要为母报仇,高御轩如今要杀尤大娘也是要为母报仇,那么,然后呢?是不是又该轮到尤锦笙要杀了高御轩为母报仇?
再然后,还有高御轩的儿子……
一代又一代,全部都活在仇恨之中,何时才是个头?
高怀远心知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他转过身来面对高御轩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一般,膝盖一弯,跪了下来。
他在他的嫡亲孙子面前,跪了下来。
高御轩惶恐不已,只好也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爷爷,你这是做什么?”
他欲扶他气来,高怀远却按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我这个做爷爷的,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我这么做也是强人所难,轩儿……就当是爷爷求你,若是她愿意放过高家,你就放过她吧!她就算是千错万错,也是因我而起,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们再自相残杀了,爷爷求你……就当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为自己女儿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儿。”
“爷爷……”
高御轩听了他的话,竟是无言以对。
就连尤大娘,原本蓄满仇恨的眼中,也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不要他的假惺惺!
不要他求情。
什么都不要!
可是,那些歇斯底里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死死的盯着高怀远,久久无法平息心间的波动。
高御轩的脸上亦是笼罩着一层寒霜,他的呼吸很沉。
这个抉择,对他而言无比艰难。
但,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好,只要她肯放过高家,我……便不再计较过去的事情!”
他的心中最清楚不过,爷爷心中对昌平公主既有情也有愧,在此之前,恐怕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女儿的存在。
无论如何,这是他与昌平公主所生的孩子,一定会护到底的。
所以,爷爷求他,甚至是逼他……
高御轩说不清楚心中那种复杂的感觉,他为太君不值,也为自己冤死的娘亲抱屈,但同时又无可否认,高家兴盛数十年,这份荣耀,也是爷爷给的。
他自己也算是过来人。
就像他与沈归雁,他与刘嫣……
有时候,爱了就爱了,不爱也没办法。
他知道。
想必,高怀远也一样。
若真情真的能受人为控制,想必高怀远当年也就不会在情爱和忠义之间左右为难,导致最后这副无法收拾的局面了。
那便,就这样罢!
最后,尤大娘也松了口。
反正,高怀远已经答应任由她处置,她也不想伤害太多无辜的人,如今要为高家洗脱冤屈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放了他们,她便去找朝阳王。
高御轩第一个不同意。
“你当我是傻的吗?我把你们都给放了,若是你离开这里反悔了怎么办?你走可以,但尤锦笙留下!”
“不行!锦笙必须与我一起。”
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因这个问题又犟上了。
“我留下吧!”最终,还是一直默不作声的上官慧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让他们都走吧!我留下,只要我在这里,他们便不会乱来,我父王也会有所顾忌。”
尤大娘本来也不想同意,但最后在上官慧的极力劝说之下,终于还是达成了一致,高怀远亲自将那尤氏母子送下了山。
接下来,就只有等了。
高御轩相信,只要上官慧还在他的手上,那对母子就不会乱来。
果然,很快有好消息传来。
在高家一等叛贼被行刑的前两日,朝阳王在朝堂上忽然一反常态,开始为高家求情,说是他们一家乃忠烈之后,就当看在高将军为西陵曾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份上,也不该满门抄斩这么严重。
而后,又逐渐摆出证据来。
也许,高家与上官旭并无瓜葛。
也许,高家是被冤枉的。
朝阳王在皇帝面前说的话向来都有分量,皇帝再三斟酌,也觉得对高家狠了点儿,但与此同时,朝中也有其他官员进言……
就算龙袍一事儿,高家是被冤枉的。
那么,刘嫣呢?
高家窝藏罪臣之女,同样罪无可恕!
高御轩在山上等消息,得到朝中接二连三传来的消息,可谓是大喜大悲,尤大娘那里也传来消息,她尽力了,朝阳王也尽力了。
但,刘嫣的存在,是证据确凿,这可怪不得任何人。
这可怎么办?
只剩下最后两日了,若是不能让皇帝改变主意,那么高家还是难逃此劫,高怀远亦是忧心不已,频繁下山打探情况。
那日,高怀远久久不回,高御轩也打算跟着下山。
上官慧却阻止了他。
“你现在即便是下山,也于事无补!”
高御轩诧异的望着她,他虽然不喜欢这么直接的打击,却没法否认上官慧说的是实话,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劫牢房,还是劫法场?
都不现实!
“不管怎么样,之前还是多些郡主相助。”
他虽然一直没说,但是那天在树林里,很明显上官慧就是在提醒他抓她当人质,否则事情也不可能那么顺利。
上官慧也不否认,微微一笑,“不必言谢,我帮的也不是你。”
那么,她帮的是谁,不言而喻。
高御轩也不多问,转而道:“你方才说我下山也于事无补,此话从何说起?”
上官慧道:“现在高家的罪名是窝藏罪臣之女,也是死罪!现在只剩下两天了,与其你下山去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留下来听我一言,或许我能为你指条明路。”
高御轩眼睛一亮。
“当真,你有什么法子?”
“就算龙袍的事情,高家是冤枉的,那么刘嫣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即使皇上真的因此下旨斩了高家上下也不为过,自古君无戏言,皇上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能让皇上收回成命的只有一个人。”
“谁?”
“我父王!”
“朝阳王?可他不是……”
“你听我说完,我父王虽然是皇上的皇叔,但皇上的决定也不可能因他而改变,除非是我父王肯拿出他手上的那面免死金牌,必然能救高家这一次!”
“免死金牌?”
高御轩是真的震惊了。
这玩意儿,还真的有人拥有?
上官慧却道:“没错!十余年前,我父王曾领兵替皇上抵御外寇,大获全胜,可他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朝阳王了,什么都不缺,皇上无论赏他什么都是多余,于是命人打造了一枚免死金牌,赐予我父王。”
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想要将免死金牌弄到手,高家在朝阳王眼中恐怕没有这个分量。
但,上官慧作为朝阳王唯一的女儿,她既然告诉他这回事儿,说不定她会有法子。
不过,高御轩此刻却更关心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有件事情,我不知当不当问,朝阳王为什么一直护着那尤氏母子?”
(本章完)